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迟

    嵌有白玉的屏风,木质雕花的桌椅,精致的梳妆台上摆者个掐丝珐琅的凤头冠,除此之外,台上还有各式各样的胭脂盒子。

    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很喜欢胭脂,每个脂粉盒的形状制式都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它们繁复的工艺以及看上去就不便宜的价格。

    沈曦一睁眼就看到这样的景象,这和她晕过去前的认知不大一样,她还以为她会在医院醒来,或者,只是单纯的,她还没有醒来。

    沈曦从床上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梳妆台上摆了个背面雕了龙凤配的铜镜,光洁的镜面里倒映出她的脸。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沈曦微微一愣。

    她在三年前查出患有癌症,各种化疗放疗使她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日渐衰败,即便她面对治疗这件事一直抱有很积极的态度,可每每看到镜子里因为治疗而凹陷苍白的脸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会有变好的那一天。

    她因为化疗剃掉了她的头发,可镜子里的人有一头如墨般的长发。她的脸上涂了胭脂,即便眼下似乎因为哭过而花了妆,可依旧能看出是健康的模样。

    “沈曦!”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没有经过她的允许,端着个木盘,猛地推开了她的房门,对着她嘲讽着,“沈小姐,王爷已经休了你,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回娘家?小姐给我一句话,奴婢也好早早准备轿子将小姐风风光光送回去不是?”

    王爷,休书……

    沈曦看着眼前这个趾高气昂的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个月前她饱受化疗的痛苦,她的姐姐给他带来了一本书解乏。——她常常这么做,除了陪伴在她身边外,这是她能想到的能使她的注意力从身体的痛苦上转移开最简单的方式。

    这是一本言情小说,讲的是一个正直的王爷因为受小人谋害不得已娶了一个不爱的人作为正妃,这个正妃过门后对他的心上人,也就是侧妃喊打喊骂,极尽苛责,王爷忍了又忍护了又护,终于在这妃子家出事后将这个恶毒的女人休了,让她在整座京城都抬不起头。

    她对这个炮灰恶毒女妃印象很深,即便她戏份不多马上就要死了,因为这个人和她姓名相同。当时她发现这件事时觉得有趣,还给明显没看过这本书的姐姐看了,那时她姐姐把书抢走,觉得这件事不吉利,害怕她因此而难过。

    不过怎么会呢?虽然都是或许明天都要死的短命鬼,可她们的命运到底不同。

    姐姐走时忘了把这本书带走,她偷偷熬夜将书看完了。

    沈曦垂着手安静地看着她,用修得平整的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指腹。

    眼前的景象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消失,要知道她原来做噩梦,用这个法子都能醒来。

    她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也没什么不同。不过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她竟然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沈曦注视着她,直到她的面上出现一丝见鬼的荒谬。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大雨,屋内的光也渐渐暗了,沈曦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昏黄的烛火印在她脸上,看着这样活跃跳动的烛光,在这样的初秋的雨天,她竟然觉得有些暖意。

    “你被鬼怪附身了?还是因为被休觉得丢不起这个脸要装失忆?”丫鬟瞪大双眼,对她竟然不记得她这件事而感到难以置信。

    沈曦重新坐回那张那醒来时坐的椅子,她对现在的状况已经有一定的了解。如果她真的进了书里,那她马上也要被王爷的心上人赐毒酒处死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听了丫鬟的话她竟然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微微弯了弯眼角,答非所问道:“是啊,方才醒过来时我便想不太起之前的事了。”

    看着不正常的沈曦,丫鬟微微后退了一步,每每沈曦想迫害谁她便露出一次这样的神情,配上她一身的红衣,简直像是恶鬼转世。

    沈曦见她害怕,收了笑容正色道:“我虽然已经不是秦王的妃子,可我依旧是沈家嫡系,我的亲姐姐仍是当今皇后。”说着,她瞥了眼丫鬟手里拿的木托盘,里面只摆着两道青菜和一碗米饭,微微勾了勾嘴角:“你怎么敢拿这些东西放在我面前?”

