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救

    无声硝烟的饭局结束。

    门童把车开出来,时力打开后门让项景绅先上车。

    刚坐进去,宋挽凝一阵风似的冲过来,机灵跟着挤进车后座。

    然后用力一拉——砰!

    车门关上了。

    时力呆如木鸡:“这……”

    发生了什么?

    车内,项景绅看着面对面的不速之客,错愕道:“这位小姐,你——”

    “开车,快开车!”两个保镖追过来了,宋挽凝急忙催促。

    项景绅下意识望向窗外,有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朝门口跑来,后面跟着的那个……有点狼狈。

    一瞬间,他敏锐捕捉到那人手上的血迹。

    外面的保镖在离车子一米的距离停下,卡宴价值不菲,里面坐的人也不知是谁。

    车内,宋挽凝维持着曲腿半蹲的姿势。

    上半身紧紧挨着项景绅,使劲儿抱着头想藏住自己。

    仅三四秒功夫,项景绅从窗外收回收回目光,不愉快的皱紧眉头,伸手用了点力气往外推她。

    这女人手臂压到什么也没感觉?

    冷烈黑着脸快步走来,衬衣凌乱,右手虎口血肉模糊。

    “她在里面。”保镖往车里指了指。

    冷烈径直上前敲车窗,没了往日一贯的和颜悦色,今晚说什么也不能放人走。

    宋挽凝听到声音一抖,好像窗外的人让她避如蛇蝎,不敢动弹。

    项景绅迟疑:“你……”

    她抬起头,用楚楚可怜的眼神哀求。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眼前人的长相。

    宋挽凝眼眶微红,左脸明显红肿,嘴角粘上一块干涸的血迹。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像只被人欺负狠了的小白兔。

    项景绅冷漠凝视,心里了然。

    今天本就心气不顺,并不想多管闲事。

    叩叩叩!

    冷冽再次敲响车窗。

    像死亡的召唤,宋挽凝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出眼前男人眼底的不耐烦,可实在没办法了,颤声祈求他:“不要,不要”。

    死也不要被抓回去!

    项景绅最近没一件顺利的事情,现在忽然冒出个麻烦来。

    他抬手越过她头顶去摁车窗控制键,宋挽凝会错意,用力抓住他:“别开门!”

    那是濒临绝望的哭腔:“求你,救救我!”

    不是帮,是救。

    她努力表达了恐惧和迫切。

    期望自己抓住的救命稻草真的可以带来一线生机。

    肩上扛着责任,她没资格出事。

    项景绅叹了口气,一下把手抽出来,宋挽凝往前一带。

    他压着火:“我最多帮你报警,下车!等警察来处理。”

    宋挽凝清楚一旦下车,百分百等不到警察来,上手死死抓住他的西装外套不肯答应。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是真的,好心人,你带我去警察局也可以!去警察局……”

    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到了项景绅身上。

    不像是演戏。

    他降下车窗,语气淡淡问道:“有事吗?”

    冷烈站在车边朝里看,瞄到一个后脑勺,心里冷笑,忍着痛没好气说了句:“这我的人。”

    宋挽凝扯了两下敞开的西装外套,力道不小。

    项景绅忍住没有再次将她推开,“在我车里,如何证明是你的人?”

    “……”

    冷烈语塞,似乎没料到有人明目张胆会虎口夺食。

    保镖站在后头面面相觑。

    气氛焦灼,宋挽凝不敢松懈。

    项景绅敏锐发觉褪边俯趴的人紧绷了身体,视线在她发旋停留。

    酒店门口敞亮的灯光,冷烈眯着眼仔细打量车里的不速之客,北城还没有人愿意主动来踢他这块铁板。

    “今晚我们见家长的时候闹了点别扭,”冷烈不想把事情闹太难看,随口一扯,对着车里指了指:“她爸爸也在场。”

    “所以呢?”

    时力掩唇,忍住没笑。

    “既然家长在,那你把长辈请过来我看看。”

    宋挽凝心里咯噔一下,慌张到发抖。

    手指用力到发白,头靠在男人膝头,只祈祷这个人顺利带她离开!

