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思念

    你失眠了。

    或许无论说给谁听,这都是件无法理解的事情。

    毕竟离你的前未婚夫提出解除婚约的那天,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你表现得一切正常,该吃饭吃饭,该训练训练,该休息休息,该上课上课——

    总而言之,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一切正常。

    就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快将那天的事抛到了脑后,但是在这个过分安静的夜晚,复杂的思绪忽然如潮水般吞没了睡意。

    你躺在被褥中,睁着眼睛看向头顶,辨认着梁柱在黑暗中朦朦胧胧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最终也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

    你披上外衣,半拉开房门,靠坐在门口,静静看着外面。

    房间正对着庭院,挂在廊柱上的灯笼光线幽微,在风中轻轻晃动。走廊外是枝叶繁盛的花木,池塘边的惊鹿蓄满了水,“笃”地一声磕在石沿上。月色铺满大地,滑过房檐,落在你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种时候倒是很适合对月小酌,父亲大概是不会允许的,但是兄长或许很乐意提供方便,顺便从酒窖里偷出几坛酒藏在你房间里。

    毕竟兄长的爱好之一就是看初次喝酒的人露出皱眉抿嘴的苦相,并不在乎什么规定饮酒年龄,把家族里对喝酒这件事充满跃跃欲试心情的小孩子全都祸害了一遍。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你已经尝过酒了,和某个你不太想回忆,但此刻又确确实实在回忆的人一起。

    枫原万叶。

    你默念着这个名字,心脏忽然传来轻微的窒闷感。

    你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过去的一个月里,在吃饭时、训练时、上课时、执行任务时……在这些正常的活动间的间隙,总会有某个时刻,心脏像是被轻轻勒了一下,算不上难受,只是偶尔冒出来,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该用什么词汇形容这种感觉呢?

    你茫然四顾,随着一阵风穿过,花园中的草木簌簌作响,几片树叶被风拂落至走廊,落到月光与阴影的交接处。

    你伸手捻起一片落叶,放至唇边,嘴唇微微抿住边缘,生疏地吹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

    这是他曾经教过你的,只是你总是吹不好,后来也只是坐在他身旁,听他用随手拈来的叶片吹奏各种曲调。

    这真的很没出息,你想。

    但不得不承认,如今你依旧纠结着一个问题——枫原万叶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你。

    那些自以为特殊的温柔耐心,是否只是你一厢情愿的错觉?亦或是因为你占据着未婚妻这个名头,所以他也不得不为此担负起一些表面上的义务和责任?

    悠悠夜色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轻渺幽微的乐声,睡意姗姗来迟,你靠在门边进入了梦乡。

    或许真的应了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话,你感觉自己在缓慢地坠落,一点一点沉入过往。

    在名门林立的稻妻城内,橘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族,世代依附于社奉行的神里门下,虽从未鼎盛,但也不算衰败,就那么一直存在着。

    彼时,曾经以【雷电五传】闻名稻妻的五大家族已经式微,经津、百目、千手三门已久无消息,只有天目与一心尚且存些许名气,但即使如此,也已经算是日渐西山。

    很难想象,你的父亲、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严肃正经代名词的父亲,年少时也曾撺掇过同窗好友离家出走。

    那个被撺掇的同窗好友,就是一心传的后人,枫原家的最后一位家主。

    那位性格温和的枫原景春叔叔向你和兄长描述两人是如何被你的祖父逮住,被罚抄写一百遍最基础的锻刀技法详解,他们又是怎么翻窗爬墙跑到海边抓鱼时,枫原万叶就坐在他父亲旁边,仰头听得认真。

    虽然你之前也见过几次枫原叔叔,但他把自己的孩子带过来还是第一次。

    你在听故事的间隙间打量着白发男孩,他的眉眼温雅,眸色像是晨光初现时染上云彩边缘的第一抹红,澄澈清透。

    察觉到你的视线,他偏过头,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说起来,那时候我和正永也才像知秋和万叶你们这般大呢,”枫原景春揉了揉白发男孩的头,“正永小时候是我们几个伙伴中胆子最大、性格最活泼的……”

