“他们两个的心态是真的很不错。就是发挥不稳定。”

    KD大半个节目滑完，吴萍不禁感叹。

    尤其是库里洛娃。她从来都是两个人中更能扛住压力的那个，这固然和格奥尔基直面淋漓鲜血式的训练方式有关，更多来自于个性里的坚韧。俄罗斯但凡能滑出成绩的，心理状态都已经接受重重拷问。

    然而，吴萍话音刚落，库里洛娃就在最后的抛跳后内定冰三周上失误了。明明已经勉强站住，她脚下一滑，突然就摔倒了。观众席上发出哗然声，随即是鼓励与安慰的掌声。

    库里洛娃立马爬了起来。

    短节目收尾得仓促。“72.30分。”KD排在了当前第二。等分区的格奥尔基没有露出很满意的表情，也只是在镜头前维持表象。

    不过，IB总是很少让人失望。

    布朗和约翰逊候场。KD的短节目分数某种程度上令他们放下一部分紧张的心情，得以投入节目中。

    布朗将手放在约翰逊的掌心，另一只手捻起玫瑰色的裙角一挥，有力的弓箭步拉起，张扬个性。约翰逊亦充满斗志地望向她，饶有兴致，与她相视。

    诙谐活泼的爵士乐响起。布朗甩动着火焰般明丽的裙面，迈开试探的步伐，便来到约翰逊的身边，迈开前腿，准备形成一个漂亮的一字马。约翰逊一手扶住她的腿，一手揽在她的腰上，便使得女伴悬空旋转起来，考斯滕的裙摆上下翻飞。

    随着音符轻快地落下，约翰逊便将女伴放下在冰面上，转过身。刚刚的共舞是他内心震惊与挣扎的演绎，现在他表露出拒绝。故事便这样展开了。

    “抛跳勾手三周。”

    布朗落冰时重心降低得非常明显。“真是黄金做的膝盖。”如果居霏可以开口，她会将这句心声说出。执行分当然没有体现这一部分的缺憾。

    捻转三周的质量不算很好，女伴很明显地砸在了男伴的肩膀。因为约翰逊给予的高度不太够，布朗只能依靠收紧度完成。她临时改了策略，没有举起双手。理所当然地，他们损失了一些分数。

    他们看起来未受太大的影响，表现力没有因此收敛。因为稳定性不太好，刚升组的时候尤其如此，BJ很多时候需要PCS分护体，因此他们逃不过被称作艺术水母的命运。不过，他们的表现力确实非常自如，热情火辣的女郎和禁欲拘谨的医生角色鲜明，故事感极强。偌大的冰场成为了他们的舞台。

    下面是单跳3T。“……变成了一个后外点冰两周跳。”王露道。失误的是男伴约翰逊，而成果落下的布朗需要为他的缺漏负责。实时显示为2T。

    定级步法比起大奖赛时更加富于张力。约翰逊镇定心神，充当妥协让步的一方，被示爱者的热情牵动着共舞。连续的小跳，仿佛打着响指的手势，他不再推拒。这套接续步执行起来较GP时更充分，虽然细看，依旧在某些时刻有顿塞感。这次定了三级。

    旋转滑出，约翰逊以蹲坐姿势定格，布朗则施施然坐在他的左膝上，一手揽着他的颈，另一手自然下垂，优雅又含情脉脉。这一次的约翰逊在表演上更加成熟，和布朗你来我往拉锯得十分有趣，但技术上显然没有做到最佳。拥抱过后，布朗看起来有些遗憾。不过，当他们滑到场边时，他们的教练依旧依次拥抱了两人，看口型是在说“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

    最终，BJ拿到了71.72分。

    -

    定时闹钟响起。江舒已经带着看了一段时间的节目，闹钟的作用则是提醒她，“到了”。

    “Our next skaters,representativ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她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江舒确实对家中的第二个兄长颇有不满，甚至可以说恼火，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关注对方参与的领域，偶尔浮光掠影地看一看，带着“你也有只付出微薄努力做不到的事情”。而现在，江愉和搭档滑出了成绩，她便更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比起研究一直很讨人厌的二哥如何将第一件无法轻而易举胜任的事变成光辉的功勋，江舒的目光逐渐转移到了他身旁的少女身上。江舒被深深地吸引了。

    她正迎接雪原上的风。崭新的考斯滕令她从沧桑与缄默中飞离，转而来到硝烟四起的古战场之上。沉静而坚定的眼眸透出，她不惧怕受伤，亦不怕保护自己的铠甲变成碎片状的残骸。她将战斗到最后一刻。

