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时间便如此向前推进。从冬与春的交界开始滑动时间轴,直到寒冷被温度稀释。夏天的暑热逐渐沸腾烧灼了上来,午间休息时艳阳高照,夜晚结束训练后似乎还能看到天际尚未沉沦的夕阳。白昼的时间被无限延长,而冰面依旧一如既往的纯净、凛冽,保持着令人安心的恒久。

    训练是规律的。以冰场为原点,过去与现在便自然而然地交汇,甚至于完全重叠。

    十月份到来的时候,程愫弋和江愉已经能够基本两套节目了。并且,他们之间所发生的细腻的化学反应似乎也不再吝啬为他人所感知,从逼仄狭窄的两人间跳了出来。

    吴萍清楚,这得益于少女和青年流畅的滑行和选择的音乐风格,最重要的是少女所产生的影响。合乐时,程愫弋总是给予人心无旁骛沉溺于音乐的动情感,哪怕花滑其实是靠技术堆积起来的运动,艺术则建立在完成度基础上进行锦上添花。但她的乐感和演绎实在是令人惊叹,敏锐的艺术触角远超这个年龄该具有的审美。因此,她才能牵动起作为搭档的江愉,使得他不再保持距离地游离在旋律之外。

    或许是由于程愫弋的经历。伤痛没有让她彻底沉寂,反而促使她能够长出羽翼。

    “刚刚合得那一遍很不错,继续保持。”吴萍道,“全锦赛在即,这个时候可不要信什么临时抱佛脚,把状态调整好最紧要。”

    万事开头难。这句话吴萍没有说。更何况不可推卸的包袱隐隐绑在了少女的脊背上,而她不会显露出自己被压弯的模样。

    吴萍不知道该如何向程愫弋提起咨询心理医生的事。少女的敏感让她连旁敲侧击都觉得困难,而曲线救国收集来的言论又显示她的生活很普通规律,人际关系也处理得很好。

    “程师妹吗?嘿嘿。”于佳璇开始傻笑,让一旁操心她发育关的殷雪感觉是不是人已经被逼疯了。贺源连忙安慰着道“教练,不是你想的那样”。

    闵秋桦转过身。“程愫弋吗?”她略作思索,“非要形容的话……感觉有点像天使。有时候过分直白这一点也很像天使。”然后她微笑着望向总是不肯过多地坦诚的周为。

    “关于程愫弋的看法吗?”江愉垂眸思索了很久,“抱歉,我感觉我还不算太了解她,我没有办法冒冒失失地评价她。”

    “但我觉得,能够拥有眼下这种生活,我感到非常的幸运。”

    程愫弋并不知道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也并不知晓吴萍背后作出的努力。她只是整理好衣服,在一片寂静的楼道里也不由得放轻了些脚步。

    江愉的身形映入眼帘。他总是能很快察觉到程愫弋的视线,转过身来。“走吧。”他对走到身旁的少女说着,“到车上再等一会儿,估计就能走了。”

    他垂眸看向少女。垂在耳畔的白色的耳机线就如同被被风系起的霜雪,隐隐代表着距离感,并没有和乌色的发丝相间相融,兀自顺着脖颈的弧线垂落摇曳。然后她摘下了一边,听江愉说话。

    青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急不缓,贴心地提醒她。“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没带的。”江愉列了清单,此时准备和程愫弋确认一番。

    程愫弋顺着他的话语检查摸索了一番,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检查好了,都带了。”

    “那就好。”江愉微笑着道,“不过也不要太担心,毕竟只要人带过去了,又会有什么大问题呢。”他用轻松的口吻缓和着气氛。

    尽管,眼前的少女在青年组时期便已经踏入世界级比赛的场地,并且榜上有名,是外界盛赞的天才。要说紧张,应该是他这个至今还籍籍无名的庸人才对。

    程愫弋此刻微偏过头。“现在还没有到达赛场。”她回答道说,“那个时候才会开始紧张。”

    江愉愣了一下,复而笑着道了声“抱歉”。

    “我似乎说得太早了。”接着他道,“希望不会打乱你的节奏。”

    程愫弋摇头。“还没有。”因此,她露出希望江愉能够安心的表情。

    两人上了车。今年的全国花样滑冰锦标赛就在B市举行,不过位于市中心的体育馆,而俱乐部在较为偏远的地方,而俱乐部准备省时高效地用大巴把一行人直接拖过去,只要不是私下里有别的出行方式都可登记。

    而Starlight正是以双人滑显名,冰舞项目也不错,男单和女单则是短处了。因此,程愫弋一眼望过去便是熟人,或者是因为平时训练有些脸熟的面孔。

    “感觉好像秋游啊。”

