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宝宝

    包间里闷得烦人,钟衷起身去走廊尽头的露台点了根烟,回来时正好撞见那个女生。

    长至小腿的墨蓝色棉服包裹住她的身躯,露出一截黑色裤料和暗红色鞋子。看着女生取下耳帽,钟衷终于确定对方真的留了个寸头。

    有意思。

    女生刚从外面上来,从侧面能看到她还有点儿发红的鼻尖。大约是感觉到目光,她朝右边看了一眼,又很快把头转回去。

    走廊顶上的灯光落在她眼睛里,将琥珀色的眸子照亮了一瞬。但那只是外界强加上去的,钟衷并没有从那双眼睛本身里看见多少神采。

    不呆滞,而是她的情绪并不投射在她注视的对象身上。

    钟衷想起了儿时那只黑猫,又大又亮的眼睛总是四处转四处看,纵然他喂食过再多次,那不断流动跳跃的目光也不会只停留在他身上,就算看他也是不断来回地看他的每个部位,他从来没拥有过那只猫。

    突兀的手机铃声拽回了他越飘越远的思绪。

    “怎么还不回来?有什么事儿都留到明天处理,不声不吭把人姑娘一个人扔这儿,这就是咱们钟家教你的?再说人辛家——”

    “行了伯母,没正事儿我就挂了。”

    钟衷勾着嘴角轻哼了一声,他这伯父伯母真是年纪越大越不招人待见,这回还玩儿起了两头骗,愣是把一场他本就硬撑着来的家庭聚餐搞成了他早知道死都不会来的相亲局。

    他点开微信,想跟辛荷打个招呼自己先走了。

    哎不对。

    他看向刚才那个女生进去的包间,微皱起眉。

    没弄错的话,今儿晚上辛莞和她那堆二世祖朋友包了这儿吧... ...

    时榛确实没怎么仔细看旁边的男人,转头和那一眼多半是条件反射。她同样听见了男人的手机响起和对方走开接电话的声音,但她是想给自己提醒。

    快敲门进去吧,别等人打完电话回来你还杵在这儿当门神。

    想到楼下可能还有人在等她,时榛终于轻吐口气抬起了手。

    迎面而来的是一团烟雾,紧接着从里面冒出个绿毛,还是深一撮浅一撮五彩缤纷式的绿。

    口味挺独特啊。

    “哪个不长眼的乱敲门?滚滚滚!”绿毛胡乱扫了时榛两眼就要赶人。

    时榛没动,视线越过他跟里面坐在靠窗中央位置的人撞个正着。

    “哟,来得挺快呀。”那个女生挑了挑眉,挥手让身边人都让开,抱起手臂靠在了椅背上。

    “你是【晚星】?”时榛问道。

    “【晚星】?咱二小姐改名了?”

    “我都说她敲错门了!”

    “土老帽吧你,人家外国人都这么叫,得把姓放后面。”

    “那也是‘辛’不是‘星’啊?你个话都说不利索的滚开吧!”

    面前红的绿的粉的长的短的卷的的对话让时榛有种误入幼师工作现场的错觉。

    不,那得是商讨如何教育患有疑难杂症的巨婴的幼师组会议现场才够格。

    辛莞翻了个白眼,开始不耐烦起来:“不然呢?”

    “我是微信名叫【八毛钱一斤】的人。”时榛道。

    “呵。”

    “你让我来这儿找你。”

    “是你求着见我一面的。”辛莞立刻反驳。

    “因为我想要个答案。”一个在网上要不到的答案。

    包间里突然静下来,那群花花绿绿的二世祖都想吃个有意思的瓜,而出现在辛莞脸上的与其说是好奇,倒更像是期待。

    那就是期待。

    她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在微信上已经问过她了,她就是在等着你亲口说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然后大肆嘲弄你一番,就是这样的。

    她会笑你,他们都会笑你,这个问题太蠢了。

    还是走吧。

    时榛的脑中地动山摇,一片轰鸣,每个思绪都在砸向她,拖拽她,想生生把她拖出去。

    在不断加速跳动的心脏即将撞开胸腔甚至撞开躯壳时,她终于对抗着吐出了那句话。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跟我聊天了。”

    全吐了出来。

    “我们认识半年,虽然只是网友,但网友就比其他关系低一等吗?我早跟你说过我的聊天习惯,你当时也不认为需要回应和主动分享有什么难以接受或者不可理喻的,那为什么你做不到?为什么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就那么沉默地、理直气壮地、理所当然地做不到?”

    “我不介意我多主动多发消息... ...”

    “不,我介意,我很介意,我介意得要死!但哪怕我主动找你五次你能反过来主动三次、两次,哪怕我一一对应回复了你的十条消息,你能反过来回复我发的十条里的六条、五条,我都可以努力不介意我的介意,努力忽视我的情绪。我可以把错推给我自己。”

    “但你做不到。你们都做不到。做不到一开始不跟我做朋友,做不到跟我沟通着磨合着做朋友,也做不到跟我不再做朋友,就这么沉默着。反正你们一直都在沉默不是吗?”

    时榛的声音已经变得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

    ... ...

    “卧槽这人有病吧?”

    “咱二小姐怎么招惹了这么个疯子?”

