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吴萍回到了场馆内。程愫弋已经到了江愉的身前,做出一个微微下蹲的动作。然后,她经由青年之手向上飞去。

    一周,两周。

    在这过程,江愉的双手放在了肩膀以下的位置,那是男伴提级条件之一。而程愫弋则在空中双手举过头顶,同样属于女伴提级条件。

    与此同时,江愉深深地注视着。他必须要接住她,在无法挽回的事故之前。事故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情,相比起一生非常短暂,但一旦发生,即便有一生都无法偿还后果。

    青年的支撑是实在的,而冰刀随着位移咬合着冰屑发出了细微清脆的声响,也在那一刻无限放大。

    移动象征着危险,但冰面上从没有定数。

    冰刀接触在地面上时非常的轻巧,似乎比羽毛落下还要轻盈。青年与她相握的手和投来的目光好像都在带着笑意与抚慰意味说,你甚至没给我一个机会接住你。“看,你明明可以自己接住自己”。

    “……漂亮。”吴萍感叹道,“老梁,我现在特别有信心,简直有些盲目自信了。你呢?”

    “可以的。”梁仲冰简洁凝炼地回答,但确实表达了赞同。

    而程愫弋和江愉一齐滑向边缘时,便听到身旁的青年略带遗憾地说,吴教练似乎回来得太快了些。

    “我们也好像太快了点。”程愫弋道,“可能是样本容量还不够大,所以目前失误的次数不算多。”她严谨地道。

    “那不好吗?”他笑着转过头看她。

    程愫弋仰起脸。“挺好的。”

    -

    温度还可以算是大半个冬天,所以尽管夜晚缩短了些,但寒冷使得白昼也缺少引人眷恋的光辉。外面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像是淋满了雪的鸦羽,雪晕开大片水白色的裙翼。

    程愫弋严格按照食谱吃完了早餐。从食物上获得快乐的日子只存在于依稀有些记忆的童年,而她的童年很短暂。

    吃完早饭复盘难度动作,比起冥想要随意些。程愫弋通过这来总结要点,吸取教训,从而提高效率。

    昨天晚上回到宿舍前,江愉陪着她去了齐医生那里拿了药膏。

    “下个星期记得来针灸。”齐医生嘱托道,“膏药还得接着用。”

    程愫弋如今身上已经闻到若有若无的药物了。“好。”她应下。

    走在灯火洒落的夜路上,程愫弋想起最开始江愉本要转到男单沉沦,而她面对未曾深入接触的双人滑保留了余地。再加上他曲折的经历,似乎某种意义上他们可以达成共识。

    于是,程愫弋开口。“江愉,”她第一次叫了搭档的全名,毕竟他似乎总是会先一步等候自己,因此缺少了这样的时刻。“为什么你到今天为止一直……选择了花滑?”

    青年沉默片刻。“有那么重要吗?”然后他移开目光如是反问道。

    程愫弋默默紧握了一下拳,最终却缓缓地松开了。她没有再说话,徒留寂静的空气弥漫在二人之间。她不太喜欢江愉的答案,但除了片刻的不喜欢,似乎也再无别的可以做的事情了。

    “如果问我为什么会选择花滑,我的答案听上去可能会有点莫名其妙。”他道,“但是你问的是为什么持续到了今天,所以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我知道了。”

    “抱歉,我只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程愫弋垂下眸。“你不需要道歉,这是你的答案。”

    若以她自己为例,无数次的徘徊与偏激够她被逐出冰场太多次了。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纯粹高尚,可以指点他人的想法。更何况,她本就是因为动摇才站在了这里。

    “你跟我分享了最真实的答案,这很好。”所以她如此开口道。或许她就不该问这个问题,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他人——太过高傲了。因此程愫弋才如此真切道。

    然而,江愉却在此刻微微垂下眸。

    “……抱歉。”

    少女的体谅带着斟酌后的距离感。“真的没关系。”江愉刚刚所感受到的不悦消失了。又或者她找了理由,然后藏了起来。

    上午是常规的训练。他们巩固了托举和捻转的动作,而在程愫弋休息的时候,江愉则独自做着力量训练。

    “练到哪里了?”