    宋家的保镖深知冷烈这人宋家得罪不起,上前朝车里喊:“宋小姐,您之前闹着说要见冷总,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吃饭,别耍性子了。”

    胡说八道!宋挽凝气愤,她根本没胜算!

    只能尽量避免正面对抗。

    项景绅不想纠缠下去,警告道:“广城的治安应该没有差到这种地步,随意捏造事实故意伤害女性犯法,找警察了来处理吧。”

    “好的!”时力配合着拿手机,准备打电话。

    保镖瞬间哑火。

    冷烈终于确定车里的人是谁,恍然大悟:“原来是你!项、景、绅……二公子呀。”

    项景绅面无表情,没给回应。

    冷烈未受伤的那只手攀住车窗,弯腰拉近距离,调侃道:“项总,你父亲和哥哥还好?有消息说你母亲——”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宋挽凝没看到。

    点到为止比挑明更伤人。

    项景绅目光如炬:“冷总,令父是否教过你说话要注意分寸。”

    冷冽嘴角的笑僵硬了。

    他们认识!

    这个认知让宋挽凝瞬间汗毛战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直觉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暗流涌动间,车里气氛窒息。

    好不容易逃离地狱,她竟然主动跳进另一个深渊。

    下车也危险,继续待在车上后背发凉。

    天人交战时,车边的人说了句“没意思”。

    项家出面了,他得掂量掂量轻重。

    冷烈放弃把人抢回来的想法,走之前瓢了眼装鹌鹑的女人,今日兴致全搅没。

    干脆卖个人情:“宋挽凝,你父亲宋国晔用你换我拉一把宋氏的机会。”

    “本来打算答应合作,可这个机会被你退回,”他玩味的笑:“好自为之。”

    宋挽凝闭上眼,闷声吞下心底的不甘。

    宋国晔想不顾一切彻底榨干她的利用价值。

    冷烈转头对项景绅微笑道:“这人我割爱送给项总,就当给您接风洗尘,北城好玩儿的很,欢迎加入。”

    “冷总亲自出来迎接的这份心意我领了。”车窗上升,“时力,开车。”

    ……

    卡宴开出老远。

    “起来坐好。”

    宋挽凝顾不上腿麻,用手撑着起来坐在靠近车门的另一边。

    两人隔着中控台。

    呼吸好不容易顺畅些,困境解除,随之而来的是无限尴尬。

    她不自觉抠手指,待会儿怎么开口下车?

    手机和包包都落在九州,也不重要了。

    项景绅瞌眼假寐。

    时力从后视镜观察到项景绅状态不佳,小声问她:“小姐,你在哪里下车?”

    宋挽凝茫然朝窗外望了望,这边没来过,完全不熟悉。

    “那个…麻烦把我送到公交站台吧。”

    其他的要求她说不出口,身无分文,先下车再想办法回去。

    时力洞察她的窘迫,不忍心道:“你住那个区域?”

    “啊?”

    项景绅没出声,是默许了。

    时力:“可以送你去离家里近的地方。”

    宋挽凝意外,带着感激道:“我去大岭路的医院。”

    医院?

    时力默默调整路线。

    项景绅睁开眼,从刚刚开始就有件事让他很在意。

    从置物空间里拿出一张未拆封的湿纸巾递给宋挽凝:“擦一下吧。”

    她受宠若惊,视线落在他手上。

    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修剪得圆弧完整的指甲,还有手腕上半露出的精致腕表。

    双手接过来,宋挽凝疑惑看着他。

    项景绅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她反应过来,唇上粘了血。

    快速撕开包装,湿纸巾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他应该是个很整洁的人,车里纤尘不染,靠近的时候,身上没有烟味,只有清冽好闻的味道。

    三两下把沾到的血迹擦干净,用过的纸巾团成一团握在手里。

    回想起刚刚那一幕,侥幸跑出来,宋挽凝十分清楚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顺利逃走。

    冲出来时正好看到门口的车已经启动,来不及思考,她不顾一切挤进来,逃离地狱的心情太过急切,还好救她的人不是下个深渊。

    她认定,他是个好人。

    事态明了,项景绅没问什么,两人静默,心事重重,各自坐在一边望向窗外。

    广城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了。

    时力干脆把人送到医院附近。

    一路上畅通无阻,到达医院是半小时后。

    下车前,宋挽凝诚恳道:“项先生,今晚真的非常感谢,给您添麻烦了,希望这件事不会给你带来影响。”

