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玫瑰

    牡丹厅。

    “你再说一遍她是谁?”钟世宇说着摸上了旁边的手杖。

    “老爷你消消气,”张雪燕抬头看过来一眼,手上帮人顺气的动作不停,“小衷他开玩笑呢。”

    真是一个两个没有最做作只有更做作。

    钟衷没理他伯父伯母,目光掠过一侧的辛荷,后者果然一如既往的淡定甚至还不慌不忙伸手夹了口西兰花。

    他这会儿是真饿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赶着吃饭,就不重复了。”

    “你给我站住!”钟世宇厉声叫道,“过年过节的你跑长辈面前耍威风来了?还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对得起小荷吗?”

    钟衷先去瞧身边女生的脸色,没有异样,又察觉到对方牵他手的力度突然重了一下,便放下心来。

    他转身摆出张客气的笑脸:“伯父这话说的,我家庭幸福双亲健康,就算要见长辈,也犯不着到您这儿啊。”

    然后他顿了顿,没提辛莞,只说有人建议他们过来的。

    不过余光还是注意到辛荷拿起了手机。

    而她刚放下片刻,门外就传来“咚”的一声,突如其来的动静也让眼前人暂时闭了嘴。

    说来说去两个字而已——钟家。

    “可是伯父,难道咱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分家了不成?又或者接班人已经定好并且走马上任了?不然您一口一个‘钟家’,又是代表钟家教训我,又是嫌我丢钟家的人,就连外头也一样,这不见我有了女朋友都忙催着让我给您看看,说是您满意了才能进钟家的门。”

    钟衷拿出一副真诚到天真的求知模样:“这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直到两人在火锅店落了座,他那股舒爽劲儿都没散开。

    大年初七,又赶上情人节,店里皆是拖家带口成双成对的,他们等了十来分钟才被领到靠窗的一张方桌旁。

    时榛倒了杯热水,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挨着,静静消解寒意。

    嘈杂的人群代表矛盾。她想要热爱生活,享受生活,感受世间百态,但永远有一股紧张惶恐的情绪潜伏在角落。情绪在暗处,没有实体,经常沉默,无法忽视。情绪带来伤害和折磨,情绪也正因伤害和折磨才产生。

    潜意识日常大吼:“这里有危险!在每一个下一刻!”

    手指放在杯壁上的时间长了些,时榛被烫得回了神,抬眼时又猝不及防跟对面的男人撞上视线。

    还乐着呢。

    平常得是被欺负得多狠呐。

    “你看着不像是常在家里受气的样子。”她选了种委婉的说辞。

    钟衷倒是懂了一般,更自然地笑出来。

    “看对家吃瘪这种事儿就像数钱,谁还嫌钱多烧手啊。”

    有道理。

    “不过还是辛苦你跟我一起受罪了。”钟衷又说。

    “是我要谢谢你解围。”

    时榛不是莽汉或傻子,加上潜意识作祟,即便今晚突然爆发冲动,她也依旧给自己留了后手——她包里的东西,以及等在楼下的人。

    确实有人在等她,不认识的陌生女孩,学生样,就那么答应了她守住约好的时间,不然就找人或者报警。

    但男人所做的并不多余。

    她出门少,上网只看固定的几个关注者的信息,对娱乐八卦能避则避,所以不知道什么钟家辛家的,可“有钱有权的不好惹”就跟“1+1=2”差不多,看今晚的情形,她就算能全身而退,大概也只是一时无事,后续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等着,她想想就受不了。

    这些时榛没讲,钟衷也不问,两人说今晚的事便只是今晚的事,多余的人物关系家族纷争交友过往一概不提,本身他们的关系比之陌生也进不了几步,能这个点儿凑一块儿吃火锅除了钟衷这人看着舒服以外,还多亏赶上了时榛冲动情绪的末班车。

    而吃着吃着,车就慢慢停了。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纵使副驾上的人一脸不想说话的样子,钟衷还是出了声。他这车总得开。

    半晌,得到回答。

    “去酒店吧。”

    车内又静下来。

    钟衷扭头去看旁边的人。

    难以置信,揶揄打趣,害羞脸红,嫌弃鄙夷?

    时榛有些心累地回视,却什么都没在男人脸上看到。

    “怎么又愣上了?”男人失笑,“你总得告诉我是哪一家吧。我乐意,但这车里的油可不够咱俩一家家溜达的。”

    时榛:“... ...”