    江愉将额头的汗擦了擦。“还有四组。”

    “行,继续,不准停。”

    程愫弋偶尔会做一些柔韧性练习,或者有队医协助按摩护理脚踝。再过一段时间的保养她就能参与进整个过程了,再等不及都要等完这个过渡时期。

    这里的整个过程相比起程愫弋过去的训练容量实在是柔和太多。她虽然期待这一天,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下午是伊芙琳?刘女士的舞蹈课,这是一周两次的大课,也是必修课。无论是名字还是面孔,这位前芭蕾舞团首席都有着浓浓的欧洲风格。尽管年华老去,她依旧保持着令人敬仰的优雅和素养,同时其要求之苛刻也引人敬畏。

    程愫弋在更衣室换好衣服,插上了耳机。她是第一次上课,由江愉领着她去。

    舞蹈房很大。虽然还没有到上课时间,但舞蹈房里面已经有了几对男女等在里面,做着压腿等热身运动。看见江愉和程愫弋的时候,他们似乎窃窃私语了起来。

    “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吗?”

    “......有一点。”程愫弋说。

    她从前一直都是跟在程璐后面,遵循她的私人订制。针对性的训练,针对性的刻薄,但也带来针对性的提升。或许那有助于程愫弋临场发挥时的心态,至少她没有恐惧过母亲以及花滑本身以外的东西。

    就在她沉默的间隙,一只手往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她立刻下意识瞪圆了眼睛向后看是谁。于是面前冒出于佳璇那张标志性的圆圆的苹果脸,而她的旁边站着一个比她高不了太多的男生,长相精致得稍显女气。只见他立马拉住了于佳璇说“别把人吓着”,然后被于佳璇有些不满地拍下了手。

    “程愫弋,这是我的搭档贺源。”于佳璇想起来自己面前还站着人,立马又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揽过了身旁的男生。那男生对着程愫弋点了点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并没有上手阻止于佳璇的动作。

    而于佳璇的目光顺着程愫弋和江愉之间明显的空隙投了出去,在空旷的舞蹈室里面滚了一周。她立马松开贺源,凑到程愫弋的另一边小声说:“我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了跟江愉搭档过的。”她一副悲痛的模样,还肯定自己般地点了点头。

    然而她的音量不算小,江愉听了个彻底,微微侧过头看向于佳璇,没有彻底敛去眼底的笑,虽然温度并不是那么真心实意。

    “是谁啊?”

    程愫弋也学着于佳璇的样子附耳过去和她说话,没有看到对方的耳廓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泛起了红色。

    于佳璇突然有些慌乱。“呃、我,这个......”而贺源此时上前拉过了她,替她解了围。

    程愫弋本想着要不要从江愉以前的搭档那里了解双人滑的一些细节。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知道一些关于江愉的事情。

    江愉不动声色地靠近。“伊芙琳老师来了。她比较传统,不太喜欢看到我们在课前有太多活跃的社交。”他垂着眼眸看少女。

    “哦。好的。”

    程愫弋跟着江愉站在了他旁边,两人便和不知不觉中多了不少人的松散队形混在一起。只是无论是两人的身形还是外貌,丢入茫茫人群里也出挑得很。

    伊芙琳女士的中文很标准,几乎听不到任何口音。“好了,今天我们先来复习一遍上节课的动作。”

    舞蹈课在充实的学习中度过。程愫弋磨合没多久便很自然地加入了第一梯队中。伊芙琳女士教授的舞种是对姿态、柔韧度和协调性都有所考验的芭蕾,也是花滑里必不可少的一门课。而程愫弋有着漫长的芭蕾舞学习经历。在来俱乐部之前,她就跟自己原本的舞蹈老师对接过了,得到了课不变人变的答案。

    “没关系。我已经有训练的地方了,谢谢您的关心。……”再打下去只会得到相同的答案。

    休息的间隙,江愉告诉程愫弋,其他舞种也会有所涉猎,不过更为精深的学习大多会依附于编舞,由更专业的老师开小灶。

    “伊芙琳女士是很有名的编舞师。”江愉说道,“她虽然在这里教授舞蹈,且舞种相对比较固定,但编舞一直都是随性的。”换言之全看她自己喜不喜欢,合不合眼缘。毕竟放在外面可是另外的价格。