    “下雪天,路面湿滑,回去请注意安全,再次感谢。”

    宋挽凝迎着密集的雪花,快速下车朝医院跑去。项景绅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时力说:“项总,冷烈这个人性格很怪异,身边的女人经常换,他们家近年来有挤进第一圈层的意思。”

    难怪做事这么嚣张。

    直至宋挽凝走进医院,车子才掉头离开。

    今晚的经历真是比戏剧还丰富。

    *

    夜深人静,回到病房区。

    宋挽凝对着走廊墙壁上的消防栓玻璃倒影整理好着装,确定自己跟平常的样子没区别才进病房。

    徐芸吃了药,安稳睡着了。

    她悄悄走到床边,等自己的手捂热了才去握徐云的手,跟往常守床一样,枕着侧脸。

    病房静谧,只有窗外偶尔北风呼啸的声音。

    不久,眼泪无声滑落。

    宋挽凝吸了吸鼻子,坐起来擦干眼泪后又继续刚刚的姿势。

    只有挨着徐芸,才有安全感,才能控制不要胡思乱想。

    妈妈的手是温暖的,能捂出眼泪。

    一切还不算太糟糕。

    “妈,世上还是好人多,对吧!”

    “我今天就遇到了好心人。”

    ……

    不知不觉进入睡梦中,宋挽凝睁眼发现自己靠在一个男人怀里,对方紧紧拥住她,无法挣脱。

    一秒两秒,好在男人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安静相拥,传递着彼此的心跳。

    他的味道真好闻,就像柑橘混合雪松,柔和成生机勃勃的大地,莫名有安全感。

    “没事了,起来吧。”

    宋挽凝睁眼,揉着酸痛的脖子,竟然睡着了。

    *

    项景绅翻阅满桌的资料,每个能上董事会的股东,他都做过调查,还不够仔细。

    得改变策略,这些人比预想的还要难搞。

    尤其是项氏集团以陈涛为首的大股东,靠项元丰庇佑多年,后来被逼着站队项景天,现在项氏换领头人的档口,他们不愿意继续给项景绅卖命。

    他手上的股份是妈妈姜莹留下的,项元丰根本就没想过让他进项氏。

    名下不仅没有项氏股份,在国内没有固定资产,连个人国内的银行账户也被限制使用。

    如今坐上项氏集团总裁的位置,该清理的就得清理。

    只要项景绅姓项一天,就不会轻易结束。

    项景绅拒绝陈涛女儿的事情很快传出来了,北城项家又成为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比私生子处境还不如的二少,能守得住庞大的项氏集团吗?”

    舆论越传越离谱,传道到项景绅耳朵里时,他已收到好些北城家族企业抛来的橄榄枝。

    无一例外,全是家中有待嫁千金,家族实力不如项家雄厚,想借女儿来攀高枝。

    他们打的好算盘,在项景绅还未在北城彻底站稳脚跟的时候出手,利用联姻顺理成章入驻项氏。

    要是成功,那么即是项氏座上宾,也是项景绅的大恩人,拿捏他易如反掌。

    时力:“项总,邀约我全部回绝?”

    项景绅头疼,北城各家势力盘根错节,利益往来极其复杂。

    “态度模棱两可。”

    那就是给双方留个余地,时力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拿出保镖发来的视频:“有几个人另辟蹊径,到项董住的医院去,花篮和补品送过好几轮,全部挡下来了。”

    项景绅睇了眼堆在走廊的物品:“把这些东西扔出去,谢绝访客。”

    在制造出更大的麻烦前,不能坐以待毙,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最保险。

    “另外,你去了解下宋挽凝这个人。”

    说来奇怪,那天过后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那晚向他求救的眼神,还有身形瘦弱跑进医院的背影。

    “她不简单。”

    人的困境由多个节点的推动,无论那种情况造成,都不会有至亲背刺来的惨烈。

    单枪匹马,胜算不大。

    他跟宋挽凝,都是同一种人。

    婚姻跟筹码没区别,都是一种武器罢了。

    有何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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