    “咳咳——”

    枫原景春顶着你父亲在背后投来的视线,面不改色地补完了自己要说的话:“谁知道现在变成了这么一副木板脸,这可是他以前说过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于是你们三个小孩的视线又落到了你父亲身上,严肃的橘家家主依旧顶着一张严肃的脸,看不出半分活泼模样,他冷声道:“之夏,知秋,你们今天的课业……”

    “哎呀,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做课业的吗?”枫原景春笑起来,“好不容易来一趟,让孩子们自己去玩一下吧。”

    你父亲沉默片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之夏,照顾好弟弟妹妹。”

    兄长兴致缺缺地应了,你知道这个家伙多半不会依照父亲的吩咐行动,他比你大四岁,正处于母亲口中“人憎狗厌”的年纪。每次母亲要他带你玩,一半时间他会把你撇下,另一半时间就是以惹你生气为乐。

    所以这次在他提议你们可以在花园里玩捉迷藏时,你趁着他伏在树干上闭眼睛数数的机会,扯了扯刚认识的小伙伴的衣袖,带着他蹲到了不远处的花丛后。

    你对白发男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者眼中虽有些迷茫,但也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安静地蹲在原地。

    很好,你满意地想,至少现在很好,不像橘之夏那个家伙那么讨厌。

    “15、17、33……44、56……100——”你的兄长慢腾腾地乱数到一百,转过身,装模作样地对着花园喊了一句,“藏好了吗,我要开始找了?”

    然后转过身,三两下爬上树枝,借着高度翻上旁边的围墙,直接跳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对着万叶说,“我今天要看看橘之夏那个家伙到底每次都去哪玩,你要先回去吗?”

    白发男孩有些迟疑,但最后摇了摇头:“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吧,那你要听我的话哦?”

    看见万叶点头,你把袖子扎了起来,学着兄长的样子爬上树干,然后回头看他:“能爬上来吗?”

    白发男孩比你你想象中的灵活,攀着枝干跃上来的动作轻巧得像风,他比你更快地踏到院墙上,俯视观察一阵后,转头问道:“知秋,你以前从这里翻出去过吗?”

    “没有。”

    你摇头,橘之夏从这里偷偷溜出去玩这件事也是你最近才发现的,之前只知道那个家伙经常把你留在书房里写功课,自己却不见踪影。

    “这面墙有几个借力点不太容易发现,你先看一下我是怎么下去的,可以吗?”他的态度过于温和,让你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直到落到地面,你都还有些迷惑。

    为什么好像有些事情反过来了?

    但这感觉只有短短一瞬,你新奇地左顾右盼,这是一处你从未来过的偏僻角落,不远处就是临海的山崖,野草没及膝盖,掺杂着星点盛开的野花。

    橘之夏是从哪里走的?

    你皱起眉头,明明他也没比你们早出来多久,怎么走得这么快?

    “这边,”万叶指了指一个方向,野草有些不太明显的被踩踏过的迹象,隐隐约约蔓延至远方,他想了一下,补充道,“从这里下去的话,可以到花见坂,也可以到海边。”

    怪不得橘之夏回来的时候要么衣服湿了要么满嘴油光,有时候还会扔几个贝壳打发你玩。

    你和万叶循着痕迹走到了岔路口,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万叶弯腰摸了摸草茎,很快确定下来:“这处草茎的折断痕迹更新鲜,应该是往海滩的方向去了。”

    “那我们也去海滩!”

    你望着不远处的大海,眼睛亮了起来。

    母亲的身体不算太好,父亲又总是过于忙碌,就算家宅坐落在海崖边,你也没来过几次海滩玩耍。

    更何况,大人们总是拘着你,离海岸几十米远就不被允许踏足,更别说进行捡贝壳捉螃蟹这些活动。

    男孩拉着你的袖子,温声道:“好,不过这条路崎岖难行,得走慢些。”

    你停在原地想了想,抽回袖子,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我父亲说的,只要拉着手就不会摔跤了!”

