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目前坐在第二位和第三位座椅上的选手打过招呼，程愫弋和江愉坐在了等候室中间象征第一名的座位上。他们继续观看短节目的比赛情况。

    本赛季，居霏和谢意的短节目为《史密斯夫妇》。他们在节目编排上一向很有特色，本次的短节目也十分有趣，两人仿佛都对彼此心有不满，针锋相对。

    “一个……后外点冰三周跳。”

    余教练在挡板后捂住了脸。这个单跳居霏在起跳时没有把握好，缺周缺得太明显，最后十有八九要降组。而在联合旋转的时候，谢意的基本姿势变化也因为蹲踞姿势不标准而不被承认，又是一个符号。

    捻转三周最后也因为难度进入衔接得不够紧密，并且谢意在准备接住居霏时手臂没有放下去，最后只定了两级。

    65.02分。裁判抓得比较紧，但节目内容分依旧给得是和他们资历符合的水平，甚至因为是国内赛，比国际赛的待遇还要高出一点。

    在镜头前，居霏和谢意还算比较和谐。尤其是余教练往两人中间一坐，各自拍了拍肩膀消消他们的火气。两人此次的表现作为赛季初的第一次其实还说得过去，不过两个当事人显然很不满意。尤其是对于他们而言，这次比赛拿不到第一基本等同于从一线选手暂时退下。毕竟国内的双人滑选手并不多，而且层次很鲜明，不是每个赛季最重要的几个国际赛事都需要举办国内赛撕名额。

    “你们两个也长长记性。”离开镜头，余教练见两人暂时没有发作的意思，那他就可以发作了。“真不知道你们是安逸还是不安逸。是觉得只要参加，全锦赛的金牌就肯定稳了？”

    要说安逸，两个人作为二号位在国际各大赛事征战，压力不小；但要说不安逸，他们的名额又来得太容易。

    两人都暂时没有吭声。余教练看见他们两个一下子蔫了，又忍不住出言。“还有自由滑，只要好好滑就还有机会。”

    居霏和谢意来到等候室。原本的第三名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离开，原本的第二名挪到了另一边，将座位空出。两人和目前的第三名打了招呼，然后望向坐在中间的少女和青年。

    “你好。”程愫弋主动站起，然后伸出手。

    江愉随后施施然站起。他和谢意认识，而对方为表达友好，走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挺好。”谢意客气道。江愉则微笑着点头。

    而旁边的两个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女生则握了手。“你好。”居霏回应道。她本该没有时间和心情认识一下那对突然窜出来变成对手的搭档，然而男伴眼熟，女伴也在不少新闻报道中看到过。熟悉是一方面，面前的少女令她难以产生恶感是另一方面。

    程愫弋和江愉重新坐下。居霏和谢意也各自放下东西，平常地坐在一起。尽管对彼此心存意见，但时机不允许他们在沙发上任性地上演天各一方的戏码。

    之后出场的便是闵秋桦和周为。然而，情况并不乐观。周为的单跳跳空了，做前内螺旋线的时候也没有及时进入规尺动作。他的腿对节目的影响很大。

    闵秋桦和周为的短节目分数为51.73。

    而直到短节目结束，程愫弋和江愉都以领先的姿态一直坐在中间象征第一的位置上。

    自由滑依旧由抽签决定内部的出场顺序，程愫弋这次依旧交给了江愉。

    江愉一看签，抬眸看向少女时略带苦笑。“……这次可不是什么好签啊。”他象征性地向周围展示。而那明晃晃的数字十三，俨然代表程愫弋和江愉将在最后一位出场。

    “我应该往旁边离开一点。”程愫弋抿着唇，“这次传染给你了。”

    江愉无奈地望向她。少女还有点迷信。“下次就不会了吧？毕竟是概率事件。”他道，“别太在意。吴教练不是说了吗？顺其自然就好。”

    他们并肩向后走去。而身后传来了居霏和谢意的声音。“有镜头吗？”这是谢意的声音。他自诩容貌出色，因此有点包袱。

    “哪里有？别太自恋了。谁要看你抽个签都一副精神不太稳定的样子！”

    看来是准备边吵边抽了。骤然被两人中气十足且充满活力的声音打断，一时间程愫弋也没有那么纠结了。

    江愉委婉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而且，我没有太多排在最后的经验，到时候可能会有点紧张。”他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经验……”

    程愫弋瞬间感到了责任感。如果她也开始执着于此，恐怕会给江愉带去压力。“这不是什么大事。”她仰起脸认真道，“我每场比赛之前都会紧张，上场就不紧张了。”

    少女绞尽脑汁思索着安慰人的话。“就是顺序而已。你要是害怕会被前一对选手的分数影响，你就捂耳朵。”说完，程愫弋做了个紧紧把耳朵捂住的动作。

    青年则看着她温柔地微笑起来。“你说不是大事。我相信你。”

    他们慢慢走出一段距离，而居霏不可置信的声音仿佛能穿透很远的距离。“你抽了个倒数第二回来？我可真谢谢你！”

