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祝琤第三次送贺加贝回家，第一次送到了门口，第二次送到了楼下，而这一次，他进了门。

    这间屋子是贺加贝一贯喜欢的简洁前卫的风格，用色大胆，各处设计也很有巧思。祝琤坐在沙发上，发现对面的墙上没有电视，而是巨幅的贺加贝个人写真，轻灵飘逸，定睛看，才瞧出来不是照片，而是油画。

    贺加贝把他领进门后，便丢下客人不管了。自己回房间，又吃了颗布洛芬，才进行卸妆、洗澡、护肤那一套流程。贺加贝换好睡衣出来，祝琤逼着她喝下他刚煮的姜汤，还有一杯苦后甜的蜂蜜水。

    恒温的公寓里温暖宜人，头顶的灯光柔和，不是那种刺眼的白亮，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是难得的静谧安宁。

    贺加贝腰后靠一个抱枕，怀里还要抱一个，坐在祝琤半米之外的距离。她刚刚洗完澡，周身散发着洁净的馨香，玫瑰味的身体乳与贺加贝格外适配，这些清甜好闻的气息一丝不落地飘进祝琤鼻中，和心里。

    两个人好似都不愿打破着美好的平衡，都在酝酿要如何开口，才能完整准确地坦白心迹。

    茶几上，琉璃花瓶里插着于乐从滇南给她带回来的干花，鲜艳、失真，贺加贝看得出神。

    祝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关注点没在花上，而是落在了收纳筐里被掰掉两颗的解酒药上，如果他没有猜错，那是他给她买的。祝琤伸手去拿，想再扣两片递给她。

    “今晚谢谢你。”贺加贝今晚经历这一遭，连带着白天积聚的坏心情全部上泛，但是她不能冲着祝琤发脾气，她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时候，祝琤是她唯一的倚靠，她不能冲着唯一的倚靠发脾气。

    祝琤拿起那盘解酒药的手停在半空中，“怎么？给我发好人卡？”

    贺加贝没有直接回答他，她艰难开口：“我现在工作很忙，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勇气去谈恋爱了。”

    “忙今晚这样的工作？”祝琤语气很差，举起的药又被掼回杂物收纳筐，像一颗心砰然坠地，铝制的封塑皮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的话就像绵绵的针，精准地扎在贺加贝最脆弱的痛点上，她感到呼吸不畅。片刻之前的靠山，迅速倒戈，叛变到敌营。

    屋外春雨连绵，仍没有要停的意思。降水连带着降温，盎然的春意被浇灭，他们的关系也趋于冷却。

    “我走了。”其实他的语气如常，可是贺加贝就是觉得这句道别语浸过冰霜。

    她扭过头闭上眼，不愿看他远去的场景，听见他又说了一声“你好好休息”，紧随其后的是沉重的关门声。

    跟随电梯一层层下降时，祝琤自嘲，他本来以为他们今晚会不一样，结果还是原地踏步，就像无解的莫比乌斯环，每当你以为在稳步上升时，殊不知下一秒就是不断地跌坠。

    翌日清晨，贺加贝醒来，嗓子干痒，她意识到不妙。在卫生间洗漱时，又被镜子里自己的两个大肿眼泡吓住，又是冰敷，又是按摩，折腾到差点迟到。

    雨倒是停了，这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贺加贝坐在柔软温暖的老板椅里，精神放松下来后，又感受到小腹处传来的疼痛感，布洛芬还没有生效，她赶紧再给自己贴一片暖宝宝。

    昨晚的饭局，男人间尔虞我诈的战场倒变成以贺加贝为主角的言情小说了，但任性之后工作依旧要做，和维多影音再合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们需要寻找新的3D技术公司，还要多加一个合作标准：干净纯粹。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贺加贝痛斥生活。

    她罕见地拿起微信生活号，发了一条抱怨的朋友圈——

    “臭傻比、前男友、痛经、感冒、浮肿、工作……通通滚出地球，被搞得毫无食欲，什么都吃不下”

    满翊第一个为她点赞，同时还打来视频电话问候：“哈哈哈，你怎么搞的啊，怎么我不在，你过得这么惨？”

    她看见满翊穿着黑色波点比基尼，惬意得很，这个角度看去，小腹凸出得并不明显，贺加贝不爽地哼哼：“我不想和在印尼度假的人说话，咳咳咳。”

    满翊自己选的蜜月地点，说那些不知名的小岛不比普吉岛、巴厘岛这些清净吗？

    “我还以为你过得不错呢，毕竟昨天过后，我们贺总可是有家室的人了。”贺加贝知道她在说昨晚“叫老公”的事，那群男的怎么那么八婆，一点点桃色新闻传得这么快。

    “为了脱身随意胡诌的，他们信，你也信？”

    “他们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满翊使用同样的句式，“那是别人吗？那可是祝琤！你的前男友！初恋！”

    贺加贝将手机拿远，假装嫌恶，“你好夸张，你现在安心养胎就好，别操心那么多。”

    满翊和傅昱谦是奉子成婚，当初也是估计胎还没有坐稳，婚礼没有大操大办，得到满翊怀孕确切消息的人并不多。两个人出去度蜜月是真，躲闲言也是真，一个月之后，就算是大着肚子回来也可以说是蜜月宝宝。

    “就怕我还没回来，宝宝的干妈就把干爹找好了！”

    “那我去找他干爹了。”

    “……”