    万叶似乎有些惊讶,但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跟在你身旁。

    你沿着小路奔跑,海风灌满衣袖,像是随时能把你抛起来,阳光落在海面上,翻跃出片片金鳞。

    你们还是没有跟上橘之夏,但那已经不太重要了。

    你脱掉木屐,光着脚踩在洁白细腻的沙滩上,感受着海浪拍打着小腿,又缓缓退去的清凉。

    海岸边有许多贝壳,在阳光下闪烁着绚丽的光彩,你把它们一个个捡了起来,堆成一堆,准备等回去时把它们拿上。

    你做这些时,枫原万叶就站在旁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偶尔看到有好看的贝壳,也会捡起来,放到你的收藏堆里。

    你在那个下午玩得很尽兴,至少在直到被抹着眼泪的老管家找到前是如此。

    你父亲脸色前所未有的冷,似乎下一刻就能掉下冰碴,让你忍不住往枫原万叶身后躲了躲,至于橘之夏,他已经蔫头耷脑地跪在了蒲团上。

    枫原景春的脸也很严肃,他看着用外衣裹着一堆贝壳,面色依旧沉静的万叶,眉头皱起:“万叶,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能到危险偏僻的地方去玩?尤其是在没有通知大人,还带着知秋的情况下?”

    “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周到,父亲,”万叶低下头,态度十分诚恳,“我愿意接受处罚。”

    你扯了扯万叶的衣袖,上前两步:“对不起,枫原叔叔,是我硬要万叶陪我去玩的,要罚就罚我好了!”

    “你当然也有处罚,去跟你哥哥一块跪着。”你父亲语气平淡,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你老老实实地跪到了蒲团上,没过多久,枫原万叶也加入了你和兄长的行列,书房的大门关上,房间中只剩下你们三人。

    “我有个问题,”橘之夏看着枫原万叶,缓缓道,“我们俩在我父亲的书房罚跪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也要在这罚跪?”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万叶依旧抱着那袋贝壳,眸子依旧清澈明亮。

    “是因为爷爷以前经常罚父亲和枫原叔叔在书房里思过吧,”你闷闷道,“我听爷爷说的,不过听说好像大部分都是父亲惹的祸,枫原叔叔是被连累的那个。”

    门刚被关上,你们三人就直接坐了下来,谁都没有死板地非要跪着,你理直气壮地指责兄长:“就像这次一样!都是你连累了我和万叶!”

    “我还没说是你们连累了我呢!要是你们乖乖的在花园玩捉迷藏,能出这种事情?”橘之夏抱着手臂,呵呵一笑。

    “你要是在花园和我们玩捉迷藏,那我们还能跟着你跑出去吗?”你学着他的样子,也抱起手臂,“我上次在花园等到都睡着了,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手和脚都被虫子咬了好几口!”

    “橘知秋你怎么翻旧账!我不是已经赔了你十个贝壳吗?”橘之夏眼中透出些许心虚,但依旧嘴硬。

    “呸!我以后都不要你的贝壳了,我自己有!有好多!”你指了指万叶怀中的包裹,后者静静看着你们拌嘴,嘴角带着安静的笑容。

    你们吵得热火朝天,但依照往常的经验,就算再怎么吵也得将声音压低。毕竟就快到晚饭时间,父亲最多让你们吃完饭回来接着跪,绝不会让母亲因为看不见你们的身影而感到担心。

    不出所料,书房外很快传来动静,你和橘之夏瞬间住嘴,马上挺直腰杆跪得端端正正,你还顺便扯了一把反应略迟的万叶,总算是在父亲进来前又恢复了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枫原叔叔揉着额头走进来,对你父亲笑道:“我还记得我们以前被研和老师一起罚跪,实在是一不小心就习惯了。”

    他转头对万叶招招手,语气已经软了不少:“万叶,回家把那本锻刀基础要诀抄写一百遍。”

    “你们两个也一样。”你父亲在后面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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