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居民楼不怎么隔音，街上说话声音大些，楼上能像在置身现场一样。此时晨光微亮，已经陆续有做早工的出门工作了，细细碎碎的声音开始折磨睡眠浅的人们。

    一间不大的卧室里，桌上、架子上摆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东西又多又杂，但摆置的很整齐，并不纷乱。其中最显眼突出的是架子上互相矛盾的专业书籍和游戏卡，各占半壁江山。

    屋子里唯一凌乱些的地方便是窗下笨重的电脑前，桌上散落着一些小零食，以及半杯没喝完的饮料，连桌前的椅子都没摆正，显然昨天夜里还有人盘踞在这很晚才睡，来不及收拾。

    超出意料的，房间主人没有如同寻常的游戏上瘾者一样赖床，闹钟几乎是在响起的下一秒就被按灭了。

    三思这天起的很早，哪怕昨天睡得晚，现在起来依旧精神奕奕。她以极快的速度换好提前摆放在床尾的衣服，快步去卫生间洗漱。

    今天是她到警署报道的第三天，也是正式参与工作的第一天，昨晚她简直像即将春游的小学生一般，神经亢奋，迟迟睡不着。

    从通过入职测试，到收到合格通知，再到入校受训，包括学习法例、警务程序等课程以及体能训练、战术、枪类械具等。

    经历二十七周的训练课程，如今三思已经顺利毕业，正式成为了警员。

    港地的警员编号由五位数字组成，一入警队便会获得编配，独一无二的号码跟身份证一样永远跟随她，三思的编号是wpc20447。

    薄薄的潮气蔓延至整面镜子，照出的人影更加柔和。镜中人年纪不大，五官精致生动，抿嘴时嘴角浮出小小的笑涡，任谁看到都觉得温和可亲，只是一头碎短发打破了这份温柔，平添了一些英气。

    修剪出层次的发丝到耳朵附近，上边是眉毛要遮不遮的利落长度，后边勃颈处被推短到不足寸，符合她当初好打理的要求，唯一缺点是让她看起来有些稚嫩。

    这也是应该的，去年她大学刚刚毕业，随后报考了警校，现在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三思对着镜子，抬手摸了摸到达耳畔的发尾，考虑了一下，从柜子里拿出发胶，把额前碎发抓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左右照照，确实看起来稳重端正了许多，她满意的点点头。

    还没等走出卫生间，她两个本该呼呼大睡的妹妹推门闯了进来。

    “哇，姐姐你好帅啊！”穿着睡衣的四喜揉着眼睛冲进来，当下就被看愣了。

    被跟在身后的五福推了一下才想起来要做什么，四喜赶紧接着说，“哦对了，这是我们送你的！”

    四喜和五福两个人年龄相近些，性格却完全不同，爱出头的四喜性格像妈妈，明显更活泼外向，而五福戴着眼睛是个文静的乖乖女，更加细心。

    三姐妹关系亲昵，两个小的偶然有争执也会很快和好，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同行动的。

    此时两个人对视一眼，递出准备好的礼物，齐声道：“祝姐姐工作顺利！”

    “谢谢！”本就有些亢奋的三思听了这话更加开心，伸长胳膊将两个妹妹同时抱在怀里，好一会才放开。

    这份礼物一眼就能看出是一支口红，因为太小，外边没有裹上包装纸，只用一条粉色的丝带仔细打了一个规整的蝴蝶结。

    在两个妹妹的强烈鼓动下，三思不得不现场拆开礼物，并立刻上嘴。

    正红色的口红张扬夺目，一般能够搭配很多造型，也不怎么挑肤色，但三思现在一身衬衫短袖配长裤，头发还梳到了脑后，素净着脸只涂一张红唇未免有些突兀。

    两个妹妹虽然还在读书，不怎么化妆的，但她们也有些审美，自觉送错了东西，沮丧的耷拉下眉眼。两个人存了零花钱就为了让姐姐第一天工作完美，没想到完全用不到。

    见此，三思宽慰道：“这个只能等我大场合用了。”

    四喜立马问：“什么大场合？”

    三思笑道：“比如授勋或者嘉许。”

    见到两个妹妹笑出来，三思给了每人颊边一个热情的唇印，“还是要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三姐妹笑成一团，挤挤挨挨一起往外走，险些将过道墙上的照片蹭下来，还是三思手快扶住了，免了一场不大吉利的碎碎平安。

    照片是三思警校毕业时候拍的，三姐妹簇拥着妈妈二妹姐，旁边还站着她们的叔叔陈小生。

    三思的爸爸陈大生也是一名警察，不过已经英年早逝，这么多年都是二妹姐一手带大她们姐妹。二妹姐在一楼店面开了一家生记茶餐厅，她为人仗义，人缘极好，与街坊四邻都说得上话。

    只大三思十来岁的叔叔陈小生同为警察，还未结婚，随着年龄上来甚至有些恨嫁。就住在她们楼上，平时对她们也多有帮衬。

    一家人不算多富足，但生活自在和乐。

    经过厨房，三人发现妈妈二妹姐已经起来了，正准备生火做饭。

    三思忙道：“老妈，不要做我的了，我准备路上买些东西请同僚们吃。”

    “这样也对，以后一起共事，要搞好关系的，等有什么不好也有人能帮你一把……”二妹姐愁绪满怀，关了火，放下了手上准备煮的面，“比如帮你叫救护车……”说着她几乎要哽咽出声了。

