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思冰眸色微沉，对狄大人道：“下官之前曾跟您提过，先前战红门发生的连续杀人案中，司徒瀚的动机还未查明，近日又得可靠消息，称四大武学院的制度恐是被人篡改了。”

    闻言，狄大人眉心一跳，“篡改了？四大武学院的制度吗？不应该吧……若真如此，那恐怕此事事关重大。”

    冷思冰颔首，“所以下官想申请到汴京城附近的功青院中调查，将司徒瀚一事彻底查明。”

    “至于四大武学院的制度，可能功青院中会有相关记录和线索。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写在这奏折中了，还望您能够过目，帮忙呈递至官家。”

    狄大人迟疑片刻，接过奏折大致看了看，而后随手放在了身旁的八仙桌上。

    他一副愁容，拧起眉头，似是斟酌了一瞬，道：“本官倒是觉得，你们或许可以先去战红门找司徒威商量商量，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他虽为人严苛，有些时候的手段也比较极端，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且颇有名气，所以关于司徒瀚一事，他理应不会不配合调查。”

    闻言，冷思冰狭眸，迟疑片刻，道：“不瞒狄大人，下官也曾想过，但司徒大人毕竟和下官生了些过节，况且，倘若司徒瀚杀人一事的背后主谋是他，此一去，怕是会打草惊蛇。”

    狄大人捋了捋胡子，颔首道：“这倒确实。”

    冷思冰再次行了个礼，又道：“所以还望大人能够考虑下官的想法。”

    狄大人摸着胡子微微想了想，面上露出一丝伤感之色，许是并不想冷思冰就这样离开宋城。

    他叹了口气，道：“思冰啊，你作为宋城县尉的事业才刚有了起色，先前的拐卖案和这次的投毒案拜你所赐，解决得无可挑剔，倘若你就这样离开宋城的话，岂非太可惜了？若是此事交予他人调查，或许你还可以留在宋城。”

    冷思冰没有多想，毅然决然地回道：“狄大人，下官觉得只要有心，去哪里都可以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况且，司徒瀚的动机未能查清，也是下官的失职，所以还望大人能够给予机会，让下官彻底清查。”

    狄大人见留不住冷思冰了，便淡淡点了点头。

    但或许他早已猜到，司徒瀚的动机一天未查明，冷思冰便一天也不会罢手，何况冷思冰现在发现了四大武学院制度存疑一事，恐怕他也无法阻止冷思冰。

    于是他顿了一瞬，道：“那好吧。不过你要知道，你所彻查的四大武学院的制度，可能涉及枢密院，牵扯到众多高官，这任重道远，可能是你无法想象的。且一旦查下去，恐怕便不再有退路，你可要想清楚。”

    冷思冰丝毫没有犹豫，眸底掠过一道坚定的光，仿佛是早已想明白了这一切。

    “是，下官明白。”

    狄大人深呼一口气，将桌上的奏折拿起，收在了衣襟深处，而后点了点头，“好，那本官近日便想些办法，将奏折呈递上去，两个月内定给你一个答复。”

    闻言，冷思冰行礼谢过狄大人，之后乘着马车离开了应天府。

    这狄大人所说的两个月，其实并不算久，因宋城距离开封城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跑上数日，更何况这并不是火烧眉毛的事。

    现在还是正月，若是那奏折递交到官家手里，需两月有余，也不过是三四月份的事，而即便是四月，距离中秋四大武学院处死弟子们的日子，也还有四个半月之久。

    不过，虽然时间绰绰有余，但冷思冰还是心中不安，期望中间不会出现什么差错，不然若是再拖上个几个月，怕是时间窘迫。

    正月十五上元节，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节日的热闹气氛同大年三十儿不减。

    街边摇元宵的小商贩从清早一直摇到了晚上，虽是面上略显得疲惫，但数着辛苦一天赚来的银两，顿时喜笑颜开。

    上元节没有宵禁，从傍晚时分便可见各家各户的小娘子们纷纷走出闺门，约上情郎赏灯观景，一起尽享欢愉。

    这约会的良机，温如月却独自一人坐在庭院的石桌前发呆，她胳膊撑在石桌上，托着下巴，仰望着天穹上的圆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衙门的庭院里冷冷清清，大家基本上都去逛灯市了，她也好想出去见识见识这传说中上元节灯市，只是无人相伴。

