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你的一切友好与善意,都是因为你要诱/拐她进地狱,不是因为你真的关心她。”伊芙琳女士严厉地训斥眼前的青年。因为江愉能听懂法语,伊芙琳女士还正在气头上,同时也为了防止波及程愫弋,所以她一脸用母语批评了江愉很多句。

    “再这样下去,我要怀疑你究竟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这套节目的要求。”她的话说得很重。实际上,江愉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但是和几乎将这套节目当成职业生涯最后一场长节目倾注心血的程愫弋比较,他无疑缺乏激情与张力。仿佛只适合钝感浅淡的情绪,加上一些适合不同节目的特色化表达,无法变得浓烈。

    这是江愉的优势,现在则成了劣势。他拥有无可动摇的稳定性——几乎到了一种不近人情的地步,双人难度动作的完成质量很高,单跳亦不差。而千人一面的情绪表达,还是在和程愫弋搭档后大幅改善的,艺术性突飞猛进。如若不是现在出了状况,吴萍都要忘了这茬事。

    “……就算你要学冥王哈迪斯,你掳走珀耳塞福涅的时候,也只是为了实现你一厢情愿的爱情,你根本不会顾及到她愿不愿意。”伊芙琳女士话语一顿,“你可以选择这个更容易的版本,但不会改变你做不好的现状。……”

    江愉则接受所有的指教与责问,不做任何辩解。

    “……你自己再想一想,体会体会吧。”伊芙琳女士稍微平复心情。她其实也知道,江愉并非有意影响拖累总体的观感,甚至于他在尽可能改善这一切。但是,伊芙琳女士毫无疑问偏向程愫弋。她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个各种方面都出色,且有自己想法追求的年轻人。所以,她不免要以更高的要求对待江愉,痛心于他不能到达预期的情况。

    现在是休息时间,所以伊芙琳女士离开了原地,和程愫弋说了两句话再走。青年抬头,发现刚刚和老师低声问答的少女也在注视他。她将水杯抱在胸前,显然又不打算喝。她似乎遗忘了这个环节。

    所以,江愉在半空做了个开瓶盖的动作,对她展露微笑。

    程愫弋微愣,不过的确记起来本该做的事情,喉咙处的干涩感似乎放大了不少。她在青年的视野中拧开水瓶,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她将水瓶放在一旁,走上前。

    “抱歉。”他道,“我好像为自己的无能道过太多次歉了。”

    “做的不好,之后改正就好。你不用道歉。”实际上,程愫弋一点都听不懂伊芙琳女士刚刚对江愉训斥的话。听不懂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常态,不过和上次间隔较远。江愉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让伊芙琳女士如此生气了。

    但从江愉的反应看来,他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教练会帮你。我也帮你。”

    青年微微垂下眼眸。似乎很难想象他表现出过多攻击性的模样。“谢谢你。”他轻声道。

    这种特别定制的课程依旧需要继续下去。

    “所以,这些全都是伪造出来的,是不真实的。江,你需要更多的危险感和侵略性,我不希望再说第二次。……”伊芙琳女士用严厉的语调说着诗意的话语,“……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将你瞄准的猎物拖进炼狱……这其中没有任何出于善意的犹豫与换位思考,也没有一点可以转圜的余地。”

    伊芙琳女士描述的情绪与少女展示“死神”角色时的状态不谋而合。

    “为此,你需要暂时蛰伏。这种蛰伏同样需要危险感,而不是真的藏起来了……”

    剥丝抽茧的同时,伊芙琳女士也对江愉表达了初衷。“江,我编这套节目的节目考虑过你的接受度。它会是个挑战,但你最后可以胜任它。我不会看错,只有少看到一部分潜能的时候。”她道,“你和程很多次超越我的预想,几乎每次都是。这次也不会例外。”

    她稍微和颜悦色了些,主要来自江愉的进展。“但是,你依旧需要思考。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你拥有过相似的瞬间。”

    那种不顾一切,甚至可以为此摒弃一部分的温度而变得残忍,只为最终达成某个目标的时刻。

    亦或是,费尽心机地靠近某种欲望。

    “我会的,老师。”

    青年回答。关于如何满足严苛的标准——无论是来自他人,还是自己的内心——都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更加苛刻。他加紧考验四肢的表达能力,为此取得了成效。

    江愉知道,当下的自己仅仅是在模仿情绪和角色。这是非常低等的方式和策略,但在冲突性取代大部分和谐度的情况下,他暂时只能采取如此手段。他不满意,因为发挥好的正赛从来不是模仿出来的。

    所以,他只能在着眼于技术的基础上,暂时用复制黏贴应对艺术性。

    -

    “调整一下!”

