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任是魏无涯一行悄无声息的,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禹县父母官王方誊就得了消失,跌跌撞撞从被窝里爬起来,跑得气喘吁吁,扶着帽子带人侯在楼下。

    成宗隔着门叫了好几声,一向警醒的大将军,竟然一点儿响动都没有。犹豫再三,曲指在门上叩了两下,这才听见魏无涯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王知县知道我们来访,带人在下面侯着了。”

    “知道了,你先去。”魏无涯低低应声。

    美人在怀,香馥温软,睡得正沉。魏无涯也难得睡得这么踏实,醒了醒神,才慢慢抽回被清波枕在脑袋下的手臂,看她略一动,翻个身朝里又睡去,才轻手轻脚穿鞋下床。

    三两下换好衣裳,就着盆里冷水洗过脸,随手一抹脸上水珠下楼。

    刚转过楼梯现出身影,王方誊大步迎上来,深深鞠躬:“下官不知将军大驾,未能远迎,还请将军恕罪。”

    “不用谦虚。”魏无涯提唇一笑:“你这耳报神够灵的,我在客栈都能被你找到。”

    王方誊一窒,忙道:“将军别误会,下官身为禹县父母,自当对城中琐碎了如指掌。将军一行人虽乔装做寻常商人,却各个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因此城门巡兵才会多加留意。”

    舌灿莲花,魏无涯并不接话,整理好衣袖比手:“既然来了,我也正有事问你,前头带路,去你府衙详谈。”

    王方誊求之不得,应声请他先行,一路躬引他出门。

    见门外停着一顶青幄小轿,魏无涯停下步子望他,王方誊忙赔笑解释道:“下人来报时,说将军身边有位夫人随行,故此下官才命人备下小轿,以供夫人方便在城中逛一逛。”

    魏无涯顿了顿,罕见露出笑意:“难为你费心。我那夫人面嫩不喜见人,来的匆忙也没带侍女,你挑几个稳重人,等她睡醒,服侍她来找我。”

    瞧这口气,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泰半是个极受宠的宠妾。探子当时来报,就说二人共乘一骑,师爷还疑惑呢:“外头都传魏无涯有难言之疾,只听说他半夜赶走歌舞姬,可从没听说身边有女人服侍?”

    王方誊却眯起眼睛:“看吧。这里头八成有鬼,要不是往日他自毁名声,就是借女人做幌子来禹县探究竟。总之咱们一定小心为上。”

    眼见魏无涯如此吩咐,忙含笑道:“将军放心。拙荆跟前有几个得用婢女,下官这就叫她带人来候着,包准把人服侍妥当。”

    话音落地,魏无涯已经驱马向前,王方誊连忙翻身上马,向前追去。

    *

    清波并没睡多久,王夫人领人来的时候,她已经起身,正拿把梳子,站在月亮窗前梳头发。

    听见动静回过头,眉眼间映着窗外木芙蓉的花影,肤如凝脂,绰约多姿,端的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

    王夫人先是吃惊于她的美貌,又在心中冷哼:凭她什么样的美人,也不过仗着男人的宠爱骄矜乖张,无名无分的暖床婢,几时配让自己伺候。

    面上不显,走上前来见礼:“我是此地知县家眷,奉命前来照料夫人。”

    说着一比手,身后跟随的六名小婢端着巾帕脂粉、首饰衣衫上前:“这些都是城中时兴的花样,请夫人过目。”

    她草草见礼,态度索然,清波心中明白,也不计较。含笑回过礼,便指着两人道:“有劳夫人费心。我一向不惯多人伺候,首饰衣衫我也带了换洗,留下梳洗用具,与人替我梳头就是。”

    王夫人乐得轻松,留下两人服侍,自己转去外边喝茶。

    清波也悄悄松了一口气,魏无涯走了没多久,就叫人来传话,提点过几句:二人共乘一骑没避人,外人都知道她正得宠,哪怕为着一正他之前的名声,也要她扮好情浓受宠的模样。

    一个宠妾,应该什么样?

    清波冥思苦想,忽想起以前在教坊司,有姐妹被显贵看中赎身,安置在外头,席间再遇上,呼奴引婢,珠翠加身,好不威风。

    她手边没有成群奴仆,魏无涯的军士出生入死,她哪里敢随意驱使?

    至于珠翠满身,她本身并没多少体己,此行来的又匆忙,包袱里带了几身寻常的换洗衣裳,她纵有心打扮,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翻捡出包袱里最艳的蔷薇色长衫,配玉白色纱裙,腰间系着深一色红的腰带,显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衣裳倒周全好了,只是发髻上光秃秃不像话,她揽镜一照,忽地想起,方才站在窗前看见驿站后院的花坛里,两排蔷薇开得荼蘼,便请侍女前去攀折几簇,簪于发间。

    滟滟的花瓣如云如霞,卧在乌压压发中,和她的衣衫正相配,行动间香气盈盈,别有风致。

    虽说通身不见一样装饰,这么打扮也叫人眼前一亮,就连王夫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出门乘轿,一路悠悠荡荡,到了府衙。

    王方誊正陪着魏无涯在衙里的公署说话,听见人来,正想开口说:邀去后衙歇息。

    要知道这是公署,非官身文书不得进入,魏无涯竟视若无睹,径直传人:“既到了就带过来。”

    师爷暗中递个眼色,王方誊悄悄摇头,示意他照办,自己存了一段好奇,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把他迷得五迷三道。

    只见一个轻纱雾拢般的粉色身影,顺着抄手游廊,从花窗那头慢慢到了门前,日头筛在她背后,只见亭亭一个身影,在门槛外立住脚,娇声道:“将军好没规矩,也不看这是哪里,只当是自家府里,容得了我肆意进出嘛!”

