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气氛尴尬，叶仝借口去洗手间而遁走。

    桌上只留前任情侣二人，安静了两秒，贺加贝率先打破僵局，提出加祝琤微信，“抱歉，我昨晚喝醉了，不然昨天就会给你扫二维码。”

    祝琤视线从窗外收回，转移到她脸上，没有温度地拒绝：“没事，贺小姐要是不想加就算了。”他不喜欢勉强，他自有办法让她不勉强。

    贺加贝没觉得这有什么，少年时期的他比现在更难搞，祝琤的确有拒绝的权利。更何况她只是为了还衣服，不加就不加，送去他们前台就好，还免去了直接交流。

    而后无话，两个人细细品味着咖啡，晴好的日光透过玻璃照射在祝琤的脸上，为他冰冷的气质镀上了一层暖光，贺加贝毫不避讳地欣赏对面这一张女娲的佳作，面庞利落，朗眉舒目，挺鼻薄唇，五官之间的距离都恰到好处，就连右眼下的面中痣都完美地卡在她的审美点上。她觉得自己喜欢上他实属必然，这是一场针对贺加贝的独家阻击，百发百中。

    祝琤坦然地回视，眼里是初春的温度，乍暖还寒。

    哼哼，他拽什么拽。即便很快地消化了他拒绝自己的事实，贺加贝反刍之后还是不爽，在心底微妙地不爽。

    在叶仝回来后，他们三人一起走出咖啡馆，祝琤和贺加贝并排走在叶仝三五步之后。分别时，祝琤说：“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而后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我的电话号码没有变”这句话有很多含义，你可以凭这个加我微信？还衣服的时候可以打给我？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没有变？

    贺加贝不想做为男人一句话而冥思苦想的那种女人，有什么话就直说，你不愿意说，老娘更不愿意猜，她决定当没有听到。

    晚上，贺加贝下班没回自己那儿，而是回的父母家。如果她的母亲大人林美贞能够不催她找对象，她回家会更乐意，频率也会更高。

    果不其然，林美贞连她拿碗筷的间隙都不放过，“可遇最近联系你了吗？”

    林女士口中的可遇就是贺加贝那个讨人嫌的竹马，也是林女士顶头上司覃家山的儿子，林女士做梦都想和老板成为亲家。

    “嗯。”贺加贝语气平淡，林美贞相较之下更显激动，“可遇还是对你有意思的，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又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贺加贝听得耳朵起茧，即使知道打断母亲说话不礼貌，但她还是这样做了，“那您知道他联系我做什么吗？”

    看着母亲疑惑又期待的表情，她突然有了一丝恶趣味的开心，实话实说：“他叫我去酒吧喝酒，还要给我介绍十几个男朋友。”

    “你没去吧？”林美贞讶然。

    贺加贝摇头否认，乘胜追击：“妈，您就别想着撮合我们俩了，我们俩根本没可能，他不喜欢我这款的，我更不会喜欢他。”

    要是纯粹地想让她有一个好的爱情，贺加贝心里还会好受一点，可是林美贞想让她有的是一个“好的”婚姻，幸不幸福可以往后排，但是对方家庭一定要体面，一定要有钱，一定要人人艳羡。

    贺加贝不想成为母亲价值观的牺牲品，她宁愿不恋爱不结婚，也不会和一个母亲挑中的人在一起。她如果步入婚姻，那一定是和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

    “妈妈，我知道覃伯伯家境殷实，他们一家待我也很好，但是这和嫁过去完全是两码事。”贺加贝尽量心平气和地讲述，她不想让母亲生气。

    可是林美贞还是生气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搞得我就是那种嫌贫爱富的恶妇，我要是真是那样，我为什么要找你爸！”

    沉默端菜的贺程远无辜躺枪。

    “因为爸爸好拿捏啊。”贺加贝吐舌。

    贺程远做和事佬：“好了，好了，快吃饭，美贞做的一桌好吃的要冷喽。”说着，他摩挲着妻子的双臂，为她降火。

    林美贞是一家进出口外贸公司的高管，前些年调任至北京子公司做首席执行官。身为安安稳稳公务员的贺程远跟随妻子调动，被动谋求更好前程，加之女儿回国，一家三口俨然成为皇城根下人。只是贺加贝不愿与父母同住，执意单独租房，过个自己的生活，每十天半月回来住一晚。

    饭桌上，一家人随意聊了聊生活琐事、单位里的八卦，林美贞讲了一件正事：“你覃伯伯再过两个周末过生日你记得吧。”

    贺加贝愣了两秒，还是回到：“记得。”

    “这次是过六十大寿，隆重着呢，你到时候打扮得漂亮一点。”

    “知道了。”贺加贝语气淡淡。

    “到时候就可遇一个人，你也好帮衬帮衬。”林美贞又把话题绕回去。

    贺加贝扶额：“妈，人家那么大个家业哪里需要我帮衬，他不缺女人，您能别再有那些心思了吗？”

    “你不让我撮合你和可遇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林美贞放下筷子，抱起双臂。

    贺加贝隐约觉得母亲话里有套，但还是接招：“您说。”

    “我上周回来一趟临榆你知道吧。”临榆是他们的老家。

    “嗯。”

    “拆迁事宜处理得差不多了。”因为新区建设，贺家的房子和乡下的地全部被划进去，拆迁的好处落了不少。

    “嗯。”贺加贝觉得一句一顿不是母亲的风格，比起连珠炮式的输出，这种悠哉着铺垫的凌迟感受更差。

    “我新结识了一位老姐妹，你应该叫王阿姨，他们家拆的比我们家还多！”