    她的问责并不强势,相反,因为沈曦常年受病痛侵扰,为了说话省点力气,她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不愿意在不必要的事情上大声,今天也一样。

    “你……”不知道是被问住还是被吓到,丫鬟神色大变,再退几步仓皇逃出屋门,随后她便听到门外传来侍卫对她询问的声音。

    瓢泼的大雨掩盖了一切嘈杂的声响,但她知道,此时她的屋外被带有佩刀的侍卫层层围住,是苍蝇也难飞入的铜墙铁壁。

    她知道那个丫鬟现在准是去找明素了,也就是王爷的心上人,即将要她死的侧妃,所以她时间不多。

    沈曦再次站起了身,正准备走,想到什么回到梳妆台前,忽略桌上的胭脂水粉,从抽屉里找到个用锁锁住的小木盒,里面放着原主经手的这么多财宝里最值钱的东西。

    用一个布包将它包好,沈曦从立柜里换了件黑色长袍,随后拿着布包走到屋子西边,西边是个有几米高的悬崖,下面是个人造湖,旁边没有人看守,如果她翻窗的角度得当,他她跳进水里,然后从湖边的假山爬到岸上,最后从后门,那个没什么人看的小门出去。

    这么想着,沈曦已经来到了窗边。

    大雨砸在湖面上溅起层层波纹,听着门外再次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沈曦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湖。

    “什么声音?”明素的步子微微顿了顿。

    而后旁边传来侍卫惊慌的声音:“不好——沈曦跳水了!”

    沈曦拖着沉沉的步子爬上了岸,她看到回廊上有人举着火把向着湖边走来,于是低伏着身子藏在假山掩映后,等那些护卫人少一些再快速向着后门的方向跑去。

    有人眼尖看到了她,对着其他护卫大喊着:“那边!快追!”

    湖水浸湿了她的身体,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沈曦蹒跚着步子朝着小门走去,只是不料他们那么多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身前身后都是火把连成的一片火光,沈曦握了握拳,她才刚刚得到这具健康的身体,怎么能死?

    不经意间瞥到墙边的那个洞口,她微微向后退了几步。

    明素:“沈曦,你还想上哪去?王爷休了你,你为你沈家蒙羞,沈家也不想要你,不如就永远留在这吧。”

    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颊,沈曦突地一笑,微微点头:“好。”

    明素见状微微一愣,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见沈曦趴在地上从墙边的洞口钻了出去。

    侍卫:“沈曦从狗洞跑了!快追!”

    艰难地从洞里钻出,她见到已经有侍卫从门那边跑向他爬出来的这个方向。沈曦提了提手里的布袋,随后向着另一侧无人的地方跑去。

    现在已经是酉时,天色完全暗了,加上这么大的雨,路上没什么行人。

    听着身后追兵的脚步声离他恐怕不到十米,沈曦咬了咬牙跑进了一个看起来便不好走的弄堂。

    她一边向后看着距离,一边向前跑着,不知绕了多久,她看到前面有光,像是城中心还亮着的铺子。秦王萧盛休了她这是满城都知道的事,如果她能跑到人多的地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她抓走。

    感觉像是看到了希望,却不料她一个不注意摔在了一个向下的青石阶上,人因为惯性向着前面滚了几圈摔在青石板路上,手腕划过台阶锋利的边沿蹭出血痕,手上的包袱脱手落在前面。

    她已经能听到身后传来侍卫大吼的声音,她现在很想站起身,可刚才那一跤让还没完全熟悉这具身体的他全身都要散架,只能艰难地向前面爬去:“我……我不能死。”

    雨水冲散的长发下,她看到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鹿皮靴。

    皮靴的主人捡起那个被湖水浸泡过,被大雨淋过的包袱,缓缓地走到她身边,温柔地将头顶的伞向着她的方向倾了倾,随后她便听到一个清冷的、没带多少情感色彩的声音,他问:“嫂嫂,你上哪去?”

    沈曦身体微微一僵,艰难地抬起头,只见那人穿着黑色长袍,上面绣有暗纹,即便是这样泥泞的雨夜,他的鞋面也未曾被污泥沾染。

    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萧迟,整本书中最大的反派。

    沈曦微仰起头,死死拽着那人握着伞柄的手,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近乎将伞从他手里扯过来。

    “救……救我。”她望向那双温柔的、怜悯的、冷漠的,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的双眼,“救我。”

    只见那人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后便是嘴角边勾起的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沈曦感到他握着的手微微顿了顿,手的主人站起身把她的手撇开。身后的侍卫像是已经找到了这个路口,正当她绝望微微闭上双眼时,那人又重新蹲下,将她翻了个面打横抱起,他将手里的伞塞进她手里:“拿着。”

    说着,两人便赶在秦王府侍卫到来之前,走进另一个巷道,消失在夜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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