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愫弋？”

    她回过头，身上带着训练过后的热意。程愫弋的状态相比赛季初肯定有所改善，但也架不住每日从开始训练到结束，没完没了地反复合乐。吴萍忧心她因为身体健康了些就要这么“没完没了”，所以总是把训练时间放在双人滑项目所在时间段的后半程。他们练完了，也是时候把场馆分给其他项目的选手了。

    叫住她的是袁安雅。今天女单的时间段位于首位，不过她看上去像是热气刚散去不久，看样子是进行了陆地训练。看起来是刚训练回来，但姜云哲并没有跟着。“你刚刚没有装作看不见我吧？”兴许是因为第一次正式地和她的搭档打了照面，袁安雅不禁有些无理取闹地询问她。

    “没有。”她诚实而认真地回答了对方，“姜教练呢？”

    “他在外面打电话。”

    袁安雅及时做出解释。程愫弋听后点头。

    看起来，这一次她们碰巧住进了同一家酒店。少女有些高兴地想。

    至于袁安雅，她已然收敛眸中的雀跃，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投向程愫弋身旁的江愉。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正面打量昔日的敌手转去双人滑后的搭档。

    沉默片刻，程愫弋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察觉到袁安雅似乎心情不太好，但并不知道原因。“这是江愉。我的搭档。”她简短地介绍，然后看向身旁的青年。“这是袁安雅。”

    “你好。”江愉友好地对她微微点头，而袁安雅略显僵硬地回应了一声，维持了程序与表面上的礼貌。

    结束这个环节，程愫弋便继续跟袁安雅说话。“你住在几楼？我们在六楼。”她问起对方的住处，“我在609。”

    “我在三楼。325。”回应时，袁安雅的语气硬梆梆的，总之不太自如。偏偏程愫弋又和她太熟悉了，微微偏过头，没有经过太多不必要的考虑，表里如一地开口。

    “你是哪里不太舒服吗？”

    “……没有。”袁安雅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声“呆子”。她真想直接糊给程愫弋“别问”两个字，但最终只是默默吐露两字。

    她们又不说话了。于是这时，江愉的手在程愫弋肩膀上轻轻点了一下。少女疑问地转过头望向他。只见青年低下头在少女耳边说了两句，抬眼间朝袁安雅礼貌地点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失陪。”说完，他便先行错身离开了。

    袁安雅呼出一口气，抬步走到程愫弋的身边。她看起来有些茫然，似乎也觉得此事挺突然。

    应该是比较突然的事情。程愫弋正如此想道。不然她怎么会连一点先兆都没察觉到。回头再问问吧。

    “哼，你搭档倒是比你有眼力见……”袁安雅比她先反应过来，低头嘟囔。

    “什么？”程愫弋没听清。

    她否认，面上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倨傲中有些别扭感的神情。“没什么。我就想问，你怎么样？”袁安雅凑近一看，便知道程愫弋恐怕过得不顺。这种时候，她可就不能心无旁骛地说一句“活该”，借此埋怨对方转项。那不是袁安雅做出来的事情。

    “……比之前好很多了。”

    “你看看我是谁？”程愫弋微低下头，袁安雅就蹲下来抬头看她。“你跟我犟？”

    程愫弋立马摇头。“我没骗你。”她道，“平时比较累，睡得不太好。脚踝很好，发育关也能稳下来更多了。真比之前好。”少女看起来老实得不得了，像是一点谎都不会撒，只会说真话。

    袁安雅站起。程愫弋有一天能跟她说自己睡不好，肯定被折磨得不轻。她可是养成了肌肉记忆，动不动昏睡过去调节状态。联系她如何养成这样的习惯，袁安雅羡慕不起来。

    她站起。“……我刚刚语气不太好。你……你原谅一下。”袁安雅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反正我帮不上你。我也就只能干着急一下。”她们养成了基本有话直说的关系。虽然很多时候，袁安雅的话像是闹别扭说出来的。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关心我。”程愫弋回答道，“你帮得上忙。你给了我很多建议……”

    一不留神，她戳穿了袁安雅的借口。“……那是姜云哲给你的！我就是跟他商量一下而已。”

    程愫弋顿了一下。“哦。”她诚恳地应了声。

    过一会儿，袁安雅清嗓。“知道我有用了。反正，你一定，一定要好好休息。别的话我也不说了。”

    “嗯。世锦赛上见。”

    “回见。”

