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波

    更换户籍文书的告示已经下发,分派人马入驻各乡镇督办,村里的民兵敲着锣鼓走街窜巷,一时间禹县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对于战时失了旧日文籍的又另发抚优告示,的确有旧时伤兵前来办理。

    魏无涯早出晚归不见人,清波并不过问他的行踪,整日陪她的,是王方誊的妇人冯氏。

    冯氏大约还是瞧不上她,只是受了王方誊的嘱托,才不得不打叠精神应付:“县里虽比不上梁州,也有些奇巧的地方可供赏玩,今儿难得阴天,太阳并不晒,我陪夫人出去走走?”

    清波客客气气摇头:“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我身上不好,懒怠走动,还请夫人见谅。”

    “既如此,便不扰夫人歇息。”冯氏乐得轻松,带着人退出去。

    换户籍的事情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办理战时抚优文书的人毕竟少,在县衙设了专门一处,各乡镇村里的都来这里领换文书。

    清波只能按耐住等消息,成宗日日都会来汇报,前来办理的伤兵不少,但是和乔清湛吻合的却没有。

    清波渐渐坐不住,疑心是这么多年乔清湛不光换了姓名,再变了模样,肯定就对不上号。

    央着成宗,让人把她带到衙门上,在隔间里腾出一块地方来,从雕花隔断里看外头来更换文书的一张张脸。

    寻常她是个很有眼力劲儿的人,明知道人来人往的繁忙,她矗在这里碍事,必然不会来招这个烦,这时候却什么都顾不上,遭人白眼也不怯,伸长脖子朝外望,不放过来的每一个人。

    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数身上有伤,或是折了胳膊或是瘸腿,清波心里更担心,不怕乔清湛失了膀臂,却是感受到战争的惨烈,越发少了生还的希望。

    眼看一天过去,又是一无所获,清波本来笃定哥哥还活着,到了这时候不由也开始灰心。

    到了酉时,两个衙役整纸束笔,预备今日交差,门上进来一个蓝衣青年,瘦高的个子:“还能更换文书吗?”

    清波本来垂头丧气要走,听见声音忽然愣在那里。

    听见外面一个衙役道:“怎么现在才来,都要封笔交印了。”

    青年道:“路远,紧赶慢赶的,不想还是迟了。”

    “进来吧。”那衙役挥手,重新摊开笔墨档案:“哪里人?原来的户籍书带来没有。”

    青年从怀中掏出户籍书递上去:“带来了。云河乡田家村人,祖籍洪阳郡,原本举家搬来禹县营商,不想逢上战事。我正值壮年,上阵抗敌,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后来才知道,全家皆亡,反倒只有我逃过一劫。”

    衙役翻看户籍书,见他说的无误:“云河在禹县最西,几乎到了突厥,你既然上阵杀敌,免不了有伤,在城中将养不好吗,怎么又跑那么远?”

    青年捋起裤腿,小腿上碗口大的疤痕,像是树皮一样:“城中当时死伤惨重,郎中根本诊治不过来,我伤在腿上走动不了,被一位好心的老伯搭救,他是云河乡人,说那里有位专治腿疾的郎中,雇了驴车把我带到那里,我治好腿伤,那里的药堂正好缺个算账的伙计,便留下来,一直住到现在。”

    衙役听后并没多疑:“也是你福大命大。”

    后头又说了些什么,清波已经听不见了。

    她站在隔断后头,眼泪夺眶而出,心跳的几乎要蹦出胸腔,是哥哥!是乔清湛!他长高了,黑了,瘦了,轮廓刚硬,长成了大人模样。可是那管清玉相击般的好嗓子一点也没变,听声辨人,他只开口说了一句,她立马就能认出来。

    “哥——”她恨不得冲出去,但是听见他说出来历,是冒名顶替别人。她立马反应过来,不能这样贸然相认,乔清湛是流放到禹县的犯人,若是深究,保不齐要落个私自出逃,冒名顶替的杀头罪名。

    她脚底下生根一般挪不动,只能眼睁睁看他换过文书朝门外走去,她的目光追出去很远,直到蓝衣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

    清波擦干净眼泪,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既然他来更换文书,户籍册子上就有一应信息,想找到他,自然就很容易,不能急,不能慌……人还活着,也有了眉目,兄妹二人就快能见面了!

    清波一路往回走,一路在心里盘算告诉魏无涯线索,不防成宗迎头过来,一向端稳的脸上带出焦急神色:“总算找到你,快走,将军受伤了。”

    “什么?他人呢?”

