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欧脸色大变，眼眸中暗金色的光芒闪烁不定。
在民间，黑曜国的覆灭可是相当忌讳的话题。
尤其是在这里，米兰达皇城中。
因为那是米兰达单方面发起的偷袭，紧随其后的是烧杀抢掠的大屠杀。
虽说胜者为王，皇室的人拼命用美化的方式宣传他们的行为……
但，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喂，这里可是皇城！”莱欧低声对蕾拉说道。
“皇城怎么了？”蕾拉一脸茫然。
黑曜国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存放财宝的地方。她想提前了解一下，有什么不妥吗？
“嗯，我知道一首和黑曜国有关的诗。”小诗人垂下眼眸，轻轻地说道。
莱欧惊讶地扭头看着他。一般的诗人听到这种要求，应该回绝才对啊？
而且，这里可是旅店，唱这种氛围的诗歌，真的合适吗？
小诗人用手轻轻拨动琴弦，开始弹奏忧伤的曲调。
*亲爱的旅人啊 请你静听风的吟唱讲述尘封的往事……
古老的黑曜国从繁荣到兴盛再到万劫不复的往事……
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可谓理想乡乌托邦……
某日风云突变众族军马集结一同挥师北上……
顷刻间流星飞弹烈火突燃城墙倾倒众生哭嚎……
如今 唯有断壁残垣 横纹竖碑以奠亡魂……*
整首诗歌完整地讲述了黑曜国从兴盛到覆灭的全过程。
一曲毕，全场鸦雀无声。
莱欧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脸色差得可怕。
小诗人的唱腔如泣如诉，充满了感染力，轻易地就将他的思绪带回到了童年颠沛流离的战乱时光。
“莱欧？”蕾拉略带担忧地问道。
莱欧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发现蕾拉和小诗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我吃完了。”莱欧猛地起身，差点弄翻了酒杯，“先回去休息了。”
莱欧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梯。身后，二人略带担心的目光一路尾随着他。
“他看起来好像生气了啊……”小诗人弱弱地说道，“我是不是不该唱这个的……”
“别担心，我去看看！”蕾拉从莱欧的钱包中掏出一枚金币递给了小诗人，然后也走上了楼梯。
莱欧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身后的木门紧紧地关上，背靠在门后。
他其实并不想休息，只是想独自一人待一会儿。
又或者说，他其实是想逃避那个小诗人以及他的诗歌。
一听到那首关于黑曜国的诗歌，各种关于战争和流血的可怕场面就在他的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走廊上传来了通通通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莱欧知道是蕾拉追来了，但他现在并不想跟别人说话。于是，他干脆迈步到窗前，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就翻出了窗外。
这里是二楼，房间的窗户正对着空无一人的小巷。莱欧灵巧的身形在旅店的窗户和墙壁之间轻巧点了几下，就成功到达了地面。
夜已经深了。顺着小巷向前走几步，就到达了米兰达广场。
白天熙熙攘攘的米兰达广场此刻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有画着百合花标志的彩色旗帜孤独地在夜风中飘扬。
莱欧心思重重地向前走，脚踩在地上已经被无数人踩得破烂肮脏的彩纸碎屑上，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
米兰达广场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高高的钟楼。
莱欧走到钟楼之下，发现门并没有锁。
于是，他偷偷溜了进去，顺着吱嘎作响的腐朽木楼梯一路爬到了顶楼的天台。
今夜并没有光。月光被朦胧的阴云所遮蔽，只剩下一团毛茸茸的光点，群星更是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得无影无踪。
站在钟楼的顶端向着西方极目眺望，可以看到远处黑黢黢的明月湖。
清凉的夜风把湖面氤氲的水汽送了过来，吹动了莱欧额前的黑色发梢，令他感觉神清气爽。
不过，莱欧的内心却并不爽快，反而十分沉重。
小诗人唱的那首诗歌——纵然其中有着些许艺术夸张的成分——还是把莱欧心中那血淋淋的伤口肆无忌惮地揭露了出来……
蕾拉一路尾随着莱欧，看到他走进了广场上的钟楼里，于是也扒着楼梯的栏杆，气喘吁吁地向上爬。
站在广场上看，这个钟楼明明不是很高，可是没想到亲自来爬的时候，竟然这么累人。
抬头向上一望，木质楼梯一层挨着一层，层层叠叠地向上旋转，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令观者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蕾拉还没爬到一半就后悔了。自己在旅馆温暖的被窝中睡觉不香吗？为什么非要跟过来呢？