    本来只是玩笑话，结果“干爹”真的来了。“干爹”投了“干妈”所好。

    贺加贝发在朋友圈里的“没有食欲”不是夸张，她生病的时候一向胃口不好。

    昨夜祝琤走后，她一个人在客厅枯坐了很久，也没有刻意去怀念，只是很多曾经的相处画面自顾自地跑出来，青年人的体力就是好，在贺加贝的脑中和心里跑了许久，也没有停下。

    狗屁“人脑自我保护机制”理论，说什么人脑会美化记忆，只记得好的事情，而忘记不好的事情。贺加贝只知道，她又一次把祝琤放走了，像七年前，她歇斯底里地朝他吼：“我们分手吧。”

    自作自受吧，雨的潮气、酒的薰气、夜的凉气、生的闷气一齐侵袭贺加贝，导致了她的感冒。

    午休时间，秘书去吃午饭了，贺加贝自己去茶水间泡热茶。里面原先就在的小姑娘和她打招呼，贺加贝扯出笑意，和她们点头。

    业务部一个机灵的主动帮她泡茶，其余人也围着她。

    贺加贝：“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一个瘦高个儿答：“我们在说今早的新闻，住二环的一个独居女孩洗完澡滑倒，身边也没个照应的人，生生从浴室爬到客厅，等医生警察来了后人已经没了，手机就在一步之外。”

    贺加贝内心震动，“太可惜了……”

    “所以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婚是很现实的事情，而不是浪不浪漫的事情，新时代独立女性的确飒爽，可是很多问题也要去面对。”有人提出观点。

    也有人反驳：“一定要依附于男人吗？”

    这一场关于当代女性困境的辩论还没有开始，就被打断了。贺加贝的秘书顾淼拿一份外卖推开茶水间的门。

    “我不是说，今天中午不用帮我买饭吗？”贺加贝疑惑。

    秘书顾淼甜声解释：“不是我买的，外卖货架上的，我估计您一定会吃，就拿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吃？贺加贝没问出口，因为她看见了盒子上的贴纸，上面是熟悉的字迹：贺加贝，不能不吃东西。

    周围的小姑娘瞧见，嗷嗷直叫，贺加贝有些脸红，她克制着发痒的嗓子叫她们噤声，自己回到办公室拆外卖。

    她揭开盖子，里面是一盒小番茄，每一颗圆润的果实上都被豁开一道口子，里面夹了一小条乌梅。为什么只是看见心中就已经泛酸了呢。

    贺加贝用刚刚盖子之上的叉子叉起一颗放入口中，嗯，是酸的。小番茄爆开酸甜汁水，包裹着乌梅的劲酸，两种不同的酸感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在贺加贝的舌尖共舞，萎靡的食欲重又被唤醒。

    贺加贝心里酸苦得想落泪。

    她嗜酸这件事是祝琤一点点试出来的。

    在一起后，祝琤光明正大地管起了贺加贝的学习，刚开始是突击性地就抽背知识点，《梦游天姥吟留别》、等比数列求和公式、近代史大事纪、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接着是看她作业、翻她卷子，再后来愈发过分，居然在放学前检查她书包，美名其曰：看看她带了哪些资料回家，明天回来检验一下贺加贝在家的晚间效率。还让她继续写题，不要分心。

    带着怒气回家，准备发奋学习，第二天向男朋友证明的贺加贝，打开书包时发现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本贺加贝专属错题集、□□糖、原味薯片、牛肉干、糖渍杨梅，而它们全都来自于祝琤。少女的怒气就是世界上最好灭的火，贺加贝霎时间就不气，开开心心地吃着杨梅算圆锥曲线。收工前，那一张抽纸上的杨梅核堆成了一座小山。

    第二天，祝琤来检查她的在家晚间学习效率，她笑眯眯地感谢他昨晚的投喂，祝琤无情地在她算出来的焦点坐标上打了一个叉，戳了戳她的酒窝，一脸正经：“不用谢。这种焦点在y轴的你又算错了，结合错题集上的经典例题订正好，我会再来看。”

    “哦。”贺加贝苦大仇深。

    “不喜欢吃薯片？”祝琤瞥一眼她的领地，看见了尚未拆封的牛肉干、开封了但所剩颇多的□□糖和少了小半盒的糖渍杨梅。

    她摇摇头，“薯片太占地方，放家里了。”

    祝琤据此判断，她对薯片的喜爱程度一般。

    下午跑完操回来，贺加贝的书桌里又多了曼妥思、怪味豆、乌梅条。祝琤注意到，大家都在大口灌水的时刻，她果断地拆开了乌梅条，连吃了好几个。

    第三天，有人又往她包里塞了李子园、日式梅饼、奥利奥。

    经过一个星期的实验，采用了归纳分析法，祝琤得出来贺加贝嗜酸喜淡的口味，其中最爱梅子和果脯，梅子里又属乌梅尤甚。午饭里她最中意的菜也是酸酸的西红柿炒蛋。实验结束后，不用再广撒网，只需投其所好，最后连她最喜欢哪个牌子都试出来了。当然，祝琤也不是永无止境地投喂女朋友，赏罚分明，拿小零食去刺激成绩，效果颇佳。

    好吧，“人脑自我保护机制”理论还是有点对的，贺加贝想到，曾有一个男生为她做到这个份上，还是挺令人感动的。他还记得自己喜欢番茄和乌梅，就像她也还记得他讨厌吃茄子。

    所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没有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