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花令

    第二日,绵绵的下起雨来。

    清波醒的很早,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被雨水冲洗油亮的芭蕉。

    拨来伺候她的是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端着热水站在门口,并不敢进来,“六姑娘……水。”

    乔家累世经商,家底雄厚,虽然比不上官宦贵胄之家,吃穿住行也都讲究,这样不懂规矩的丫头,寻常是不能贴身伺候的。

    清波看在眼里,也只是笑了笑,“你进来,放在门口的香几上吧。”

    另一个圆脸丫头拎着食盒过来,里头是今天的早饭,碧粳米粥、三丁包、翡翠烧麦、蟹黄包并几样清爽小菜。

    清波用过早饭,撑着黄栌伞,去给大夫人请安。

    她对乔府不太熟,一路走过来,杏黄的裙摆沾上水,泅出一团一团的水印。

    乔世文正和夫人在用早饭,吃得也很清淡,只是种类多,满满登登摆了一桌子。

    见着她来,大夫人忙掩唇搁下筷子,“快坐,怎么起的这么早,又是下雨天,人也容易犯懒。我还嘱咐她们不许叫你,让你好好歇一歇。”

    教坊司侍奉的宴饮,乃是非富即贵,要想侍宴,第一步学的就是规矩,行走坐卧都要学,但凡错了一点,管教手中的鞭子可是毫不留情。

    清波怕挨打,规矩学的十足好。上前给大夫人请安,袅袅婷婷,格外赏心悦目,“以前天不亮就要起床练功,是我自己习惯了,横竖无事,便想来侍奉伯母早膳,不想还是来迟了。”

    “哎呦……”大夫人见她行动有节,已经是一楞,再听说这话,立马喜笑颜开,“难为你这孩子有心,我就这么一个人……随便吃点,不要你侍奉什么。”

    说话间,夫妻两人漱过口,乔世文比手,“去隔间坐吧。”

    大夫人搀着她左看右看,仿佛是爱不释手。

    “方才我见你走过来行礼,那行动做派,哪像是我们这样商户人家的姑娘,十足的娘娘派头。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除了学跳舞,还学不学什么?想以前在家里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哪能想到……哎……”

    清波叫她勾起愁肠,也有些感伤,“一开始学规矩,行走坐卧都要学,还学眉眼高低,管教拿着这么细长的竹篾子看着,稍不留神就是一鞭子,挨打的多了就记住了。后来学跳舞,我年纪大,骨头硬,劈叉下腰掰得疼,就老是做不好,后来就不让吃饭,饿的受不了,疼也就咬牙做到了。”

    “我的心肝……”大夫人仿佛感同身受,捂着心口直念叨,“想想都疼得慌,可怜你竟也熬过来了。”

    “我能熬过来,还是好的。”清波仰起脸,泪水滑落脸颊,“母亲和姐姐,因为年纪大一些,规矩学的不好,姐姐又唱不得曲子学不来舞,只能做粗使,后来又被转卖,不知道去了哪里……大伯、伯母,我求您二位,能不能想法子找找她们,还有我哥哥……他去了哪里……”

    她呜咽流泪,像只幼兽,看像她的眼神充满希冀。

    大夫人神情一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望着乔世文,等他的示下。

    她又哽咽着转向乔世文,屈膝下跪,“大伯,我父亲和您是一母同胞,他已经魂归九天,再难寻觅!可是我哥哥,姐姐和母亲,他们也都是乔家人,他们说不定还活着,在我们不知道地方受尽苦难。天下之大,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求求您,对了,我还有一些钱……”

    “好啊。”乔世文抚须轻叹,“你自己脱险,还能惦记至亲。不忘本,是我乔家人的风骨。”

    他探手扶起她,“我答应你就是了。须提银钱之事,如今我乔家虽不说富甲一方,这点钱还是花得起的。这些年,其实我们也在四处找寻,只是你父亲当年是犯事入狱,罪臣家眷,我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暗地里悄悄托人打听。”

    说着他一顿,“你父亲当年问斩,我好不容易托人将他尸身带回,害怕叫人告发,在青城山脚寻一处风水之地下葬,牌位供奉在‘听山寺’里。你若想见,过几日让人带你悄悄去上柱香吧。”

    乔世文如今再富有,也只是商贾人家,和当官的之间如有鸿沟,难以逾越,若叫有心人告发,后果也是可大可小。

    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实属不易,清波感激涕零,“我明白,父亲一时糊涂,连累家小,受寺里香火供养,也好早日消除业障,早入轮回。”

    大夫人取帕子为她拭泪,“别哭了。你大伯既答应你,不论千难万难,都会替你去办,你只管安心等消息就是。”

    等到雨渐停,着人送她回‘碧波院’,没多久,见大夫人身边的蒋嬷嬷领了七八个伶俐侍女前来服侍。

    又抬来插屏摆件、绣缎绫罗,重新布置打扮,只将屋里屋外装点的焕然一新。

    清波不明所以,蒋嬷嬷一味笑着安抚,“姑娘只管安坐。咱们府里的姑娘历来都是娇养着,绣房香闺布置的华美,才能彰显女儿家的娇贵。昨儿是一时匆忙来不及,今儿开库房好好布置一番,姑娘住着也更舒坦。”

    另外又指了四个伶俐丫头,贴身伺候,“她们若敢偷懒怠慢,你尽管来找我,回了夫人撵出去!”