    “在内院,已经请郎中过来。”

    清波心口一突,反应过来提裙就跑,回廊广厦在身后倒退,到了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人,清波手脚发软,一颗心只往下坠。

    她拨开人群挤进去,兜头一阵血腥味迎面而来,靠窗的罗汉榻上,魏无涯仰躺在塌上,上身赤LUO,胸前赫然插着一只被砍掉尾巴的白羽箭,箭尖纳入肌肤,还有寸余留在外面。

    他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郎中跪在榻前,用烤过火的小银刀划开伤口处的皮肤,随即两人合力,拔出他胸前的箭,伤口像是破了一个洞,涓涓往外冒血,大团大团的白纱布很快被浸湿。

    “快拿止血散来!”

    血流的太多,巴掌大的瓷瓶里,止血散倒下去,顿时就被血冲散,连郎中也慌了手脚,大把大把的倒,直用了一瓶半,才算把血止住。

    一时又是让人煎药,又是给伤口敷药,谁都是提心吊胆,连大气也不敢喘,直忙到掌灯时分才算消停。

    “将军中箭伤的深,幸好已经取出来,但是失血过多,人又昏迷,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成宗带人照应,把以王方誊为首的禹县官员支走,只留下可靠郎中守在跟前儿。

    一时屋里人都散了,清波这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腿软发慌,扶着凳子摸过去,挨到榻边,颤颤抚上他的脸颊。

    明明是极熟悉的一张脸,这时候变得陌生极了。

    清波从没都想不到,那样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一个人,会这样安静的躺着。

    无数念头涌上来,惊惧交加,还有强烈的心疼,冲击着她的头脑,心口酸得像是被人揪住,疼的她直不起腰。

    成宗去而复返:“郎中说,幸好没伤到心肺,只是失血过多,伤口也深,现在就怕发烧高热。夜里跟前不能离人,我们轮流守着。只要人能醒过来,就不会有大碍。”

    “好。”清波木然点头,泪流满面:“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虽说用不着他们,王方誊也带人在门上的倒座里候着,哪敢真的撒手不管:“瞧着阵仗,且有得熬,叫人煮些参鸡汤,姜羊汤,将军虽然不能吃,服侍他的人得吃。”

    成宗和清波哪里有胃口,送来吃食只管叫人摆在外头桌上,成宗尤其自责,难过的抬不起头:“是我大意,没能保护好将军。”

    清波回过一点神来,扭头问他:“人是怎么伤的?”

    “我们……中了埋伏。”

    清波见周遭都是信得过的人,示意他说个明白。

    成宗这才轻声道:“我们这趟来禹县,是追查都护府行刺的那帮人时,发现禹县这里很可能有人接应,这几天禹县到处都在更换户籍册,我们在暗中追查,又发现三年前突厥来犯,死伤惨重,并没有那么简单。今天我们追查到一条重要线索,一时大意,才不慎中了埋伏。”

    清波愕然:“你的意思,当年惨死那么多人,其实是人为的?”

    成宗慢慢点头:“原本我们只是猜测,可是对方怕我们追查下去迫不及待先动手,更能证实其中阴谋。”

    清波深深吸气,这实在超出她的想象,什么样的人,才会拿成千上万的人命不当一回事。

    “此事关系重大,你们都要多注意安全。不过将军受伤严重,你又脱不开身,这事情暂时就要搁置了吧。”

    成宗收回担忧的目光:“不会。当时孟大人在都护府遇刺,将军已经修书快马送去京城,朝廷派了三司的人来协助调查,算算脚程,也该到了。将军遇刺,我刚刚也已经让人送信回梁州,只等朝廷派的人一到,就可两案并查。”

    清波听个大概,知道是有着落的意思,于是便点头,不再深问:“这些事情非同小可,别的帮不了忙,我会守口如瓶。”

    她凡事都能拎得清,不光是魏无涯,就是成宗也对她刮目相看。

    不知不觉已是夜半,嘴上虽说两人轮流守,可是谁都不肯去歇息,清波偎在榻前,一会儿擦擦他额上的细汗,一会儿看看他的伤口,幸好血已经止住,没有继续往外渗。

    黑乎乎的药汁,隔一个时辰就要喂一次,魏无涯人虽然没有意识,牙关却咬的很紧,喂不进药。

    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清波好声好气的柔声哄:“张张嘴,吃了药你就能好起来。”

    可是半天也不奏效。

    她心一横,让成宗过来:“你捏他下颚,只要能松开一点,我用手指头抵住牙关,你再喂药。”

    这样药是喂进去了,清波的拇指却也被他咬出血痕,她愣是一声都没吭。

    成宗看了不落忍:“下次喂药换我来。”

    “不用。”清波看着熟睡的魏无涯,头也没回:“他大约知道是我,咬的并没用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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