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二月二,龙抬头。

    黎明之前,一把火,点燃大瀚宗庙。

    熊熊烈焰将李氏皇帝供奉百年的祖宗社稷吞噬,化为醒目的烽火,伴随着樯倾楫摧、喊打喊杀的声音,战鼓“咚——咚——”砸向不远处的英雄林。

    花从文闻声冲出营帐,他匆匆爬上黄金台向北远眺。

    天火连天的另一侧喊杀声凶悍,眨眼间便冲出一众重甲,势不可挡。

    只见那号令手下数万铁骑踏毁祖宗尊严的凤子龙孙,纵马冲在最前面,杏眼中却滚烫着自豪,万般神勇、丝毫不惧。

    甚至是坦荡潇洒:他烧尽了压在他头上二十一年的“祖训”,撕开了“祖制”缠在他身上的全部束缚,缰绳上拴着他的未来——

    李怀璟正拉开一把硕大粗壮的弓,箭锋直指黄金台!

    花从文大惊失色,立马蹲下让墙体掩住自己,冲黄金台下的蒲实振臂惊呼:“快!北面!李怀璟踏破了宗庙,起码十五万兵马,冲咱们来了!”

    蒲实乍一听,愣了。

    燕王……毁了宗庙?

    他一位亲王,居然敢从李氏先祖的头上踏过去?

    大逆不道!

    就在蒲实愣的时候,花栀趁机接住了花从文的话:“父亲,该当如何!”

    “增援!能带多少带多少,北边一定要守住!”花从文匆匆跑下黄金台,拍拍花栀的肩头,命令道,“自幼你便让为父操心,日日闯祸为父就日日为你善后,如今也到了你报答的时候了。”

    话外之意,便是倘若花栀受不住北门,他也就不必活着回来见花从文了。

    花栀陡然心如刀割。

    他当了一辈子纨绔子弟,曾经仗着是花从文疼爱的老幺,在花府里作威作福。

    如今花从文谋反,他一路跟着爹来到英雄林。

    花臻的死让他清醒三分,却依然相信花从文会赢,一旦老爹赢了,别说泼天的富贵权势,就说这来日的安宁,便都有了。

    花栀如今只想安稳过日子,他知道自己废物,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花从文会抛弃他。

    等他好不容易懂事了,花从文一个画饼充饥,就将他抛给李怀璟当一块平息燕王怒火的肥肉。

    马蹄声越逼越紧,双方已经在英雄林北面交战,留给花栀增援的时间不多了。

    花栀重重地给花从文磕了一个头。

    “爹,这次您终于不用给我料理烂摊子了。”

    花从文目送花栀坚定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是难过还是庆幸。他知道刚才那恐怕就是他们父子间的最后一面了,可他不会伤心太久,转头就对蒲实说:

    “派人回鄞都,沿途就喊‘燕王谋反,火烧宗庙,大逆不道’!”

    花从文又补充道:“骑快马,多派些人,从南面离开英雄林!他们只有这点兵马,李怀玉答应过我,到时候一定会拖住禁军,沈鹤亭这是要鱼死网破,只要我们坚持住,就一定能耗死他!”

    —

    “燕王谋反——”

    “火烧宗——”

    “嗖”地一声,呐喊就被飞来的箭摁在了马蹄声以后。

    只见英雄林的南安门的飞檐之上,伫立着一袭白衣,此刻正低眸,注视下方那被马踏烂的尸体。

    沈鹤亭闭上眼,听这大战前的平静。

    他用麻布条束发髻,腰间麻丝打着昔日萧家军为祭奠英魂特有的结,右臂戴着乌布圈,时隔七年,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为自己枉死的父亲披麻戴孝。

    乌云散去,天光倾洒,引风拂去他眼角的清泪。

    沈鹤亭睁开眼,遥望不远处的黄金台。

    多年绸缪,他想过无数次自己在面对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时该用怎样的心情,是愤怒?还是绝望?

    没想到真到这一刻,他如此平静。

    “爹,熬出头了。”

    沈鹤亭释然地笑着,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从此刻,无论输赢,他都不是从前那只罅隙中阴暗爬行的孑孓,他再也不用顶着别人的姓氏,藏在这张皮下不见天日。

    他终于可以活他自己。

    萧旻的十七岁,就要到来了。

    禁军撞开了南安门,一声急切的马嘶从后面传来,沈鹤亭望向远处黄金台:李怀璟势如猛虎,在北面拖住了花从文主力。叛军已然自顾不暇,他哼笑一声,纵身一跃!

    沉影接住了他的四爷。

    沈鹤亭拔刀出鞘,刀锋直指黄金台。

    他身后就是姚铎与一千紫甲卫,最后一战,沈鹤亭还是把禁军留在了鄞都。

    李怀玉叛变,禁军早就不是他离开鄞都时的样子了。他无法继续信任禁军,与其忍受李怀玉背叛的后果,倒不如就跟紫甲卫背水一战。

    沈鹤亭第一次对于战局不是百分百的掌控,他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李怀璟身上。而他会直面花从文,几乎破釜沉舟。

    紫甲卫的腰间全都系着麻绳,这是最后的萧家军。现在跟着沈鹤亭讨伐花从文,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儿郎们!”沈鹤亭高声呐喊,“为王爷复仇昭雪的时候,到来了!”

