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

    听了她的话,穆凌心道:怪不得。

    转眼一看,他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语调说:“他看起来……”他用手比了个手势,“好像家里很有钱。”

    “富可敌国的那种。”楚梦原咽下嘴里的饭菜接着说。

    富可敌国……?丁思雁回忆起他小时候的样子,有些沉默了。

    如果楚静舟都算富可敌国,那她应该早就修仙界首富榜上有名了吧。

    但是这个也不能乱说,万一人家进了长生门之后真的赚了大钱呢?

    她严肃起来:“何以见得?”

    穆凌攥住筷子柄,煞有其事:“首先,他的剑绝非凡品!”

    剑修拿剑,一般是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修炼不太到家的,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剑化为灵剑剑意形态,所以只能随身带着实体的剑,重且不便,楚梦原这种不专修剑的自然就属于这类,当然也有极少一部分人得了好剑,想要到处显摆的人会佩在身上;另一种情况则是金丹期及以上的人,灵府足够大,能力足够强,又能够彻底驯服自己的剑,将其化为灵剑剑意和自己的灵力经脉共存,随意而出、随心而动。

    楚静舟的剑轻易并不示人,一直是以灵剑形态存在,平日是看不到他佩剑的。可那一夜他的剑意如海,龙啸九天一样的灵力简直惊艳了穆凌的半生剑修路,让他记忆深刻,也自然就记得楚静舟的剑的样子。

    那把剑如月华雪影般锋利纯白,剑柄却似乎是通体乌黑鎏金,显得光华璀璨,即使不看花纹也能推出它绝对是把绝世好剑。

    难道是神域出来的?穆凌曾经这么想过。

    他的剑就是来自神域,那时他还年少,重伤之下一脚踏入幻境,移步换景精彩纷呈,最终进入了一个水雾缭绕、细听之下有泉水叮咚声的幻境,有一个雌雄莫辨的神秘声音自天而下问他求剑作何,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进了神域了。

    他当时说:“为平天下乱,为抚天下心。”

    话音刚落,一把曜黑古朴的长剑破空而来,也就是他如今用的问心剑。

    楚梦原叹息:“你都能拿到神域的剑,就证明神域的剑证明不了贫富啊。”

    不过穆凌的话倒是没错,楚静舟那把剑一看就绝非凡品,他自己能力似乎也很是出众,说不准那把剑真是神域出来的。

    丁思雁往楚静舟身上看了一眼,暗暗思?:真是了不得了嘛。

    那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这边,丁思雁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放心地和他们聊:“这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穷倒是显而易见的。”说完她还示意似地将会客厅的陈设都扫了一遍。

    穆凌摆手,很大方:“哪儿的话,做剑修的哪有富的?”

    楚梦原不说话,眼睛却瞅向楚静舟,穆凌见了只得干笑两声:“那是个例外。”

    丁思雁正要说话,一抬眼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坐下了,正好整以暇地喝着酒,端的是清如玉壶冰,直如朱丝绳。

    她把口头的话吞下,最终还是拾筷吃饭。

    宴席后一晃三日过去,今日晌午吃饭的时候,穆凌提出要下山继续历练了,楚静舟也表示自己要去松陇州办点事,是时候该起程了,本就和穆凌一同历练的楚梦原干脆和楚静舟一拍即合,三人共同去松陇州办事。

    丁思雁在一旁听着,警觉地发现这是一个加入他们队伍绝佳的好时机,于是透露出了她也想下山的意愿,本还有些忐忑,谁知楚梦原十分欣喜,其他两人也很欢迎。

    但是出门这件事不是她自己就能决定的,丁思雁于是约了耿天上往生崖。

    “我准备这次随楚姑娘和穆道友一起下山。”

    说完后丁思雁啃了口带来的糕点,晃着腿望向远山。

    往生崖是旁云山上的一处断崖,断面齐整如同被从天而来的斧子一下子劈断,极为陡峭,众弟子常常有人担心此处一个不小心失足落下就要立刻投胎了,于是戏称它叫往生崖。

    不过这危险的崖岸却又有自己独特的魅力。这里是唯一一处能够把山下风景一览无余的地方,太阳在此西沉,通红的咸鸭蛋黄落入黑青的卤水,溅起红粉的霞光云影,迎着更远处的连绵群山。

    他们正双腿悬空坐在崖边,狂风猎猎而他们不动如山。

    耿天原本垂着的眸子看向她,狼一样的男人脸上有些迷茫,回答却是十分坚定:“我和你一起去。”

    果然。

    丁思雁有些头痛地扶额:“师兄,我不是小孩子,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耿天又说:“可你总是会受伤,我要保护你。”

    丁思雁也看向他,问道:“师兄,你难道能保护我一生吗?”