    如此,清波便在乔府住下来。

    过几日,大夫人悄悄带她去寺里拜过她爹的牌位。

    此后她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乔清芬和乔清芳两姐妹,每天都会来,陪她说话消磨时光。

    乔清芳年纪比她小,对她的过往十分感兴趣,总是缠着问她,“上京里的女人也穿样的裙子吗?戴的呢?我听人说过她们非金银不用,还有用的脂粉,一盒万贯,可以滋养肌肤白嫩光滑,这些都是真的吗?”

    清波本来不想提,耐不住她缠的紧,只好抽空回她,“上京虽然繁华,你说的这些却是少数的富贵人家,更多是寻常百姓,一般不会如此奢靡,粗茶淡饭,日常穿的也就是布衣布鞋。”

    “没意思。”乔清芳是三叔的三女,一张圆圆脸,大眼樱唇,和她母亲一个模子。

    性子跳脱,不大能够坐得住,陪她耗了这几日,实在耐不住无聊,站在门口晃悠,“五哥说今天给我们带画眉鸟玩的,怎么还没回来!三月,你去外面迎一迎。”

    乔清芬已经许了人家,婚期在即,正忙着绣新婚用的鸳鸯枕套,抽空抬头望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你也大了,眼看就是说亲的年纪,该学学娴静才好,不能成日光想着玩。”

    清芳背着手扭身,“要不是大娘和娘耳提面命,叫我陪着,我才不会呆在这里。外头多好玩啊,这时候正好去月溪钓鱼,再去泛舟放风筝,多好!”

    清波看她一脸不情愿,挺不好意思的,“我不用你们陪,我一个人呆着也行的,还有这么多丫鬟婆子陪着,不会有事的。你们有事就先去忙吧。”

    乔清芳一喜,“真的?那我明日可就不来了!”

    遭来乔清芬的一记白眼,“你敢?走了我就去告诉婶婶,停了你的月钱花用。”

    乔清芳想必是怕她,只能偃旗息鼓,恹恹的靠着门框,小声嘀咕,“就知道告状!好端端把人看管起来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了吗!”

    清波埋头理着丝线,并没有听清。

    待到傍晚,乔清风不光拎回来五只画眉鸟,还带来惊天的消息,

    “大伯父托人,寻到二伯母的下落了!”

    "真的?!"清波激动的手足无措,“在哪里?”

    乔清风拿起大爷的款,摇摇晃晃坐在榻上,翘起二郎腿指着茶盏,意思叫清波斟茶来喝。

    清波连忙倒了茶水端过去,“五哥,请你快说吧。”

    他喝了一口茶水,咂咂嘴巴说:“冷了。”

    他是存心作弄,可清波顾不得这些,都快急哭了,又只能让人去烧滚水来。心中太着急,没留意脚下,狠狠磕在桌腿上,疼得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乔清芬眼看不像样子,板起脸来训斥,“既得了消息,做什么藏着掖着,有话你就快说!”

    他这才撇着嘴,慢悠悠道:“大伯父和我父亲,求爷爷告奶奶,银子水样的花,总算攀上金陵转运使曹迁,转运使兼四处监察之职,查探一个人的行踪自然也容易,经这几日寻访,已经能确定,当年二伯母从教坊司出来,经过几次转卖,往蜀中一带去了。”

    清波喜极而泣,“那她人呢?现在还好吗?还有姐姐,哥哥呢?”

    乔清风打开扇子闲闲的摇,“你这人,当求人办事这么容易的嘛!能找到二伯母的下落已经废了很大功夫,想知道他们的下落,还得慢慢来!”

    清波受了呲哒,也还是很高兴,擦一把眼泪,“你说的对!只要能找到娘,就能找到姐姐和哥哥,不着急,我不着急!”

    有了好消息,日子也仿佛有了盼头,夜里做梦经常梦到他们,一家子团聚,欢声笑语一如往昔。

    她总是哭着醒来,那天突发奇想,“我们家原来的宅子还有人住吗?回来这么久,还没有去看过,我想回去看一看。”

    乔清芬想了想说:“让人去问问我娘,看她的安排好不好?”

    清波生怕给人添麻烦,“多谢姐姐。烦请您和大伯母说一声,我回去看看就回来,保证不乱走。”

    她满怀希冀,盘算着一早出门,在晌午前就能回来。

    谁知到了晚上等来蒋嬷嬷,捧着一叠新衣裳,

    “姑娘想回去看一看也无可厚非。只是大老爷好不容易走通关系,三日后请转运使曹大人来做客,家里正为这个事儿忙着,姑娘不如再等两天,等忙完了这阵,就送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就是上次帮忙找到我娘下落的曹大人吗?”

    “正是。他肯赴宴不容易,大老爷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只要把他招待好了,攀上几分交情,往后再请他察访可就方便多了。”

    清波深信不疑,“太好了!”

    蒋嬷嬷放下手里的衣裳,让她试,“我们是商贾人家,鲜少招待这样的贵客,大夫人说了,姑娘以往在上京见过大世面,这回的席面,还得请你多支应呢。”

    这是为了寻找母亲哥哥的下落,才这样大费周章吧。

    只能要出力,清波自然当仁不让,“烦请嬷嬷转告大伯母,没有请不请的,只要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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