    谢意做出一副被被居霏的声音吵得耳朵疼的模样，半捂着耳朵往旁边挪了挪。“你可别都怪我！我说了我运气差，是你非要我抽的。”

    “而且，我好歹没抽到倒数第一啊！你之前抽了多少个倒数第一我都没怪你。”

    江愉露出为难的神情微微偏过头。“没关系的。”身旁的少女则摇了摇头，“你别紧张。”

    “我不紧张。”

    居霏则在原地想了想，自己确实有一点理亏。而且为了此事闹大也不明智，她可以私下里教训一顿不会说话的谢意。“行吧，你手气是比我要好那么一丢丢。大不了滑就是了，还有倒数第一垫着呢。”

    -

    于佳璇和贺源短节目发挥不佳，仅仅排在了第八名。尽管自由滑对于目前的二人来讲已经属于超常发挥，但分数依然不尽如人意。

    闵秋桦和周为在自由滑中失误减少，分数破了百，不过3S的单跳和3T+2T的连跳完成度依旧堪忧，定级也一时难以顾及。周为的状态下滑得厉害，这样的分数不能令他满意，也不能令闵秋桦满意。

    “回去后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闵秋桦对他道，“你现在知道了，你的较劲只会对结果起到反作用。我不想再这么不上不下了。”

    周为沉默片刻。“……我会把腿保养好。”

    闵秋桦则看了他一会，没有说话，就这样转过头。周为没有再多说，只是跟上她。他们走进等待室，坐在了目前第三名的座位上。

    自由滑相较于短节目时间更长，难度动作包含得更多且更复杂，冰场上一组一组比下来可谓是烟花四起，小炸怡情，抽得狠的也比比皆是。

    这就是国内双人滑目前的状况。能在国际赛事上争牌子的固定人选是常静和林臻洋。居霏和谢意上限高，青年组出过3Lo单跳和2A+3T的连跳，并且在正赛中完成过，升入成年组后还放过抛跳萨霍夫四周的卫星。然而下限也拉得低，现在根本不能胜任这样的配置，放进去只会炸得更加惨烈。但相比起后继的选手，居霏和谢意毫无疑问在另一个层次，尽管比起一号位的常林已经逊色太多。

    居霏和谢意的自由滑已经将近尾声。他们本赛季的自由滑是《图兰朵》，截取了经典片段《今夜无人入睡》和取材自中国民歌《茉莉花》的乐段。《图兰朵》一直都是花滑选曲的热门，这两段旋律也最富有代表性。

    然而，让居霏和谢意缠缠绵绵地演绎古典美似乎强人所难了。他们与现代风适配度高，并且尤其适合昂扬激烈的曲风，短节目《史密斯夫妇》就是舒适圈内的选择。尽管没有实现表面，但总体不违和。

    古典一直都是他们的重灾区。“后外点冰三周，接后外点冰两周，再接后外点冰两周。”

    谢意在第一个3T的周数上明显因为低空而欠了点儿。不过也很暧昧，抓得严可以标q，抓得不严也就放过去了。紧接着，捻转三周结结实实地砸了肩。

    一开始可谓困难重重。五组阿克塞尔拉索托举的难度进入没有被认定，最后仅仅定了两级。他们还要在茉莉花的旋律中对彼此表达细腻的情感，完成好衔接。

    违和感并没有太重。他们好歹一直作为第一梯队的选手栽培，也有着丰富的大赛经验。而当婉转的茉莉花过渡向宏大的今夜无人入睡时，两人也越滑越顺畅。虽然不如短节目那般游刃有余，但也渐入佳境。

    “抛跳后内点冰三周。”

    当居霏干脆地落在冰面上浮腿滑出时，落冰声刚好吻合上昂的音符，激昂的基调令冰迷鼓起掌来。最后的三组托举进行得无比利落，稳稳定了四级，并且获得了+1.54的执行分。

    他们的自由滑最终获得了122.59的分数，以总分187.61成为当前的第一位。坐在K&C区等待出分，居霏和谢意虽然没有和自由滑前半段的失误和解，但木已成舟。

    况且，他们后半程做得还不错。两人走到等候室，坐在目前的第一位上。

    -

    “下一组出场的是……”

    远隔千里的艾伯纳?赵坐上工作室的桌子。他在冗长的比赛过程中工作了又停，停了又工作。现在，他则专注于屏幕上的两道身影。青年与少女携手而至。

    “Amazing.”他不由感叹道。

    艾伯纳非常擅长对渐变色的使用。如果说短节目的两套还不甚明显，自由滑的考斯滕则发挥得淋漓尽致。他采用了蓝与紫，并且进行富有针对性的渲染与过渡。女式的考斯滕以飘逸的浅紫色为主色调，男式的则沉淀下深邃的蓝。两身的版式都极力做到了仿佛没有重量的轻盈感，像是被晚风轻一拨弄就会产生波纹般的皱褶。