    虽然和袁安雅久违地在同一家酒店碰面，但女单和双人滑时间错开，她们都要专注赛前的训练和状态调整，实际说话的机会并不多。

    关于江愉那天究竟因为什么事被临时牵绊住脚步提前离开，程愫弋终究没想起来问，江愉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如果她真要问，他会临时编一个。实际上，他只是觉得那时的自己所在的位置不太合适。

    今天是赛前最后一次合乐，他们合了自由滑。不过，程愫弋依旧没能顺下一整套节目。她不再硬撑着往下滑，而是双手放松地垂落，变成漫步的姿态。现在不是较劲的时候，她不希望因为这一刻的贪多而出意外，失去世锦赛的入场券。

    就像骤然抽身的局外人。然而，从她的表情来看，毫无疑问她在局中，并且在只有自己能够切身体会的困境中踽踽独行。音乐行驶大半，少女又投入进去。

    停下来时，呼吸不免急促。程愫弋始终监管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疲劳。她在冰场上又滑了两圈调节，便和江愉出了冰场。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程愫弋神色如常。

    “怎么了？”身边的江愉却陷入了某种不太安宁的寂静中。程愫弋抬头询问。

    青年露出惯常的微笑，堪堪散去刚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怅然若失感。“没什么。”他道，“我只是看到一个需要你注意的地方。”

    至少把握住现在。江愉看着少女似有不解的面庞，指了指自己，示意她将脸颊旁散落的一绺头发夹到耳后。

    程愫弋摸去，了然。微微弯起弧度的手指顺着他的指向，便将发向后拢去。

    -

    女单短节目结束后先是开幕式，然后才是双人滑短节目。国内尤其瞩目的两个项目其中之一，女子单人滑已经决出阶段性结果。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好运气不可能连着降临。”

    柳琼坐在回酒店的车上。三十七个参赛选手，二十四名后的选手淘汰，无法参与自由滑的角逐。这二十四个人里，她排第十六，Flip的刃被狠抓，摔倒的3A标<<降组，再加上相形见绌的PCS分待遇。她和那些纸面难度不高的选手相比，根本没有讨着好。

    她心里不服气。“凭什么？就不能一直在我身上发生吗？”柳琼不服区别对待，不服矮人一截的节目内容分，不服程璐的态度。这些东西长期存在，不代表她就结束了。

    “袁安雅短节目第二是运气吗？”

    她沉默了，看向窗外。“短节目不让上四周跳。”片刻后，柳琼赌气道。“我不信自由滑还这样。”

    结束第一阶段的袁安雅暂时放松下来。女单自由滑还得过一天，不像双人滑安排得那般紧凑，紧挨着比完。不过，在观看的过程中仍不可太过放松。

    本次世锦赛，双人滑项目共有二十六对选手参加。短节目，程愫弋和江愉被分在最后一组，倒数第三个出场。在他们之后为常林组合和俄罗斯的IB。

    居霏和谢意在第三组第二位出场。为了迎接世锦赛，他们更换了考斯滕，主色调变成了更加显眼靓丽的柠檬黄，设计很前卫。而从已有成绩中的PCS分构成来看，这套节目也比较受裁判待见。

    愈重要的场合，他们愈容易心态不稳，从而频频失误。这是制约他们跻身一线选手行列的重要因素。然而，世锦赛的这套短节目竟然做到了表面clean，拿下了66.04分。即便所有选手都比完短节目，这也会是一个排名格外不错的分数。

    不排除临近冬奥会，世锦赛给分偏高的可能。但他们已经给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答复——虽然仅仅是第一阶段。

    K&C区的谢意拍了拍居霏的肩膀。她坐下时肉眼可见的紧张，经历难熬的等待后总算呼出一口气。余教练挨个拥抱了两人。

    他们似乎在重新回到正轨，在冬奥会预热之际。

    升组后成绩不佳的加拿大组合RK在第四组的首位出场。

    “他们本赛季的短节目选曲为《匈牙利圆舞曲》。”

    他们也算状况频出的一对选手了，把擅长的不擅长的难度动作通通失误了个遍。青年组的他们有可观的上限，虽有失误，但和青年组的选手比够用。升组后，他们将下限降低了不少。

    “下面是单跳萨霍夫三周。”从解说坂井下沉的语气来听，单跳3S是RK需要跨越的一个坎。

    随着两人落下，莱克尔发出声音：“他们做到了！”