    “杀——”

    黄土飞扬。

    —

    坤宁宫寝殿内,花纭提着滴血的剑,她像是被血淋透了一样,血色衬得她的皮肤死一般的苍白。

    她弓着腰全身都在抖,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十具,他们有的脖子上一块碗大的剑伤,有的身上被人用短刃捅了几十处。

    离花纭最近的是“紫阳”,那人易容的皮被她扯掉,露出皮下完全陌生的脸。血流了一地,地毯都胀得通红。

    眼前留在坤宁宫的紫阳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紫阳,那个爱她护她的姑姑,早就被李怀玉折磨致死,还被扯下脸皮,被李怀玉拉到沈宅,哄骗花纭“揭开”她的“面具”。

    花纭愧疚,更恨李怀玉。

    她不可能再给李怀玉背刺沈鹤亭的机会了。

    花纭抬眸,望着不远处的盛誉。

    盛誉撕下一条衣带,用牙扯着布条,迅速包扎好胳膊上的伤口。他伤的深,却不敢耽误太久。向小太后伸出手:“娘娘,我们走。”

    花纭慌张地在用凤袍擦拭沾满血的手,可血早就凝固,她越擦越脏,急得她直接脱掉了外袍,只剩件里衣,颤颤巍巍地向盛誉走去。

    盛誉看着花纭穿那么少,兀自走向衣柜,随便扯了一件没有拖尾的宽袍裹在她身上:“娘娘,外面冷。”

    花纭眼眸亮晶晶的,任由盛誉为她穿戴好,她瞧着自己襟前的蝴蝶结,心中五味杂陈。

    沈鹤亭带走了所有锦衣卫,唯独给花纭留下盛誉,因为他心细,也心狠。

    李怀玉下旨不准沈鹤亭的人进宫,紫甲卫开拔之时,盛誉就揣着沈鹤亭的金令牌偷偷潜入宫,一路神挡杀神。

    等找到小太后时,花纭就已经跟李怀玉安排在坤宁宫的细作厮杀起来。

    花纭不愿意也不可能被李怀玉一直扼着喉咙,她要冲出坤宁宫这座囚笼,即便是死。

    盛誉拉着花纭的手腕,两个人踩着九重宫阙的琉璃顶,一路向北逃。

    身后就是李怀玉的追兵,太后逃跑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摄政王府。

    花纭蓦然回头,她怒视那些奔驰的火把。虽想就此跟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但她也明白现在不是跟这群人斗的时候。

    盛誉带着小太后好不容易跑到了北宫门,他望着那守门的宫卫,顿感不好。

    他抬手握着曾经都能让人御前行走的司礼监掌印金令牌,心知肚明它已经不管用了。

    “盛大人?”花纭惊诧地回头,追兵马上就要将他们包围。

    盛誉反手攥着花纭的手,安慰道:“娘娘莫怕,楚王的造化也就如此了。”

    花纭后背抵着他的后背,手已经摸到了剑柄,蓄势待发:“大人有何办法?”

    盛誉道:“娘娘先走,微臣殿后,只要出了这扇门,主子的人就能把您送到安全的地方。”

    花纭惊讶地看向他:“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撇在这。”

    盛誉摇头:“来不及了娘娘,微臣这就突围,送您出宫!”

    “我们是朋友,”花纭拦住盛誉,“把你留在这,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要走一起走!”

    “既然如此……”盛誉拔出他的短刃,乜视前方的城门守卫,低声对花纭说,“娘娘稍后就对付守门那几个,微臣处理后面的。目的只有一个——”

    “逃出去,”花纭用手背抹抹腮边,“我们必须活着逃出去。”

    那双本该提笔指点江山的手,如今却拿起了刀剑,她要挣出一条命,一条不受任何人威胁的命。

    沈鹤亭将后背交给了她,她就一定要替他守好。

    与其一味躲在坤宁宫等死,焦虑地等前线的消息,倒不如逃出去。何况她怎么舍得沈鹤亭一个人去会那场花从文与李怀玉精心布下的鸿门宴。

    她劈身杀向皇宫守卫。

    天空乌云汇聚,又被阵风打散,那一缕光在阴翳遮挡,挣扎好久,才堪堪落在大地之上。

    血将花纭漂亮的衣服染脏,可她的心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感觉到彻底的解放。

    她踉跄踏过尸体,用沈鹤亭送给她的那把剑,削下侍卫腰上的钥匙。回眸睨一眼那些张牙舞爪的追兵,冲盛誉大喊:“盛大人,我们走!”

    盛誉闻声,不再恋战,一直找机会脱身。

    花纭将钥匙插入门锁,双臂向下一拉,她拽着盛誉的手,就将他带了出去。

    花纭翻身跃上靖州,适才的厮杀累得她直接伏在马背上,她在它耳边呢喃道:

    “师哥……鹤亭……”

    靖州会意,霎时向北方英雄林奔去。

    “师哥,这一次我不要再做那只躲在你羽翼之下的鹌鹑了。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一起,闯出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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