    “难道她... ...嘿嘿喜欢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耳边的讥笑让辛莞的状态也松下来,回归正常,她知道时榛想问什么,但一向客气随和到没劲从不跟聊天对象发脾气的人一下子表露了这么大段个人情绪确实有惊到她。

    想了想,辛莞重新弯起嘴角。

    活人总比死人好玩儿多了。

    “你说聊天啊,不想聊就不聊了呗,这也值得问啊?”

    说完辛莞稍作停顿,转了转眼珠又看向时榛,用上很夸张的语气:“姐姐,你不会真爱上我了吧?我可不玩儿这么恶心的东西。”

    果然,网上要不到答案,现实中更要不到。别人给不了,难道这种富二代巨婴就能给吗?时榛没在意对方后面的话,满脑子都是“没有原因,别人就是不想搭理你”。

    神他妈没有原因。

    这世界抽什么疯?

    是有什么狗屁循环时空被她误闯了吗?

    为什么她总遇到一个又一个一样的人?

    为什么这些人连一个让她能把错全推给她自己的机会都不给?

    一定是她的错。她总是难过,总是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事上难过,一定是她的错。

    混乱中一条鱼闯入视线。

    一条完整的鱼。

    猝不及防。

    时榛的心立时掉下去。

    现在她真的后悔来这儿了。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略显僵硬地转身。

    走啊!

    “这就要走?”

    身后的人说完开始倒酒,然后起身,踩着高跟鞋一步步靠近。

    刺鼻的香味儿让时榛更想吐了。

    辛莞微抬下巴递过酒杯,片刻后露出轻蔑的笑:“姐姐嫌这个杯子丑不想用?”

    “没关系啊,我数到三然后松手,姐姐接不住的话就在地上舔干净,好不好?”

    “一,二——”

    “辛莞!”

    辛莞被突然出现的男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连带着杯子也没拿稳,晃出来的酒弄脏了她今天特意穿的新礼服。

    “要死啊谁——”她边骂边抬头,瞬间愣住,“姐夫?”

    男人跟没听见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怀里人,凑近道:“宝宝怎么跑这儿来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宝宝”这个称呼比那些许落在脸侧的气息更令人发麻。时榛微微扭头,想着这位应该就是刚才门口那人。

    他的眼睛黑而幽深,时榛看了两秒便匆匆下移,目光滑过鼻子嘴唇,最终落在了那颗小痣上。

    喉结有痣——自己是不是写过这种主角?

    虚搭在腰间的手动了动,时榛瞥了一眼又转头跟男人对上视线。

    男主角?

    她的心也动了动。

    那就再乱些吧。

    “姐夫你在干嘛?”辛莞率先沉不住气道。

    时榛同样没理她,直接跟男人简单说了句便要一起离开。

    “钟衷!”辛莞大声叫道,“你都要跟我姐订婚了还在外面勾三搭四,勾搭的还是个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有本事啊!”

    说完她越过两人来到门口,指着同一楼层的最后一个包间:“你这么有本事,让钟伯父钟伯母见识见识呗,看看我们关城的钟二少多厉害多有教养。”

    “辛莞,胡闹也要有个限度。”钟衷皱眉沉声道。

    他是真奇怪一个爹妈一个家怎么会生养出两个这么不一样的姐妹。

    眼看又要呛起来,他胳膊突然被轻轻拽了一下。

    “楼下有人等我,我得去说一声。”时榛小声道。

    钟衷带着人稍走远了两步,告诉她直接回家就行,这儿闹不出什么,谁知对方只让他放心等着就下了楼。

    直到时榛身影消失,钟衷才转过来,手里还拿着那个蓝耳帽。

    他走回包间门口,冲里面讲了句“五分钟后谁没走,我亲自送他回家”便嘭地关上门。

    “你也是。”他说给旁边的辛莞听,却并不看她。

    男人很冷淡,从侧面瞧不出表情,只有紧抿的嘴角和绷起的下颌线隐约昭示着压迫感。

    辛莞倒真怔住几秒,随后再次鄙夷道:“怎么,现在不敢进去了?还是怕丢人?毕竟我姐也在里面,知趣的都得要点儿脸。”

    她对上钟衷看过来的视线——怎么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她不由得想起家里长辈那几张脸。

    钟衷要知道这心思,肯定会含笑来一句“想得挺多。我们两个人,还用不上‘恨铁不成钢’这么亲切文雅的词儿”。

    那边已经有人过来了。

    钟衷立刻走几步迎上去,周身都温和起来。

    时榛也只是笑笑。

    两人就牵着手往最后面走,从头到尾连余光都没分给旁的人和物。

    又一次被无视的辛二小姐正堵着气,旁边门开了。绿毛小心翼翼探出头左右望了望,见没别人便赶快冲后打了个手势,一堆人就这么都涌出来,卷发的甚至还没系好围巾。

    辛莞看这一个个走得飞快,脸更臭了:“逃难呢你们!”

    “对不住了二小姐,我们得赶快回去。”

    “二小姐下次我请客。”

    “快溜吧,真被姓钟的拎回家老头子得关我一星期禁闭。”

    众人七嘴八舌又不敢太过大声地没了影儿。

    绿毛:“二小姐我送你?还是让裴少——”

    “裴个屁!滚!”

    绿毛赶忙一缩脖子撤了。

    辛莞在心里骂着街,有微信进来。

    【辛荷】过完节回家等我。

    这是又要教育她的意思。

    贱人。

    辛莞狠狠瞪向最后那扇门,把手机砸在了地上。

    都是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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