    “...啊,我是说,随便去一家就行。”

    想得太多变尴尬的倒成她了。

    车开过这条街,她又补充道:“我们小区停电,不方便。”

    “这样,我以为你住什么公寓酒店之类的。”钟衷接得很快,语气自然,“不过大过年的居然也停电。”

    “这几天刮风下雪的,可能哪儿不合适,说不定这会儿已经修好了。”

    本来就是突发状况临时维修,几小时的事儿,拿手电蜡烛对付一下就行了,谁还专门跑出来住酒店。

    时榛那会儿在看书,刚要翻页的时候眼前和四周突然陷入黑暗,她忙用手机照着走到窗边,确定了这不是她一户的问题。可再走回沙发后,那点子轻松和安心就消失殆尽,被熟悉的压抑替代。

    在她读过的某部日记体小说里有句话:“这是策略。”

    ——小说主人公好心让后辈随意看自己从前的照片,实际不过是嫌他聒噪,想让他闭嘴,而后主人公在日记里解释总结时便用了上面那四个字。

    这是自夸。

    很可爱的自夸。

    很多外人不以为意的东西,在当事人看来却是宝藏。小说主人公独自“聪明”、“可爱”、“洋洋得意”,他只被日记本看到。而他的日记被读者看到。

    时榛回想起那四个字,她觉得自己当下的处境比那个主人公更可叹。

    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不拘什么关系,多大年纪,线上线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听她说一句“艹,突然停电吓死我了”。

    就这么点儿破事儿。

    一个临时停电,搞得她一时冲动兴奋上头,经历了个相当热闹的情人节。

    算了,就当是添点儿人气儿了,大过年的。

    时榛已经有些发困,被冷不丁叫住时她刚走到酒店门口。她便又转过身,远远瞧见熟悉的人影朝自己大步走来。

    雪下得厚实,又还没化,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很好听,而酒店正前方这条大道则早被清理干净,总之没什么能拦住钟衷来到她面前,拖慢他的脚步也做不到。

    “怎么了?”时榛还有点儿蒙,声音发软。

    男人并不掩藏,就那么将东西拿在手里垂于身侧,一步步登上台阶在她前方站定。

    红玫瑰被大大方方递过来。

    ——“时榛,新年快乐。”

    她瞬间惊醒。

    似乎又开始飘雪花了,落在花瓣上,也沾湿了男人的睫毛。

    他眼神清澈,笑容敞亮,语气自然,于是时榛逼迫自己把眼泪憋回去。

    “最后十枝,你收下这枝,也当作咱们一起做好人好事帮老奶奶早点儿回家了。”钟衷补充道,还扭头冲右边远处扬了扬下巴,露出流畅的侧脸线条。

    时榛回神赶紧接过:“谢谢。”她刚才也注意到了路边卖花的老人,那会儿周围还站着几个男男女女。

    她摸了摸花瓣,嗓子越发地堵。

    “谢谢。”她又认真说了一遍,然后努力弯起嘴角,抬眼注视男人,“新年快乐,钟衷。”

    酒店门口亮堂堂的,偶尔有人出入。不过今儿日子特殊,两人的互动显得十分合适应景,甚至常规操作到算是小儿科,路人瞥一眼就走都不稀得多瞧的那种。

    可后来时榛终于进去办理入住时,有个前台小姑娘明显掩不住脸上的笑容和绯色,还凑近了问钟衷是不是她男朋友,又送上祝福,搞得她一时接不住,尴尬之下只好打个马虎说是朋友。

    临了她拿上房卡离开,还能隐约听见身后的对话。

    “哼,果然帅哥都是名草有主的。”

    “人家说了只是朋友。”

    “我不信,那一定是美女为了安慰我这颗破碎的心罢了。你没看见刚才帅哥那动作,那笑容,那被冻得通红的手,那紧张兴奋之下的微微颤抖,还有小美女接过花后的娇羞,啧啧啧......养眼情侣好好嗑。”

    “送花跟情侣哪来的必然关系。”

    “对噢——可是怎么办?暧昧期更好嗑了!”

    时榛:“......”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那个距离那个角度,是拿望远镜加显微镜看见的细节吗?

    这想象力也是慕了。

    随着电梯上升,时榛耳朵上的热意逐渐消失,思绪又从前台那边往回转。

    她是想象力不足。

    作为一个讲故事的,她的键盘下从来不缺那些偶然凑巧匪夷所思大起大落小起小落的情节文字,可直到今天,今晚,二十分钟前,她才头一次真切知道了什么是意外之喜。

    时榛找了个瓶子,接上水,把玫瑰放进去,摆在窗边的桌角处。她自己则简单收拾完便上了床,枕着胳膊,身子侧躺安静地瞧。

    恍惚中小说主人公再度出现,她想到对方曾在好几天的日记里纠结于“奇遇”,还创造了个事后回忆的句式。如果有人问,有人听,她大概会这样开始:

    “那是一个压抑又躁动的黑暗冬夜,是时间轴上第25个大年初七,我在看书,丝毫不知属于我的第一枝花和第一句纯粹的新年祝福只是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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