    声如黄鹂,啼于耳边,如此娇嗔,别说旁人,就连魏无涯也大吃一惊,想不到她竟还有如此一面?

    一时好笑,又竭力忍住,配合她演下去:“你要不怕晒,就在那里站着等。”

    想别人受宠,男人无有不依,偏他总是对着干。亏得她这一路,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挑个最能展现娇宠的开场白。

    于是轻提裙摆,迈进门内:“那不行。晒得眼前发晕,将军又要不准我出门,那可就白来一趟了。”

    进门见一屋子人也不怵,大大方方含笑行礼:“见过诸位大人,妾身进来找个地方躲阴凉,必不出声,不扰诸位商议正事。”

    她匍一进门,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待见她一笑,越发娇媚难言,纷纷拱手还礼。

    王方誊暗中打量她一番,就调转目光,看魏无涯含笑招手,满是宠溺不在乎的意思:“你过来。”

    “既叫你,自然不让你白来。这位是王大人,这是禹县十年来人口户籍卷宗,你要找你哥哥,央王大人出马,可比缠着我有用。”

    “当真?”清波不妨他有如此安排,一时喜出望外,对着王大人便拜下去:“妾身哥哥在禹县失踪,下落不明,还请王大人多多费心。”

    她的喜悦激动不似作假,王方誊一面观察,一面道:“夫人快快请起,夫人但有驱驰,下官自当尽力。”

    一时问起兄妹二人哥哥来历,才知道竟是这样的身世。

    众人听得分明,于是迟疑道:“……如此说来,将军同夫人在京中便是旧识,直到梁州才又重续前缘?可见缘分天注定,该是你的,便是天涯海角也能相遇。”

    却见魏无涯无奈一笑:“哪是什么注定!还不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听说公主与我恐有婚约,才闹出这许多事情来,我只不跟她一般见识罢了。”

    众人一听话音,便揣测出往日的流言来,有人壮着胆子追问,魏无涯也不见恼怒,失笑点头:“……身正不怕影子歪,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理这些闲言碎语干什么。”

    众人只是将信将疑,便等着日后看他自证,于是略说几句,便收起心思,纷纷调转话头。

    这边王方誊指着书上记载,呈于清波过目:“……在这里,这是县里的户籍档,的确记着乔清湛从京师流放到此,加固城防,后来在混战中失踪。”

    和当初得到的消息一样,并没有什么新的进展,清波正觉失望,就听魏无涯道:

    “我听说,当年一战艰辛,城中将士和民众一同守城,好些人都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战后清理善后,却因为难度大,人手少,草草了事。遇着难以辨认,没人认领,或是找不到下落的,一律做失踪处理,所以这失踪人口才会高达九百二十一人。”

    在场诸人不敢接话,王方誊更是心中发突:“将军有所不知,并非我等善后不力,只因当年一战实在艰辛,大火烧死民众数千,好些尸首面目全非难以辨认,这才有此……”

    “我若没记错,前任知县马青山就是因为贻误军机,致死伤惨重才叫革职查办,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王大人也就此走马上任。”

    他口气寻常,王方誊却额上冷汗直下,呐呐道:“将军、将军统帅雄兵,下官只是一介文臣,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魏无涯顿了一息,将诸人神色尽收眼底,才慢慢道:“前事既出,再追究无益。乔清湛是朝廷官犯,自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岂能如此草率作罢。当年或有错漏,如今你既已经接手,也当尽力补救才好。”

    听他话音,并没有深究的意思,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只为寻人下落。

    能让魏无涯为她出面,王方誊不由对这女子刮目相看,同时心中也是一松,连忙拱手道:“多谢将军提点,下官明白了,定当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好。”

    至于怎么办,人要怎么找,自然要商议出个稳妥的方法。

    魏无涯见事已了,便起身道:“驿站的床太小,我一夜没法伸腿。你后衙有地方吧?带我再去补一觉。”

    “有、有。”王方誊不假他人,亲自把人往后领:“听说将军驾临,我一早命人收拾出来,换上玉簟竹席,置了冰鉴,凉爽适宜,就是正午不会觉得热。”

    绕过回廊,见魏无涯不置可否,又试探道:“待下官拟出几种寻人的法子,呈请将军过目,还请将军来定夺。”

    跨过月亮门,绕过影壁,后衙里花木掩映,别有洞天。魏无涯背手往前走,淡淡道:“你先呈上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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