    日本的观众也很捧场，为他们鼓起掌，一同庆祝这个小小的胜利。

    凯弗落冰时有些不稳，轴不太正，落下的时刻和女伴有鲜明的时间差。他们因此损失了一部分GOE，但没有摔倒和降组已是万幸。

    除了3S执行分为负，捻转三周和接续步定级不佳外，他们平稳结束了这套节目。

    “67.94分！”

    他们的PCS待遇又上涨了，再加上没有大的失误，短节目的分数不算难看。至少K&C区的两人看上去不必因为分数不如意而让眼中噙着的泪滴落下。

    等候室，居霏和谢意站起，分别跟凯弗和拉曼拥抱握手，完成座位的交接。坐在第二名的位置上，居霏心知，自己和谢意羡慕不来。他们留给裁判的印象需要一段时间的更迭。更何况，他们两人并非无懈可击。

    第四组结束。第五组开始六练。最后一组的竞争尤为激烈，但其中仍以俄罗斯选手IB为中心。介绍到他们时，观众席上的掌声很是热烈。

    当然，与主场作战的榎本兄妹还是拉开了一定差距。第五组的竞争也由他们开启。

    程愫弋和江愉同样赢得了潮水般的掌声。他们在亚洲地区尤其受欢迎，这和初出茅庐、刚起步的职业生涯不太匹配。和成绩固然有关系，不过吴萍觉得两人形象气质佳占了很大比例。为此吴萍拒绝了很多商业合作。但赞助依旧络绎不绝，开出了不少难以拒绝的条件。吴萍选择了省时省力的，毕竟背靠Starlight。但凡再拮据点，她都不会这样了。

    六练结束。

    “榎本萤和榎本道治。他们是日本双人滑的中流砥柱。”王露道。镜头里，两人翩然入场。榎本萤的考斯滕呈现蓝与绿的过渡，仿佛浮着一层睡莲的泉水。榎本道治则与她和谐地融入同一种色调。

    王露：“本赛季，他们的短节目选曲为’经历’（Experience）。”

    抛3F定下基调，获得了不俗的GOE。他们的确拥有丰富的经历与经验，虽然与常人比年华正盛，但已经可以说是老将了。随后蝴蝶跳进入旋转。

    滑出后，他们向身旁的彼此伸出手，目光停留在彼此身上，就这样做出几下轻快的刀齿步。情感正慢慢下沉，所以他们也将目光转向同一个来处。那里有阴云密布，彰示着他们将与一场暴风雨不期而遇。

    这同样会成为他们宝贵的经验。手拉手做出两下莫霍克步，榎本道治干脆地将榎本萤抛向空中。他们的上半身没有接触。

    实时定级为4，执行分+1.40。

    捻转后的定级步法使得共舞的两人仿佛在风暴中从容漫步。4cc时的他们已经能够用这套短节目拿下全四的定级，榎本兄妹的优势向来在短节目上格外的大。这次也没有例外，接续步定了四级。

    藤条：“下面是萨霍夫三周跳。”四大洲锦标赛时，榎本道治在这个3S上足周摔倒了。

    高度的默契使得他们同一时间进入跳跃。同步落下的那一刻，观众席上涌现剧烈的欢呼声。很多冰迷已然站起，既为支持，也因他们的感染力。

    他们这场《Experience》发挥得极完美。最后的后内螺旋线进行得从容不迫。双人的跪滑定格，这次他们不再互相交握起双手，而是向上方伸出手，同一时间伸出，迎接暴风雨过后洁净光明的天空。

    四面都是欢呼。主场作战给予两人极大的鼓舞，他们起身，拥抱彼此。冰迷们向冰面掷出玩偶，榎本萤边滑边捡，非常开心。

    坐在K&C区，她积极与观众互动，同时操控着手里的玩偶招手。榎本萤信心满满。

    看到短节目分数的那一刻，她差点跳了起来。“76.84分！”他们打破了个人最佳记录！榎本萤高兴地鼓起掌。她旁边的榎本道治也很激动，握紧拳。

    “非常出色的一套节目。细节雕琢得非常到位。”坂井自然对本土选手赞不绝口。当然，他的赞美有凭有据，底气十足。

    与此同时，俄罗斯的KD候场。榎本兄妹发挥极好的短节目有无对他们产生影响，目前不得而知。他们只是在散发着预热的注视下滑入冰场。

    “Our next skaters,representative Russia……”

    他们携手向中心滑去。“……Yelena?Kurilova and Anatoly?Dobrovols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