    陈小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坐在餐桌旁看着报纸，闻言道：“她只是第一天巡逻，要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你知不知道现在港地的治安，每天都有杀人的放火的，我怎么安心！”

    二妹姐总算找到了话口，坐在一边开启了絮絮叨叨模式。

    她一直很反对女儿去做警察，尤其是她丈夫因公殉职的前提下，这份工作对她来说简直像雷区上走路一样危险。

    不过大女儿从小就有主意，小小年纪知道家里不易，要么出去给人补课要么在生记帮忙，这边补贴家用，另一边成绩也没落下。

    从丈夫去世，大女儿瞬间成长起来，说是当家立事也不为过，她怕女儿辛苦，可女儿太有责任心，劝过好多次也不听，根本拧不过她。

    一个家庭里的儿女和父母之间，似乎总是一方强势另一方就会越弱，单亲家庭这种情况格外明显。

    三思想继承她爸的衣钵当警察，一直做足了准备，从小勤于锻炼，七八岁开始试探着帮助同学，十来岁帮忙街坊，十五岁第一次当街擒贼，还得到了少年警讯节目的嘉许。

    稳扎稳打之下，大学时三思准备学习心理学，毕业后再申请警校受训，为以后铺路。

    二妹姐强烈反对过，三思深思熟路后退了一步，得出的结论是大学学医，以后去做无国界医生。

    一开始二妹姐不懂什么是无国界医生，只听见医生这个称呼，以为是医院的大夫没什么区别。后来才知道这种医生还要去战乱地方支援，吓得二妹姐直接找去了学校，生怕女儿已经填了支援。

    勉为其难的，最后她只能担惊受怕的同意了三思去当警察，好歹在眼皮底下。

    今天大女儿开始要巡逻，在二妹姐眼里就像要走入枪林弹雨，她唉声叹气，“只希望毫无波折。”

    她拉着大女儿的手劝道：“三思啊，你遇事要多思，别忘了你老师说的，要思……”

    四喜抢话道：“思危，思退，思变嘛，老妈你也说太多次了！”

    文静的五福也劝：“姐姐已经很稳妥了，不用总强调。”

    二妹姐知道自己唠叨了，瞪了两个小女儿一眼，悻悻道：“别辜负了你的名字。”

    本来大女儿应该叫三元的，跟两个妹妹连起来，只因为她太过有行动能力了，又有这么个危险理想，二妹姐才做主改了个名字警醒她。

    “我倒是希望能遇到点事，能破些案子，做些实事。”大门旁边就是爸爸陈大生的牌位和照片，三思亲手点了香插在香炉中，鞠了一躬，才道：“希望爸爸保佑。”

    四喜笑嘻嘻插嘴道：“没准能被报道成神勇女干探呢，智擒悍匪什么的。”

    闻言，二妹姐珠圆玉润的脸整个皱了起来，跟个包子一样。

    注意到的陈小生赶紧劝，“别总想坏的，这工作多好啊，薪酬好，假期多，福利厚。”

    三思也怕她妈太担心了，换了个方向解释，“而且只要有足够多的成绩，那就很快会升职，以后当了头坐办公室，遇到的危险就少了很多。”

    不过这个以后要很久以后了。

    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三思站在椅子后，捧着二妹姐的脸颊让她扬起头来，在她额头上印上了一枚大红唇印，“我会努力尽快升职的，走了，老妈。”

    陈小生在一边一脸不符合年龄的慈爱笑意，紧盯着侄女的动作，似乎期待自己也能得到侄女的爱戴。

    三思看着叔叔这张加菲猫般的肉脸，觉得已经足够讨喜了，不必要再添些颜色。转开视线当做自己没看到，重复了一遍，“我走了！”

    五福递了张纸巾过去，提醒道：“姐姐，你的嘴。”

    三思险些忘了她的烈焰红唇不适宜了，接过纸巾随手抹了几下，匆匆照过镜子，拿起要是钱包便出门了。她需要搭乘公交去警署，不能错过班车。

    陈小生隶属于军械鉴证科，两人不在一个警署。开车上下班的他，还有时间可以消磨一会，不过在这个本该愉快的早上，他看着对面的母女三人一人一个口红印，深感自己被排斥了！

    目送两个小侄女揉着眼睛跑去洗漱，陈小生见二妹姐坐在餐桌旁不打算起来的样子，不由问：“你不去做饭了吗？”

    “一会让四喜五福上学路上出去吃就可以了。”

    陈小生被排斥的感觉更深了，“那我呢？！”

    二妹姐没精打采睨了他一眼，“我女儿要冲锋陷阵了，你觉得我有心情吗？”

    陈小生：……

    看她忧心太过，陈小生只能投降，“还是我给你们做吧，等晚上我回来买点好的给你们补补。”

    二妹姐选择用叹息回答一切。

    等到送走家里所有人，二妹姐才从餐桌旁起身，走到过世多年的老公灵位前重新插了一炷香。

    “你要是真的在天有灵，还是保佑女儿平安吧，就算一辈子做巡警也好过冒险！”

    二妹姐在心里不由想要是三思是儿子就好了，转而又想到，如果是儿子她就愿意她去当警察了吗，答案显然是依旧不同意。

    人的要求都是一步步拉低的，二妹姐最早想大女儿找个清闲的工作，早点结婚生子。后来再也没工夫考虑结婚那一步，开始在职业选择上拉扯。现在她连反对女儿的工作都不想，只求她一辈子平平安安，至于升职什么的，全都无所谓。

    二妹姐收拾收拾锁好门，带着担忧，唉声叹气的去楼下开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