    训练连着自由滑高强度的片段令程愫弋疲惫不堪。还只是拆解练习,连着一部分托举的训练,她就感到呼吸紊乱,出一大口气却暂时只能进一点。

    和当初一样,也和已然成为潜在规则的程序一样,他们从编排步法学起,连着之前的单跳萨霍夫三周。程愫弋很快上手这套本就学会的步法,江愉也没有落后太久——至少速度上的确如此。在细节的处理上,青年还比较粗糙,远不如少女。

    但他拥有时间。江愉弯下腰,帮慢慢俯身的程愫弋顺气。她的呼吸仿佛夹杂着摩擦燃起的火星,有着细微的、将粗粝碾成细腻的、近似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她慢慢力不从心,却又将渴求氧气的自己按压进水里。无论节目本身如何,只要沉浸,程愫弋的内心深处就会获得平静。

    她缓缓直起身,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夹着眉间,像是确认眼睛能否正常运转般眨了一下。“……可以了。”程愫弋道。坚持对她而言似乎是一件相当平淡的事,而对时间的浪费则更加可耻。

    他们就这样继续了。

    先是轻柔摇晃的舞步,再突转成尖锐又急促的节奏,最终由抛3F应和骤然上扬又落下,戏谑般的拉弦声。前一段的松与后一段的紧,对舒张与紧凑的不同要求,还有两人之间的交接与沟通,每一处都不可或缺。缺少一点,都会造成很明显的损失。

    “不需要放慢。”

    如今,江愉步伐的效率,滑行的速度都要胜于程愫弋。再加上他在节目中扮演的角色,引领者一时间似乎转移到了江愉身上。而且,这其中相当有份量的一部分还得益于程愫弋——从现状来看,似乎得称作从前的她。“你迁就我,我就不会有进步。”程愫弋道。如果她满足于量身定制,她就不会作出这个决定了。

    “好。”回应她时,江愉的说法有些微妙的不同。“你会恢复的。如果我能缩短这一时间,那最好。”

    休息时间,程愫弋半晌说不出话,慢慢在墙角的凳子边缘坐好。常静坐在她身边,发现她插着耳机复盘GP的短节目。

    “又在看啊?”

    “嗯。”程愫弋按下暂停键,同时将耳机取下放进口袋。“自己滑和看自己滑不一样。我想多看看。”只是训练比赛,却不面对回顾,问题得不到解决,可能还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我有时候愿意多看,有时候不想看。”常静表示理解,虽然她和林臻洋都没办法像少女这般过于频繁。

    她耸了耸肩:“现在处于一个不太想看的阶段。”并且摊开手。

    当前,常静和林臻洋的训练以保健为主,求稳,库兹涅佐夫同不同意世锦赛放他们鲜少失误的抛跳4S都是问题,更不用说抛跳3A了。两个难度系数极高的抛跳,同时出现在同一套自由滑中——有时候,常静自己都会觉得荒诞。

    身体还没有休养好,常静决定暂时保持沉默。“怎么能滑得这么丑。我说的是我和老林。”

    程愫弋知道。她转过头,微低下头,双手垂落在两侧。

    “休息会儿吧,虽然就这么一点时间。……总比没有好。”一旁的前辈如此关切道。

    -

    程愫弋和江愉还要兼顾短节目。编排几乎没有变化,但滑这套节目的人需要有所改变。程愫弋不会接受后退,原地踏步都很难说服内心。

    一时间难以适用自由滑的体力却能更好地覆盖短节目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程愫弋才能鲜明地感知到,她的确在拿回一些东西,而不是还没捂热就被夺走了。