    滑入冰场中央时，程愫弋的手与江愉的相握，抬头与他相视。然后，风便迎面吹来。

    “程愫弋和江愉。”王露道，“一对非常强力的选手，奖牌的有力竞争者。这才是程江的第二个赛季，但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还没有拿过银牌以下的奖牌。”

    “Suyi Cheng和Yu Jiang，”莱克尔用探寻的语气道，“一对不断给予我们惊喜、正在成为传奇的选手。”

    青年与少女对视着：青年垂眸，少女则仰视。即便不看共同拥抱着的琴身，他们的默契也足以让他们融洽得如同一体，共同演奏出成曲动人的旋律。

    琴弦的拨弄声响起。那是一段既荣耀又孤独的时光，两人相伴作战，就如同稀薄的晨曦落在破晓的雪原之上——无法温暖积雪，无法融化坚冰，因为能量微薄而显得苍白。然而，伴随着炽热的鲜血洒落，凝固的画面多了人气。看客们因为知晓而无法继续保持漠不关心。

    他们的演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尽管没有事先商量过。程愫弋在自由滑上不断受挫，吃了太多苦头，因此滑短节目时心境发生了又一次变化。至于江愉，他从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这像是是一场解冻的伊始，凛冽的寂静之下暗潮汹涌。冰场周围的挡板上印有的各种品牌名称因为可观的滑速眩晕似地不断切换，而他们两人却相对静止，甚至于静默。

    “首先是捻转三周。”西塞道，“They did a really good job.”

    在江愉的手中，程愫弋仿佛失去了重量，因此如同羽毛般上扬，又轻轻地落下。乔克塔步难度进入，上抛时程愫弋伸出了单独的右手臂。少女和青年的上半身没有沾染上彼此的一丝一毫。

    3Tw4，BV为6，GOE+1.90。他们的捻转动作无疑是一流选手的水平，高度和转速都非常漂亮。由此进入双人同步旋转。

    惊险的动作完成得游刃有余。他们捻转的高度和前面的选手比起来拔高了一个层次，江舒当时却不觉得有什么，后知后觉感到惊险。

    搭档意味着共同战斗，彼此托付生命。

    他们终于愿意重新进入那段故事，尽管对于一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细节秘而不宣，却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无限值得深思推敲的意味。少女与青年的目光因为彼此接近，直至抓住彼此的手而再度接触。

    “啪”。随着少女浮起腿，她压低的身体如同完满皎洁的弯月般构成优美的弧线，并且因为鲜活的呼吸而回升。一个抛跳后内点冰三周为他们赢得了一阵喝彩。

    3FTh，BV为5.5，GOE为+1.01。抛跳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难题，直到现在，依旧时不时在训练中困扰二人——这一点要从这个完成度很高的抛3F中看出实属不易。

    等候室的榎本萤耐不住，低声对身旁的兄长道：“完全看不出来Asuka还在熬发育关……”也就只有体型能够透露出这一点。少女与青年从身材上看，无论是先天条件还是后天维护都非常漂亮。而现在，女伴的身形更加富有女性的曲线感，修长的同时竭力维持得很薄。

    他们在冰场上分开。愈发滞后的疲倦感令程愫弋感到庆幸。她不必过早地觉得，自己坚持做的事是重负。

    “后内结环三周跳。”

    同步性相当好。观众席上传来的掌声振奋人心，嘉奖他们完成的质量。

    3S，BV为4.3，GOE+1.47。

    世界像是万花筒一样炫目。程愫弋发觉自己并没有预想那般疲倦，至少做因为发育关而有些吃力的3S时不会失控。

    后内螺旋线起身，他们进入倒数第二个难度动作，定级步法。

    “我们取得的一切荣耀远超这些奖章的重量。它们沉甸得无法用物质精确衡量。”

    最后的高潮，便是精灵和吟游诗人拒绝世俗的功勋，与一切作别离的问候。精灵是启发灵感的缪斯，是理想主义的化身，是纯粹的集合。当轻纱般的忧愁与冷漠被吹起时，露出的是一张真诚告别的容颜。她有自己的坚持，而这份坚持令诗人追随于她，乃至于和她并肩。

    这具凡人的身躯已然疲惫，但不足以成为多一秒仿佛就能扼断她呼吸的火焰。程愫弋知道，体力的消耗是她还活着，还可以站在冰场上的证明。这不是虚幻的，是正在发生着的。脚下，阻碍她前行的滞塞感姗姗来迟。

