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好音

    长海市的九月初,因为沿海,已浮显凉意,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四天,将热火朝天的夏末浇了个透彻,季节的转换也让这座繁华喧嚣的城市蓦然安静温顺起来。

    怀好音像这场随性的秋雨一样,透着股湿漉漉,凉森森的气质,不发一言,目光放空似的看向对面的精致漂亮女人,女人嘴巴一张一合,眉眼凌厉,每一处都透露着咄咄逼人的气息,但这不妨碍怀好音赞赏她的美貌。

    她确实是怀好音现实中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不愧是当红女明星。

    不知道外面雨停了没有。

    怀好音思绪漫游天际,一会注视赞叹对面女人的美貌,一会思考天气,顺便规划下回家路线。

    哪怕对面的女人所有的怒气都是起源她,哪怕她现在已经成为众人瞩目讨论的对象,哪怕她马上要被解雇滚蛋了……

    “陈导,这就是你请的昆曲专业演员,得过什么戏剧奖,还一票难求?陈导,就算要节约成本,也不带这么糊弄人吧,你看看她连个甩袖功都教不好,白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言蕊连珠炮似的逼问追责,神情是自上而下的轻视。

    站在她身旁五大三粗的导演心中暗骂一句真他娘事多,面上仍旧和和气气道:“怀老师确实是咱长海市排得上名的昆曲名角了,人家这也是抽出半天时间过来做指导,可能没带过新手,有些不太适应,咱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转过头又对神游天外,脸色始终冷冷淡淡的怀好音道:“怀老师,你多理解体谅一下蕊蕊,她是非常喜欢咱昆曲的,也是因为这部戏里有青衣扮相才接下的,但刚接触,难免沉不住气,着急学有所得,抱歉了怀老师,别在意别在意。”

    陈导夹在中间,左右协调,一边眼神示意副导过来收拾场面,他心里压着气,言蕊是上升势头飞快的一线女星,手里捏着许多S级影视,是众多投资方常押的流量明星,听说背景也是了得,他一个给人打工的,开罪不起。

    而怀好音,人家也是被请来的,虽然付了报酬,但一个在长海市颇有名声的昆曲艺术家,被言蕊指着鼻子斥责一通,无异于啪啪打人脸,有些过分了。

    怀好音回过神来,虽然不理解导演为什么替言蕊道歉,她还是挂起善解人意的微笑,安抚道是自己教的有问题。

    言蕊那些斥责的话,怀好音左耳进右耳出,众人担心的面子问题,对她而言可有可无。

    其实这件事倒不是因为怀好音教得不好的问题,而是怀好音这个人没眼力见。

    上个月《浮华》剧组开拍,剧是民国背景,讲述一对乞讨小孩,一男一女,在乱世中的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女孩被一个戏班收留,长大后成为名动两淮的名角儿,后受战争影响,戏班解散,女孩辗转各地,名角儿的身份让她被一些地位高的追捧,进入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又在各方势力的挤压玩弄中,觉醒自己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一只闪亮的金丝雀,最后毅然离开……

    女主就是言蕊,剧中有不少戏曲动作,言蕊不愿意找替身,怀好音便被邀请来做指导。

    学青衣的,眼睛明亮有神,一转一动都带着缱绻绵绵的情思,对着台下百十号人,百十双眼睛,轻轻一扫、一瞥、一眨,好似每一个人都是她留恋盼转的“书生公子”,直让人心中发酥生怜。

    偏偏怀好音台上台下两幅面孔,台上她姿态万千,顾盼生姿,台下她两眼一沉,爱谁是谁。

    言蕊直言要先学水袖功,“有风纵道能回雪,无水何由忽吐莲”,长袖上下翻飞,却比风中雪,水中莲还要摇曳多姿,作为单纯的观赏角度,水袖功确实最能凸显女子的婀娜玲珑,又有仙气飘飘的姿态。

    但这不是怀好音第一天的教学计划,言蕊连手势、身姿、台步等最基础的功法都没有了解,便想一上来就要“跑”起来,她有些为难,可已经收了剧组一半的钱款,只能硬着头皮教。

    怀好音当然带过新入行的弟子,用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改正调整他们的站立坐行,锻炼四肢及腰身力量,但对于言蕊,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用三个月去学习昆曲演员花费四五年的事情,只求动作不要出错,看起来够美就行。

    言蕊悟性很好,怀好音先教她收袖,二十几遍下来,她的动作已经不错了,能够糊弄一下业余戏曲观众,就是手腕的力量感还有些欠缺,水袖功不仅看起来要柔美,动起来还要有飒然之气,这股子飒气就要求手腕灵活又有力量,一尺长的水袖让言蕊甩起来,像一条奄奄的小白蛇。

    怀好音习惯性皱眉,语气不自觉严厉起来,“这里。”她按住言蕊嫩白纤细手腕的一处,“绷起来,感受一下用这个点发力。”

    言蕊感受不到,怀好音耐着性子示范讲解,“不行,不要半个胳膊都动起来,会显得僵硬笨拙。”

    没有人愿意听到否定,言蕊做得好,她不夸,直接进行下一动作教程。做得不好,她神情严肃,毫不留情点出来,有时候连续错,就要连续被否定。

    言蕊本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导演场务化妆师各个指导老师,哪一个不是对她好声好气,就算做得不对也是婉转地点出来,哪有像怀好音一样直白得有些不给面子,而且怀好音看起来还和自己一般大。

    起初,言蕊会带着令人心动地笑:“不好意思,小怀老师,我是不是有点笨啊。”

    慢慢的,她笑得有些不自然了,眉头逐渐压低,动作也有点不配合。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会适当鼓励夸奖一下,然后安慰道:“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你的成绩已经超过一大部分人了。”

    怀好音不会这样,她像个人形机器,两眼看不见他人的喜怒哀乐,语气淡漠:“还是不够好,怎么比刚才还差,单抓袖时,小手指微微自然翘起,不要翘到垂直。”

    够了,言蕊任性地一摔长袖,娥眉倏地紧凑,眼里的怒火终于燎原,烧向旁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怀好音。

    “你到底会不会教,我按照你的指导学了快两个小时,为什么还是一直错!”