但是，对莱欧的担心以及自己内心的好奇还是支撑起了她的信念。
经过了千回百转之后，蕾拉终于爬到了顶楼。
为了防止被莱欧发现，她先是将自己的身体靠在墙上，调整自己的呼吸。
等到身体平复下来后，蕾拉才将手放到了天台的门把手上，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钟楼的天台上一片昏暗。蕾拉眯起眼睛，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边缘处有一个漆黑孤独的背影。
那背影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莱欧坐在钟楼的边缘处，目视前方，眼神却没有聚焦，因为他早已陷入进了往日的深思当中。
黑曜国之战……
那是距今已有十年的往事了。大战导致了流血与死伤无数，最后在一场大雨加一场大火的洗礼下，所有往日的余辉和罪孽的痕迹都被冲刷与焚毁殆尽。
虽然大战是米兰达主导的，但当初参与压制的人手，恐怕也有蔷薇骑士团中红白双方的高层人员。
也就是说，莱欧所敬爱的骑士长，还有以往一同并肩作战过的团友，都有可能是当年的杀人凶手。
莱欧叹了口气，将目光从湖面上移，凝视着上方黯淡无光的浓稠夜空。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在演一场戏。在和任何人相处时，他都必须脸上戴着面具，口中说着谎言。
这场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莱欧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伸进了胸前内侧的衣兜中，抚摸着里面一块坚硬的东西。
这是当年父王留给他的东西，据说是非常重要的物品。但，父王并没有和他说清楚这东西的用途。
莱欧只是一直随身携带着它，权当给自己留个念想了。他在心情孤独或焦躁的时候，都习惯伸手去摸一摸，通过感受它的坚硬来获得支撑内心的力量。
然而今夜，莱欧感觉自己的心情已经不是光凭手感就能抚慰的了。于是，他将那个东西从内侧衣兜中掏了出来。
这是一枚巴掌大的黑曜石制成的圆盘，上面雕刻着一轮大大的太阳，周围用复杂的纹路雕刻出太阳向外散射的一圈细密的光芒。
温暖的太阳，普照众生的太阳，是黑曜国的标志。
蕾拉发现了莱欧的动作，从后方却看不清楚，于是心中愈发好奇。
他低着头，究竟在看什么呢？
蕾拉开始悄咪咪地着莱欧的方向缓缓挪步接近。
几秒钟后，她已经走到了莱欧的身后，但莱欧却依然毫无察觉，这对于他来说多少有些反常。
蕾拉踮起脚尖，向前微微探头。
越过莱欧的肩膀，她看到了莱欧所凝视着的那个东西——一个乌漆嘛黑的盘子。
此刻，莱欧正出神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太阳圆盘，用大拇指慢慢摩挲着上面蜿蜒曲折、凹凸不平的纹路。
伴随着拇指上传来的熟悉的触感，与圆盘相关的尘封多年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看到了在飘摇风雪中坐轮椅上的罗伊，看到了身中流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塞琉斯……
他们的手无助地伸向莱欧，掌心沾满了赤红的鲜血……
“那是什么？”
莱欧心中一惊，立刻起身回头，犀利的眼神如刀割一般迅速划过蕾拉的脸。
在那一瞬间，蕾拉仿佛在他亮金色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丝阴鸷的黑暗，
莱欧的手也已经在一瞬间摆出了握剑的姿势，仿佛下一秒钟就要用风刃朝蕾拉的面门直刺而来。
蕾拉吓得身子往后一缩。
在看清了来者是谁之后，莱欧的眼神又很快移了开来，身上所散发的那阵阴冷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边将圆盘塞回内侧的衣兜里，一边若无其事地回道：“什么什么？”
“黑色的碟子！”蕾拉指了指莱欧鼓鼓囊囊的胸口，“你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这与你无关。”
“难得人家担心你才过来找你的！我回去睡觉了！”蕾拉转过头，向后摆了摆手，走之前还不忘撂下一句，“哼，你这样的人，可是会没朋友的！”
莱欧看着蕾拉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算了，无所谓。
他们只是临时组成的队友，是萍水之交，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各自回到各自的人生轨迹上去。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互相在意的必要呢？
莱欧转过身，再次独自面对漆黑一片的夜空。
至于朋友……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过什么朋友。
除了那个人……
瘦小的身影再次在他的眼前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