    “上学也不过如此了吧?就这样被送到公园里野餐。”

    客车的座位自然塞不满,毕竟有不少人选择由家长带去比赛。不过俱乐部也很受家长的信任,更何况比赛地点离得近,所以目前车上的人也不算少了。

    而为了镇住眼前这些朝夕相处以至于熟稔得有些聒噪的小家伙,吴萍站了起来,很刻意地咳嗽了两声。梁仲冰则转过头,那张很有威慑力的脸在一下子平静下去的人群里获得了无数敬畏的目光。

    “可不是去玩的啊!拎拎神。”带上梁仲冰果然没错,而且他也作为随行人员带过不少次队伍。不过最重要的,吴萍还是指望他这点不怒自威的气质压压场子。

    而殷雪坐在后面,注意着于佳璇的情况。苹果脸的小姑娘平时再怎么没心没肺,发育关这段时间都流了不少眼泪。而在比赛的节骨眼上难免会提心吊胆。

    “早上吃过饭了吗?”

    于佳璇感到头脑昏昏沉沉。“吃过了。”如果不是脸色看起来还成,殷雪都担心她会不会饿晕过去。而贺源也点了头,证明搭档刚刚没有撒谎。虽然仅仅只是简单挑了两口。

    于佳璇将头靠在前面的座椅背上。为了不丢人地饿晕在冰场上,她还是认真吃了饭,但现在状态依旧很差。

    然后她闻到了味道,便闭着眼睛顺着椅背往上。于佳璇看到了刚刚拆下营养棒包装纸的程愫弋。

    程愫弋没吃早饭,只拿了根营养棒出来,巧克力味道的。还没下嘴,她就感到了两道炙热的目光。于佳璇趴在椅背上看着她。

    少女看了看手里的营养棒,再看看突然出现的苍白苹果。“……你要吃吗?”她询问。

    于佳璇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异常困难地摇头。“吃吧。”只是,殷雪此刻也心软了。但是不能放纵,特殊时期依旧需要约束。“最多吃四分之一,不能再多了,干了也没有水喝。”

    “……真、真的吗?”

    程愫弋已经将营养棒递了过去。“殷教练也说了。吃吧。”她看着于佳璇颤颤巍巍地接过,靠在椅背上对那一丝巧克力的气味流连忘返,迟迟没有咬下,嘴里不断念叨着“巧克力”“这是巧克力”。

    在于佳璇的视野里,回头望向她的少女无异于女神的回眸,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芒。而在此刻,贺源拍了拍搭档的手臂,提醒她吃慢一点。

    于佳璇终于感到一阵迟来的羞恼汹涌地冲上心灵的沙滩,用手肘锤了一下他的胳膊。“我早上吃饱了!……这是甜品,就四分之一诶,又不占胃。”

    “好好好。”

    贺源连声应答。察觉到于佳璇很没有底气的眼刀后,他立马听话地噤声。

    江愉则在程愫弋坐定后小声地和她交头接耳,音量不至于打扰车内安静的氛围。“早饭没吃吗?”毕竟以少女的自律程度,不像是会在口袋里常备食物的类型。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江愉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你胃不好,早上空腹会更难受。”索性这次他带了一小块巧克力,并且准备从今天开始养成习惯。

    “……谢谢。”程愫弋接过。她并没有感觉太多不舒服,本想着这次凑合凑合也就算了。不过江愉看起来并不赞同。

    “先喝点热水,这点先垫垫肚子。”他委婉地劝阻了少女,同时询问她。“坐在这里行吗?要不要调到前面去?”

    “没事,我不晕车。”程愫弋咀嚼着咽下,浸润着淡淡甜意的喉咙似乎也舒服了不少。“就是容易困。”尤其是刚刚吃完了巧克力,现在还没有事干,只是坐在这里。

    “如果要睡的话,到时间我会叫醒你。”

    于是程愫弋点了点头,并将耳机里的声音调到最低,靠在椅背上休息。她坐在内侧,便在半梦半醒间不自觉地朝着更狭窄、更有安全感的里面偏,最终便靠在窗户上睡着了。

    江愉则起身避开她,拉上了窗帘。程愫弋在睡梦中配合着他,直到角落变得黯淡,便又重新蜷在窗前。她微皱着眉,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不过,没有了阳光的惊扰,她似乎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于是,江愉转而看向屏幕上密密的英文。