    程愫弋太怀念从前，身上仿佛有使不完力气的时候了。那时她的身体还很轻盈，风就像不愿意给予她阻力似地，在半空中微微托举着她。

    现在，托举她起来的，是她的搭档。

    最后的四组托举。少女与青年决绝出走，奔向无人的雪原。他们尝试触碰天边的星辰，同时也引领着不在这个故事内的局外人们看向更广阔的天空。

    -

    候场的常静和林臻洋听到了他们的分数。虽然没有说话，但彼此相视间已然明白了心意。

    程愫弋和江愉再次刷新了短节目个人最佳记录，获得了74.33分，好像已然残酷地摒弃了所有的负面影响，稳定而无所动容。他们不在乎自己处在怎样的位置上，总是做好自己，一次次地超越。

    至于他们，则不可避免地进入迟暮之年。二十七岁的KD已经打上了备用的烙印，二号位的待遇终究不能与一号位相比。如今三十岁的他们又能领先多久呢？她能够平和如一地面对眼前的比赛场地吗？常静面上不显，心上再怎么乐观，也不免埋怨衰老与伤病。更何况从时机来看，天公实在不作美。

    她调整心态。林臻洋轻轻揽着她，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不要紧。”他重复着安慰的话，却不见即将上场的焦虑，仿佛这是一个例行的仪式。“怕什么呢，我们肯定能行。短节目尤其是我们的强项。深呼吸。”

    常静照做。她虽然性格活泼，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最初和林臻洋搭档参加比赛时却紧张得不行，怕得每个毛孔都在抖。那个时候还很年幼的林臻洋跟她说，“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厉害得很，你尤其厉害。而且，又不是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就凭这两点，没什么好怕的。”

    “……Jing Chang and Zhenyang Lin！”

    可一旦投入进去，谁又会去想过于遥远的未来，乃至于那些本就是身外之物的褒奖或指责呢？

    此刻，观众席上鲜艳的红旗因为他们激动不已地飘扬。这一刻，所有人无一遗漏地欢迎他们的到来。

    开局便以充满危险感的鼓点导入。他们背靠背环顾四周，以充满锋利感的定级步法强硬地撞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来到天台。

    “你能从常和林的身上捕捉到一种成熟的魄力。这让我们很难相信，常前不久遭受了那样的创伤。但这是一个令人很遗憾的事实。”西塞道，“中国拥有风格各异的三对双人滑组合，都非常的出色。将常和林放在程与江的后面，我们便可以领略到他们不同的特点。”

    莱克尔；“共同点就是，都非常动人。”认同后稍作停顿，“——好的，非常稳定的抛跳3F。Well down.”

    他们滑速适中，流畅度和冰面覆盖率却是很多体力足够的后来者难以匹敌的优秀。更何况，杰出的艺术感染力使得他们留下的每一道冰痕都不虚此行。规定的四组托举后进入接续步。

    势均力敌的拉锯感，富有战意的目光彼此交错。比起同步地做着什么，用两人的默契复刻一人的铿锵，他们相对而行，步法方向亦相反，再怎么坚硬的金属钢板都不放在眼里，气势充沛。这一次，他们的接续步定满了四级。

    现场的气氛十分热烈。当单跳3S落下的时候，许多观众已经站起。他们不仅充分调动了自身的热情，还有冰迷们的情绪。

    最后的动作，他们仿佛暂时放松警惕，彼此错身而过，然后骤然转身，手比做枪，就这样指向彼此。疑云未消，未完待续。

    “Great！一场没有瑕疵的演出！”

    懊恼尽数散去了。常静拉住林臻洋的手谢幕。她确实有些累，但这不妨碍她因为这场酣畅淋漓的发挥而感到尽兴。

    下场后，库兹涅佐夫拥抱了二人。这个面冷心热的斯拉夫老头还在分开时挨个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干得不错。”

    而当分数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得到了79.21的高分，打破了双人滑短节目世界纪录，成为了当前的第一名。常静捂着嘴，手掌下方是圆成“O”状的嘴。她看向身旁的搭档，又看向面前的分数，耳畔是掌声与欢呼声。

    三对选手来自双人滑是强项的国度，都在短节目阶段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王露在直播间作了总结。而下面是短节目最后一组的最后一对选手。从呼声来听，他们毫无疑问是明星选手。

    伊万诺娃独具魅力，身上具备俄罗斯成熟女性的洒脱风情。而当她昂着头，以略领先几步的距离在男伴前方举起双手示意时，斜后方的别林斯基就如同她忠诚又缄默的骑士。他们像是准备以势不可挡的胜利姿态淹没其他所有人的光辉。

    下面便是他们本赛季的短节目《天方夜谭》掀开帘幕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