    “程愫弋和江愉本赛季的自由滑，《伍德科克之家》。”王露看着两个人在冰场上面对着站定，“短节目的表现非常惊艳。期待他们的自由滑。”

    钢琴声仿佛由远及近，无比轻柔地拨开夜晚的帷幕。青年与少女在凝望中向彼此滑去，手掌虚虚相靠，就像隔着水一般温柔哀怨的月光。少女即便转身变为背对着青年，目光却也不曾离开他。他们并未执手，像是不得已被分开，却在这种若即若离间以舞步滑行了一段。

    非常动人的开头。

    和短节目《春》的编排不同，《伍德科克之家》显得克制又忧郁。

    首先便是一个捻转三周。按照原本的编排应该放在后面，但最终调整到了前面。吴萍目前还没有细扣两人节目里的定级，因为很多难度动作他们刚刚在这几个月里学会，再在节目中反复磨合。然而这个捻转三周非常的漂亮。如同呼应音乐般，少女从上抛到落冰都非常的轻巧。

    定级三，GOE给了+1.38。

    此时，江愉以大一字难度进入，程愫弋则采用常规的左脚阿克塞尔向前起跳。然后，少女便到了上空，以立式姿势随青年旋转。然后再变作星式，上方小腿内勾，以极好的柔韧性向背部压去。江愉在此刻变为单臂。

    “五组阿克塞尔拉索托举。”

    程愫弋在江愉身前变为舒展的燕式，然后再由他轻轻放下。平稳结束了5A托举。

    然后便是一组编排步法。步法里，两人很多时候仅仅是用一只手，与彼此手掌相靠，时不时再在转体和步伐变换中更换左右手。另一只手则如同浮动的月光般，温柔而忧伤地轻轻拨弄着云雾。

    只要是相对，程愫弋的目光便没有离开过江愉。就仿佛她依恋着对方，却又因为隔阂感到伤感和心痛。

    江愉的表现则出乎了吴萍的意料。她不确定是否要前盘归功于选曲和编排，因为青年是那般的情深意切，如影随形般呼应着少女。若是她带着遗憾后退，他便不忍寂寞地前行；若是她选择前进，他便在向后滑行的同时回应。

    之后是一组前外螺旋线，最后定下三级。

    然后他们松开了手，在冰面上滑开一段距离。

    后外点冰三周跳。单跳更加轻盈，程愫弋在几乎没有着力般的点冰后毫不费劲地起跳。而江愉的跳跃高度也在两人的磨合中得到了提升，尽管滞空感依旧不如程愫弋，但不会形成违和。他和少女的节拍是吻合的。

    吴萍忧心的是接下来的抛跳。哪怕是阿克塞尔两周，失败的时候和成功做出也是两个极端。

    落冰的时候，少女混合着蓝的浅紫色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飘了起来，像是云雾。程愫弋成功落冰滑出。尽管是抛跳2A，但可观的高远度和合乐性的编排毫无疑问牵动了观众的情绪，因此他们才会欢呼鼓掌。

    四组托举顺势完成得行云流水。

    而接下来的连跳依旧完成得相当好。事实上吴萍认为，他们的发挥比任何一次训练和完整的合乐都要好。“后外点冰三周跳，接后外点冰两周跳，再接一个后外点冰两周跳。”王露道，“非常高质量的连跳。”

    两人时机把握得很好，因此连跳的节奏非常吻合。吴萍在托举后留足了时间给他们待机寻找机会，因此这一段有些空，但带来的收益很可观。他们跳得很漂亮。

    结束后，两人由此进入双人联合旋转。他们的旋转很不错，这一点从短节目便可看出。而在自由滑的编排中，他们就像是交颈的燕子一般，亲密却又充满小心翼翼的试探感，宛如犹豫的灵魂在挣扎和爱恋中相互贴近。

    “抛跳萨霍夫三周！”王露道，“即便到了后半段，两人也完成得非常轻松。”

    与王露口中溢美之词不同的是，程愫弋其实跳得并不轻松。她在准备跳跃的时候便隐隐感到担忧，因为抛跳的成功率就放在那里。

    更何况，节目已经快要行至末尾。越到了离开的时候，她便越是踌躇不安，甚至会有种梦碎的失落和无助感。越是倾注心灵，越是难以抽身。程愫弋感到这样的节目是滑一场少一场的，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抱有这样纯粹的心情去完成一场比赛。

    越是酣畅淋漓，便越是不舍。

    然而，江愉在抛出她时是果断的。他的呼吸声顺着空气纹路刺破程愫弋的神伤，昭示着她并非独自一人浮沉。

    还不到落幕的时间。随着被高远地抛出，程愫弋在清脆的落冰声中浮起腿，再接一个捻转步转过身。青年也已滑到她的身旁。

    最后的三组托举。江愉尚有不俗的余力，轻松地将程愫弋托举了起来。少女原本闭塞的呼吸便于短暂的瞬间中溶解了。她得以在月光中飞行。

    结束时，少女在青年的手臂上下腰，而青年也低垂下头颅。谦卑才是驯服距离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