    “从没有见过这样教人的,说了一大堆,正经功夫没做几个。”

    “导演,导演,你从哪找的戏曲指导,这也叫专业的,我看就是个混子。”

    ……

    剧组各组人员都被言蕊的闹声吸引去,虽然手头的活还在继续,眼和心却漫过工作,凑到言蕊的休息区。

    剧组嘛,各种龙争虎斗少不了,明里暗里,时时上演,本该见怪不怪,但看热闹是天性,尤其在工作的时候。

    言蕊眼尾上挑,浅绯色眼影如舒张开的桃花瓣,带着凌凌灼意,她的要求很简单,换一个指导老师。

    不就是花钱买服务,怀好音不给她好脸,就算她是专业昆曲演员,这服务也是不合格,她加钱,再换一个。

    她将这话告诉陈导,当着怀好音的面。

    挨着他们比较近的工作人员已经为怀好音难堪了,被人家质疑专业,扫地出门,本人心情会更难受吧,一些同情的目光如雨点似的打在怀好音身上。

    怀好音只是坦然地淡淡地看向言蕊,在如此困窘的情况下,她以超脱外物的心情,抿唇道:“抱歉。”转头开始收拾自己挎包,言蕊针对性的言语并未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心情波动。

    不愧是大师,这定力,这境界,这人淡如水的脾性。私下脾气火爆的陈导自愧弗如。

    言蕊也瞪眼懵圈,跟她预想的怀好音眼角泛红,捂脸跑出剧组的画面完全不同啊。

    “你不能走。”言蕊这口恶气还憋在嗓子眼没解脱出来,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她何曾被这样无视过,对怀好音不依不饶。

    “还有什么事?”怀好音扣上包扣,自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看完热闹刚想转身,却被忽然叫住,不由得疑惑询问。

    “你……”言蕊顿了顿,语气复又恢复跋扈道:“你既然拿了定金就得继续教,不然双倍违约金。”

    陈导无语,暗嘲言蕊真是光有皮相没有脑子,就这么淡泊宠辱的人,会在乎庸俗的金钱。

    怀好音在乎。

    非常在乎。

    她无波无澜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惘然无措:“还有这回事啊。”

    她第一次知道违约要赔付双倍违约金,这可难倒“怀好汉”了。她的钱都投进自己的昆剧剧团,现在剧团经营岌岌可危,用钱就像无底洞,这也是为何她会出来接兼职的原因。

    “不好意思,那我们还是继续吧。”她目光真诚,轻放下手中的挎包。

    陈导:“……”

    言蕊:“……”

    这什么人!这什么人!言蕊一言难尽。

    撞上块棉花,打来打去,累到的只有自己。

    “啊!”剧组外围人员发出一声惊呼。

    “蒋总,您怎么来了?”

    看热闹的人迅速转移阵地,陈导也顾不上她俩了,匆匆围了过去。

    蒋维则怎么过来了?陈导心里嘀咕,又郁闷烦躁地想今天下午的戏又要加班拍了,这些大神们真够折腾人。

    蒋维则是本片主要投资方,他过来看看进度,也算正常,陈导本想和他聊一聊现在的拍摄情况,顺便再说服他追加点投资。

    没想到蒋维则只是和他打声招呼,就绕过剧组去了……言蕊的休息区。

    陈导觉得自己吃到一个瓜。

    怪不得言蕊天天跟只惹事的斗鸡一样狂。

    “看什么看,马上准备下场拍摄。”他坐回监视器,发挥狮吼功,震得剧组众人收回看戏的目光,人家蒋总的私事你们也看,看看看,不怕被人家一个眼神杀搞丢饭碗。

    随着蒋维则走近,言蕊怒气蹭蹭的面目瞬间幻化为乖巧可爱的邻家小妹。

    怀好音心想,言蕊不应该学昆剧,她在川剧天分更高一些。

    “表哥,你是特意来看我的!”等他过来,言蕊亲切地挽住蒋维则的胳膊。

    蒋维则身穿西装三件套,剪裁出肩宽腰细的修长体型,长腿包裹在黑色西装裤下,每走一步,都隐约可见大腿绷紧的肌肉,健美有力。

    听见言蕊叫他表哥,怀好音有些意外,目光自然地落在来人的脸色,眉眼确实有几分相像,男人的双眼皮更深刻,似笑非笑时,卧蚕横挂,怀好音莫名想起外婆卧室挂着的一张年代久远的男明星海报。

    是个好看的男人。

    蒋维则对于言蕊的撒娇,不点头也不否认,言蕊将自己刚刚受到的委屈倒豆子似的哗哗倒出,还有余空吐槽一下蒋维则为什么今天穿得这么骚包。

    两人说话时,怀好音继续神游天外,想明天剧团的排戏。

    “刚开完会过来。”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怀好音,带着商人的精明与考究。

    “怀老师,言蕊的事,我很抱歉,你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他顺手寄上自己的名片。

    言蕊生气地瞪着胳膊肘突然外拐的蒋维则,这个人说一不二,看起来温柔宽和,内里全是黑水,睚眦必报,他今天说出“不会有下一次”,言蕊还真有不敢再犯她,甩开蒋维则的胳膊,别过头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怀好音接过他的名片,薄硬的烫金黑卡,她低头扫了一眼,蒋氏集团,蒋维则,后面是十一位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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