    “有何不可。”

    他没有半分犹豫,脱口而出。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蜜色的皮肤此刻透出几分薄红,二十三岁的冷硬刀客竟然手足无措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要让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找补道:“我只是觉得,我是你师兄,我得护你周全才担得起楼主的恩情。”

    耿天自幼时被丁香从妖兽口中救下开始,就一直在偿还恩情。丁香供他吃喝成长,给他衣物取暖,还让他做参月楼首席大弟子,让他不再是个在泥地里滚着喝泥水吃野藓的野孩子,让他越来越活得有个人样,这份恩他没齿难忘。

    于是他用十六年把自己活成了丁思雁的后盾。

    丁思雁于他不仅是妹妹,更是他报答的途径和具象表现。

    丁思雁小时候很爱缠着他,天天喊“耿师兄、耿天哥哥”,后来大一点了就喊他“师兄师兄”,她所有的心事他都知道,他所有的想法她也都清楚,两个人不是亲兄妹,却比亲兄妹还要像真的。

    丁思雁鸦羽般的长睫扑闪扑闪,猫儿一样的眼睛认真地看向这个保护了自己十六年的人:“师兄,我从来都把你看做我的亲哥哥。”

    “我已经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我也可以保护你。”

    耿天抿起线条冷硬的唇,默然地聆听。

    “你的路不该止步在我身上,我也不会止步在这座小小的旁云山。”她站起来,裙摆随着崖边凛冽的风撕裂彩云。

    耿天手指一节节收紧。

    他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可是守护已成习惯,这又该怎么改?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心声,少女忽然伸手扔出了一道捎着霞光的东西,照得耿天微微眯眼,待看清后发现正是她的渡夕剑。

    剑身在崖边浮着,闪耀着细碎的光点,丁思雁回眸看他,唇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然后纵身一跃而下,艳丽的眼睛和晚霞交相辉映。

    “……!”耿天蓦地睁大眼睛,立刻随着丁思雁一跃而下,飞雪瞬息出手,如同一道闪电极速追着丁思雁的身影而去,他自己却像是失去羽翼的苍鹰往山涧坠落。

    狂风呼啸,山间的风都在承托他生命的下坠。

    他侧头能看到山下村庄炊烟袅袅,鸡鸭闲庭踱步,看到垂髫稚子跌跌撞撞走到母亲的怀中,看到耄耋老人拿着蒲扇在院门前闲话家常。

    落日西沉,落霞与孤鹜齐飞,整个大地似乎都是他坠落的幕布,倾天而下火红得发紫的云围着他,天地间唯他一人耳。

    他的眼皮,极缓、极缓地眨了一下。

    有人破风而来,他听得到衣服和风碰撞的猎猎声。

    一只柔软却坚韧的手搂住了他。

    她来救他了。

    他一直守护的师妹,来保护他了。

    他在心中叹道。

    渡夕剑带着他们一路飞升,破云斩风,快得像是超越了时空,一切都湮灭成模糊的色块疾驰而过。

    唯有脚下的剑身坚固和身上的素手柔韧,是他还在人间的实感。

    耿天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她从不是白塔里一无是处的柔弱娇花,而是迎着飓风肆意野蛮生长的青松,是尖锐寒冷的刀锋上最利的影,是巍峨高山上的终年不化俯瞰众生的雪,是云翳笼天时破开阴霾射下的最亮的一抹天光。

    他最终站到了往生崖坚硬如铁的地上,看着浮在空中连发上插的绒花都张扬的少女,咧嘴笑了一下,伸手喊:

    “飞雪!”

    长近七尺的长刀破开云层飞旋而至,“嗡”地一声撞入男人手中,扬起一阵罡风,余威震地耿天肩膀和鞋往后微撤,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弩。

    他抬眼,目光如电:“师妹,山高水长,自有重逢之日。”

    他也该出门看看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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