    光线是差了点,但并不妨碍他打发时间。

    -

    程愫弋先一步醒来了。因此,江愉也不必可以唤醒她了。余光里,小睡片刻的少女将窗帘微微掀开一角,带着惺忪的睡眼向外看去。

    而没过多久,他们便抵达了订好的酒店。因为是国内赛,所以也没有令人焦虑的倒时差环节,便各自领了房卡后在房间稍作休整。

    闵秋桦的房间就在程愫弋隔壁。于是,名字中有着与当下季节相互呼应字眼的她对着少女微笑。

    “真巧。”她如是笑道。不过,闵秋桦并没有拉着程愫弋多说两句,两人便各自进了房间。

    这段时间,程愫弋用来给自己做一些拉伸与按摩。膏药用量见少,但必要的复诊与针灸不可避免。得益于科学的训练与诊断,她恢复得很好。

    程愫弋一开始并不适应吴萍和梁仲冰制定的训练计划,尽管她沉默地遵从了,但少女认为那张表格上有许多可以填充的空格。她感到自己在任由一部分时间流逝,这让她有时夜不能寐。时至今日,她几乎不再因此辗转反侧。

    他们拿到了体育馆赛前给不同项目的选手开放冰场的时间。程愫弋总是希望能够早点前去,而江愉不会有异议。

    “进行适当的训练即可。这个时候可不能用来较劲。”

    吴萍严辞嘱托二人,尤其是程愫弋。她勒令程愫弋赛前的每一日都要到队医那里经受检查和疗养。“你不去,倒霉的不是你。”吴萍转向少女身旁的青年,“江愉,我会找你算账。”

    “我知道了。”江愉微笑道,“我们会按照您所说的去做。”

    程愫弋也点了点头。

    而在这一天,程愫弋和江愉抵达冰场。刚进门,一对男女就在远处争吵了起来,其用词之犀利,规模之不留情面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然而,这两张面孔近年来在国际赛事上出现的频率很高,想不认得都难。

    正是双人滑二号位选手,居霏和谢意。

    居霏身形纤长,有一双眼角上翘、标志性的丹凤眼,气恼时像是挑起锐利的寒芒,脑后束着短鱼骨辫。而与她针锋相对的谢意要比她高大半个头,面容俊逸,气质相对内敛许多,但争吵起来也是谁不让谁。

    “谢意,看把你牛的啊,被下放是我一个人的错?你要是够牛,你就去换搭档啊,咱们拆伙!”居霏被气得抓狂,“或者你有那个能耐,拯救男单也行。”

    谢意抱臂冷哼。“居霏,我可比你有自知之明!我做不来那事,你要去你去。咱们滑成现在这个样,责任我三你八,够中肯了吧?”

    “拐弯抹角地骂人三八,你当人是傻子听不懂是吧!”居霏叉腰,用以压抑想要直接上去揪人领子的手。她的手现在痒得很。“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自己看看录像,你自己看看你是不是肌无力?”

    “那你那个单跳,烂得不忍直视,哪次不拖我的后腿!……”

    如果不是教练一边擦汗一边把两个炮仗分开,估计动静还要闹大。看来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差。

    程愫弋换上冰鞋悠悠地滑到江愉面前。江愉的训练服和程愫弋呈现出如出一辙的黑色,简洁修身又方便。此刻青年习惯性地弯下腰,听少女在他耳边细说了一遍今天需要练习的内容。

    而在两人练习抛跳的时候,居霏和谢意正好也在不远处练习连跳。程愫弋成功落了个抛跳萨霍夫三周,便看到江愉身后的谢意一下子摔倒在地。

    “说我拖后腿,你还不是摔了个屁股墩。”

    居霏伸手拉他起来的时候不由得嘲讽。隔着那么远,程愫弋其实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但看谢意很不好看的表情,估计又是些火药味很足的话。不过两人都没有发作,较劲似地跳好了接下来3T+2T+2T的连跳。

    程愫弋对两人的相处方式感到奇异。

    “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一直不太好。”

    而在回去的路上,江愉主动谈起了两人。居霏和谢意可以说是本次全锦赛最大的冠军热门了。虽然排名和常林不能比,但他们终究在国际赛上留下了姓名,也曾取得漂亮的名次。

    程愫弋有些好奇。“关系不好成那样,也可以组成搭档滑双人吗?”

    “他们算是特例吧?除了他们,我没有见到过别的组合像这样相处。”江愉作思索状,然后回答道。

    “不过,他们真的跟看上去那样关系差得很吗?”说到这里,青年施施然敛下一双浓黑色的眼眸,声音有意无意带上了些许笑意。“恐怕也并不是。”

    程愫弋想起了两人之前的争吵。虽然美其名曰争吵,说来说去都是她一人发了脾气,江愉没有作任何反驳。符不符合争吵的含义还有待商榷。

    少女感到些许不自在,“嗯”了一声。“可能各人有各人的相处模式。”然后程愫弋没有再继续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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