    力不从心感减弱了很多,躯体肌肉不再像是顽固的阻碍,它们可以更精确地执行一些东西了。

    更加流畅、和谐,每一步都是那么顺利成章。面对被场馆天顶遮蔽的星空,程愫弋可以放松地呼出些气息,而不是像只被扎破气球,言不由衷地出气。

    放音乐前,吴萍嘱托。“尽量完整地跟音乐合一遍。撑不住可以原地休息调整。”没有明确的指向,但很明显指向了程愫弋。

    可是,即便是发育关最凶猛的时候——也就是上个阶段,她都磕磕绊绊地把整套节目顺下来了,更何况现在。

    梁仲冰:“滑速又上来了不少。”两人的身影掠过挡板时,像是骤然吹起的风。

    “不减速进入单跳……”吴萍则有些忧虑。然而,程愫弋落了下来,没有踉跄。不仅如此,高度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加上收紧度,甚至很有余裕。

    她在逐渐回归最佳状态,并且看上去不会满足于此。

    相应的,江愉没有在这段时间与少女产生间隙。他对身体四肢的控制更加强悍,能够更加舒展优美地融入搭档,同时难度动作进行得更加干脆标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只有拥有扎实的技术提供支撑的可能,才能在践行节目的过程中中让观众和身处其中的自己感受到,主人公可以畅所欲言。对后者,江愉还有路要走。他下足苦工夫在前者,为了自己领悟到什么时不至于“无话可说”,无法表达。

    音乐毕。

    “很好。看来把抛3Lo换成抛3F没错。”吴萍道,“连得很棒。我可没有让你们提前专门将那一段拆下来练,这是你们自己完成的。”

    她的目光移到程愫弋的下肢上。“而且,小程啊,已经有段时间了,我不需要每次都盯着你的脚踝和膝盖看。落冰好了不少。”

    而在GPF结束后,吴萍向艾伯纳?赵提出新做一套考斯滕,用于世锦赛上的短节目。

    “正好我有新的灵感。”

    尽管堆积了不少订单,但在确认截止时间后,艾伯纳准备加紧做好这套爱与荣耀2.0。他在滑圈的名声彻底打了出去,一方面归功于他的设计,另一方面必须得承认,这和程江二人优越得绝无仅有的外形条件与颇为惊艳的成绩紧密相连。艾伯纳自己也是老冰迷,没少看程愫弋和江愉的比赛,心里与有荣焉。就算是通宵,他也要做出来,连轴转也丝毫不觉得累。

    吴萍是一个随和的甲方,艾伯纳经常与她沟通,得知程愫弋究竟在怎样的压力下,与江愉一路过关斩将,直至闯入大奖赛总决赛,并且拿下银牌。clean一套又一套节目的背后是难以想象的艰辛。吴萍还向他传达了程愫弋的遗憾。少女的遗憾很多来自于《死神与少女》。

    “程的经历太值得重新诠释。”艾伯纳是一个很具有艺术气质,同时不吝啬表达赏识赞美之意的人。“太多值得组合的东西……我感觉,我设计的考斯滕已经快跟不上她和江书写故事的速度了。”

    艾伯纳希望自己不仅是设计师,更是他人故事的见证者与转述者——通过他的擅长与热爱。最初的《春》便是,同时也无形中变成了一个寓言。他们注定如绚烂的春天般生长,然后绽放。

    考斯滕随后送来。如果说,1.0版本是寂静的雪原与战损流浪的旅人,那么2.0版本就是傍晚的战士与不再沉默的功勋。艾伯纳在颜色的调动和渲染上可谓是出类拔萃,冷与暖色的过渡应和像是冰冻的湖面上浮起的黄昏。比起1.0相对含蓄的暗示,2.0使用了更多与神话古战场元素相关的装饰,并用旧胶片色调的昏黄调色晕染。

    毕竟,少女与青年还不是休息的年纪,谈英雄迟暮和被遗忘的苦涩还为时过早,某种程度上也看轻了他们的可能性和韧劲。他们还得继续战斗,受信仰燃烧的篝火召唤。

    “做出来更好看。比设计图还要好。”吴萍感到满意。

    命运或许就在暗中推波助澜,旁观他们缔造奇迹。程愫弋看着身上的考斯滕。好的设计可以说话,正如好的节目可以表达,她相信这一点。冥冥之中她被一种力量感召,来自寒冷的冰场,而这件考斯滕毫无疑问将她装进了一个适合她的角色中,让她得以借表演诉说自我的心绪。

    诗人则守候在精灵身旁,与她同呼吸战场上的硝烟,等待一场新的战争。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