    程愫弋小口地喝着水,半晌水也才下去一点。她没胖过,所以一直以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易胖的体质。她只是用习以为常的毅力对抗仿佛随时会来的、身体上的不良变化,休赛期的放松也是相对于比赛的时候,给予身体呼吸口。毕竟对于曾经作为女单选手的她来说,那一旦降临就是毁灭性的。

    江愉的水杯已经下去三分之一了,但动作并不粗鲁。此时舞蹈房的周围已经坐了一圈休息的人,而伊芙琳女士正在前面和一个留着栗色中长发头发的女生说话,可能是在指导编舞中的一些动作。过了一会儿那个女生就坐了回去。她似乎察觉到了程愫弋的目光,很友善地对她笑了笑。

    伊芙琳女士审视着舞蹈房内的男男女女,忽然她开口道:“程愫弋,江愉,你们两个上来跳一段刚刚的选段。”

    “又来了,突击检查。”

    “吓死我了。”

    “新人肯定要被重点关心,我早说今天不用愁了。”

    伊芙琳女士皱着眉。“安静。”于是,舞蹈房内归入一片寂静。与此同时程愫弋站起身来,江愉跟在她的身后站起。两人走到空荡荡的舞蹈房中央。

    使用的配乐不仅是芭蕾舞剧的经典选段,同时也是花滑的常见选曲。因此在熟悉到近乎揉碎了的曲调中,程愫弋非常自然地跳起了选段。并且她希望自己是无可挑剔的。

    江愉则在熟稔的基础上也多了几分和谐的舒展感。非常可贵的是,他与自己的搭档有了自然的和谐感,而非各跳各的水火不容。

    少女身上的生命力并不是错觉,而且是吴萍提前跟她交待过的作为障碍的伤病都无法抹杀的,甚至更加美妙可贵了。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舞蹈房内鸦雀无声。“做的很好,回去吧。”伊芙琳拍了拍手说,“再休息五分钟。”

    这也是她的惯例,抽查结果好就有,否则就是即刻操练起来。而那五分钟内,舞蹈房内再也没有传出声音过大的交谈声。

    程愫弋对于安静一向很习惯,因此只是低着头对着面前的一块地板发着呆,也算是养精蓄锐了。

    于佳璇看着远处的二人,直到贺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怎么了?”她回过头。

    “你刚刚偷吃的巧克力没抹干净。”

    于佳璇立马趴在贺源背上,以他为遮挡,做贼一般抹去了嘴唇上的甜意,抹完拍了一下他的背。“这哪叫偷吃,这是合理的能量补充。”尽管她依旧心里想,幸好没被注意到。

    结果,当她往那边看去的时候,那两人一动都没动,像是凝固的油画中的人。

    “发生什么了?”

    于佳璇贼兮兮地笑。“你看程愫弋和江愉。”

    贺源顺着她的话语看去。“他们两个有......有什么吗?”转过头时,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是,你看不见吗?”于佳璇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江愉一直盯着程愫弋,都不累的。”

    “啊?”贺源又看了过去。

    这次他看清楚了。江愉坐在程愫弋的斜后方,独自默默地看着她微微倾斜的侧脸,就仿佛周围是全无任何喧哗之声的真空地带。

    “......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吧?”

    “那肯定。”于佳璇轻轻用胳膊肘捣了一下贺源的胸口,捧着脸忽然自顾自小声笑了起来。而贺源看着于佳璇莫名高兴起来的脸,心里虽不解,但也随之感到高兴。

    “好了,休息时间到。”伊芙琳女士道,“女士们先生们,打起精神,我们要接着下面的课讲了……”

    时间便在紧凑的训练中流逝。

    -

    舞蹈课结束后上了会儿冰,练习了跳跃。因为脚踝上的旧伤,程愫弋后面只能被要求坐在一旁看着江愉在冰场上训练。

    他在吴萍的指导下循序渐进的练习,虽以低级的三周跳为主,但做起来标准干脆,牢固的基础处处有迹可循,像是坚实累计起来的砖石,踏上去自然而然就能到高处。而3T+3T虽说是尝试,但跳得很好。3Lz+3T则像是之前才拾起来没多久,用刃、点冰、周数都很好,但节奏掌握得并不怎么样。