    “妈妈，你直说就行。”

    “我这不是正在说，说哪儿了？哦，王阿姨，她人温温柔柔的，一看就不是那种会为难人的，她老公以前是中学老师，两个人感情很好，这种家庭氛围很难得。她儿子是独生，照片我看过，很帅，是你会喜欢的那一款。巧的是他就和你在一个园区工作，你抽空去见一面。”

    她就知道！

    看出她拒绝的意思，林美贞抢先一步，语气不容置喙：“以前那些人你不见也就算了，这次这个是妈妈亲自挑选的，你必须去！”

    贺加贝秀眉紧蹙，“我不去，您这说的好像王阿姨就是我未来婆婆，她儿子就是我未来老公一样。”

    “那我们就继续谈谈覃可遇吧。可遇他是有点爱玩吧，但是……”

    贺加贝一个头两个大，起身去拿水果，蹲在垃圾桶旁慢条斯理地剥一个沃柑，林女士紧随其后，现在站在她身后，声音从头顶传来：“……他那个时候才那么一点儿大，就知道就冰湖里救你，结果自己高烧了三天三夜。”

    她猛然起身，将一瓣橘子放进母亲嘴里：“我也烧了三天三夜。”

    “你是想说你们好有缘分，连发烧的时间都一样吗？那还是不如这么多年一起长大来的有缘，”林美贞含着多汁的沃柑，仍旧稳定输出，“还是说你想认识新的人？”

    被逼着走入死胡同，贺加贝举手投降：“OK，fine，我会去见王阿姨的儿子，你把他微信发给我。”

    林女士分享来的名片上的头像是模糊的一个手写英文单词，小图看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大写的C。贺加贝点进朋友圈，背景图也是同样一张图，除了19年分享过一首《喜欢你》以外空空如也。

    非要覃可遇和陌生人之间二选一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如果她妈妈提出的条件，仅仅是和园区一位青年才俊见一面，从此以后就能不再听见覃可遇的名字，那可真是太划算了。贺加贝已经打算见完面和对方讲清楚，然后立刻互相拉黑，当然，如果他有意愿来Satis+做网红的话另说，林女士不是说人长得很帅吗？

    另一边，祝琤的晚饭是和本科时的班导师一起吃的。老师汪瀚洋是南方人，祝琤在叶仝的推荐下，定了一家环境清幽的江南菜馆，只有他们二人。

    几年前伪装大学生混入其中的汪瀚洋，如今结了婚、生了子也开始有了啤酒肚，和身材管理依旧良好的祝琤走在一起倒终于像师生了。

    “我最怕你们这种优秀的学生，一出国就被花花世界迷住了眼，忘了本就不再回来，幸亏你没给我带一个洋妻子和混血宝宝回来，”汪瀚洋打趣到，“其实美利坚的空气也没有那么香甜不是吗？”

    别人祝琤不清楚，但他是一定会回国的，故乡故土、父母亲友、年少爱人都在这里，他割舍不下。

    “现在都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美国的空气再香甜，通过大气循环，也和祖国的一般无二。”

    祝琤给汪瀚洋敬酒，“汪老师，想走的人留不住，想回来的人也挡不住，这和美利坚的土地没有关系。”

    汪瀚洋沉默地点点头。

    “最近学校里还好吗？”祝琤把话题引到老师的领域。

    汪瀚洋叹气：“象牙塔里也越来越不纯粹了，他们搞派系斗争，苦的就是我们这些老师，我目前还在做最基础的行政，也有两派都不愿意亲附的原因。”大抵是有些醉了，气氛也刚好，这些只能回家对妻子说的掏心话，他对着刚回国的学生也说了，不过他相信祝琤的为人。

    “我只有埋头教学、醉心科研的时候才好一点，所幸大部分的时候都能中标，学校经费没少过我的，老教授们、行业新贵我或多或少都有结识，你有需要我可以牵线搭桥。”

    这就是祝琤此行的最主要目的，汪瀚洋这种理想主义者十年如一日，单纯赤诚，热血难凉，未来行业里有他祝琤一份，就会有汪瀚洋一份。“多谢老师！”

    /

    陪父母看完黄金八点档的电视剧，贺加贝回到自己的卧室，几乎是关门声落下的同时，她的脸就耷拉下来了，深而缓地叹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开灯，而是直接瘫倒在床，拢了拢身上的羊毛毯，目光失焦于天花板上的某一点。

    黑暗的环境更容易令人清醒，也更容易让人陷入情绪。窗帘被勾到两旁，屋外的一切直白又清晰——高大的桐树在夜风中影影绰绰，月光的清辉透过透亮的玻璃，分毫不减地洒进室内。顺着月光，她看见了窗外幽幽的万家灯火，而万家灯火之下的每一个小家庭却不再能看见了。

    贺加贝痛恨自己为什么又和母亲妥协了。是，她今年26岁，是大众定义上的女孩的黄金年龄，也是婚恋市场上最被追逐的一个年纪，但是她却不屑于这个“黄金”和这个“最”。母亲、姨妈和姑母给她明里暗里地介绍了多少个，她一个都没有见、一个微信都没有加。因为贺加贝知道，一旦起心动念，后续就会很麻烦，与其不尴不尬地相处，还不如不要认识。她太知道，有些念头冒出来容易，收回去难，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多年执着于同一个人了。

    其实也没有，她现在已经放下很多了，贺加贝这样和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