    “等小程好起来,说不定你们还能在节目里放有高级三周的连跳。”吴萍道,“双人滑的单跳也是越来越过去了。放在以前还有单跳3F,3Lz的呢,现在普遍都是后外点冰跳和萨霍夫跳,连跳也就那几样。”

    “慢慢来吧。”不过吴萍也不着急。

    结束完训练,他们一齐朝食堂走去。

    “这个点去食堂人还挺多的。”江愉道,“热闹一点也好。”尽管如此,无论多与少,他总会与人群保持一定距离。

    程愫弋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她想起舞蹈课下的时候,有很多人跟江愉打招呼,且每一个看起来都和他关系不错。“我不太熟悉。你……你很厉害。”

    江愉只是笑着摇摇头:“花费了时间而已。”

    推开门,掺杂着食物暖香的热气袭来。

    男生的队伍似乎总是格外拥挤。取完餐,程愫弋没有急着动筷。她远远地就看见了江愉排在队伍的倒数第三还是第四,有个男生拉着他说着什么,江愉笑着回应他。然后,他就发现了程愫弋投来的视线,对她招了招手。少女收回了目光。

    她想等着江愉来再吃饭,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女声。“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虽说是似曾相识场景,但声线和开场白不一样。

    程愫弋转过头。今天她刚在伊芙琳女士的课上看见对方,而对方此刻正笑意盈盈的注视着自己,栗色的中长发束在脑后,明亮的眼眸中漾起水波似的晶莹,澄澈剔透得像是玻璃球一般。

    “可以。”

    女生放下餐盘坐好。她选的是和程愫弋一样的套餐,可能是口味相似。

    “你好,我是闵秋桦。秋天的秋,白桦林的桦。”她自我介绍道,“我们下午都去上了伊芙琳老实的舞蹈课。”

    少女点头。“我是程愫弋,刚转来双人滑没多久。”

    “我知道,我还看过你的比赛呢。”闵秋桦微笑着撑起下颚。而程愫弋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出于还是没有回避她的注视。“……很高兴认识你。”

    “虽然会有些冒昧,但我和你其实有很多联系,所以你不需要这样拘谨。”她微偏过头,“我和于佳璇是朋友,跟江愉也搭档过大半年的时间。”

    是这样吗?程愫弋眨了一下眼睛。于是闵秋桦有忍不住笑了。“不过我并不了解他,所以这算是用来套近乎的借口吧。对了,你有微信吗?或者电话号码也行。”

    “微信我不经常用。号码是这个。”

    虽然有些突然,但程愫弋还是给她看了。无论是微信联络人名单,还是号码簿,都十分单薄。于是,闵秋桦一边存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还有,我可以捏一下你的脸吗?”毕竟和于佳璇聊天的时候,她说自己可馋室友的脸颊肉了。闵秋桦现在也馋。

    “……什么?”程愫弋有些懵。

    此时江愉将餐盘放在了程愫弋对面的桌子上。“你们在聊些什么?”他温和地询问道,“介意我在旁边听吗?”

    闵秋桦立马收敛了表情,表现出与外貌更相符合的柔和礼貌。“没什么。”她望向一旁的程愫弋,“你介意吗?”

    “不介意。”程愫弋觉得自己刚刚可能听错了。而江愉既然落了座,饭再不吃要凉,因此她默默动起了筷子。

    “怎么没跟周为一起来?”江愉笑着说,“是因为又被留堂了吗?”

    “确实是。”闵秋桦脸色不变,心里则犯了嘀咕,他究竟是眼力出走还是在插软刀子。

    “那样的话,两个人一起练习不是会更好?毕竟你们很有默契,能对彼此起到正向的影响作用。”

    “谢谢你的建议。”

    闵秋桦客气地回答道。之后三人相对无言,低头吃饭。

    闵秋桦本想趁着这段闲暇时间继续和程愫弋套近乎,然而刚刚江愉一搅和,尽管可能是她自己多想,但她觉得还是安安静静吃饭比较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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