    想着若是一人上街的话，见到那些牵着手的男男女女，心中不免会生出些寂寞之感，所以她到底没出去。

    她轻叹一口气，打了个打哈欠，与其一人呢孤单寂寞赏月，倒不如回房，静下心来去看看书呢。

    于是她起身而立，回了房间。

    回屋没多久，房门前便传来了脚步声。

    那人停下了脚步，在门上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似是在偷听着屋内的动静。

    片刻后，却仍没有敲门声。温如月眉头一紧，警惕着走到了门前。

    她心头一慌，这大晚上的，还能是谁呢？偷听屋内的动静，还不说话，怕是来者不善。

    她眯起眸子，后撤数步到桌前，而后抄起了明月剑，轻轻拔出鞘。

    明月剑闪出一道冷光，令她的眸子也透出一股寒意。

    而后，她又轻步走回到门前，悄悄用手指勾住了门上的拉环。

    突然，她猛地一把拉开房门，同时手中的明月剑一斩而下。

    薄刃停在了那人的喉咙前。

    熟悉的喉结微微一滚，那人吞咽了一口，不过面上却没有任何惧意。

    哎？竟然是冷思冰？！

    “大、大人……”温如月忙收起明月剑，面上一片慌乱，“怎么是你……”

    只见冷思冰正端着一只托盘，一脸狐疑地望着她，而那托盘上竟置着两碗热腾腾的元宵？！

    冷思冰双目微狭，鄙夷的语气道：“是本官怎么就不行？”

    温如月满脸尴尬之色，“没，没不行……”

    冷思冰稍稍蹙了蹙眉，露出些疑惑，“你为何在衙门里还能如此敏感？这里安全的很。”

    温如月一脸无奈，又觉得无地自容，淡淡回道：“我怕万一是身份暴露了，抓我的可能就是衙门的人……对不起啊，大人……”

    冷思冰心里一沉，又暗暗立誓，一定要将制度的一事彻底解决，让温如月能够心安。

    温如月眨了眨眼，望着冷思冰面前端着的两碗元宵，睁大了眸子，“大人这是……”

    冷思冰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他也只能干眨眨眼，怔了许久，才道：“本官是觉得…一人吃元宵…太无聊，不如…你来陪本官吃吧。”

    他只是想约温如月吃个元宵而已，却莫名地心虚，此刻说起话来竟是结结巴巴的。

    温如月望了一眼冷思冰，心头一阵暖意，面颊上也陡然地飘上了一抹淡红，“好、好啊。”

    冷思冰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盯着她那双清澈如水的明眸看了很久。

    一阵微凉的晚风拂过，她羽睫轻颤，浓密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眸子里的思绪。

    二人四目相视，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却感觉此刻的这屋子、这回廊还是庭院，都好似是不存在了，而时间也好似是为了他们，也悄悄地凝住了。

    片刻后，冷思冰才回过神来，道：“那……还拦着作甚，让我进去啊。”

    闻言，温如月忙侧开身子，给冷思冰让了路。

    冷思冰将元宵放在桌上，两人坐在八仙桌旁，端着碗吃了起来。

    这甜滋滋的元宵，正符合温如月的胃口，她吃得开心极了，只是看着这元宵，忽而心底涌出了一丝伤感。

    “大人，实不相瞒，我已经好多年没吃过元宵了。上次吃，还是原来温伯伯在的时候，每年都给我煮……”

    闻言，冷思冰沉默了半晌，眉宇间流露出一抹化不开的忧色，“是啊，战红门里才不会给弟子们吃这个，毕竟元宵象征着‘团圆’。只是，若给弟子们吃了，恐怕心里会更难受吧。”

    温如月见冷思冰面色凝重，迟疑一瞬，忙转移了话题。如此美好的时刻，她不能叫冷思冰也去想那些悲伤之事。

    她忽而笑了起来，眸子弯成两枚月牙儿，“哈哈哈哈，大人，不如我们来猜猜元宵的馅儿吧？我猜这个是胡麻的！”

    语落，她用勺子蒯出一只元宵，咬了一口，凝眸一看，道：“啊，山楂的，好酸……”

    冷思冰望着温如月淡淡皱起的秀眉，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她这样子着实是太可爱了，就连嚼着元宵，面上的两枚小酒窝都能若隐若现的。

    她半张开着嘴，吹着那烫口的元宵，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波盈盈，就好似是适才提到的那沉重的话题，眨眼间便被她遗忘在了脑后。

    冷思冰望着她吃着元宵，不禁发起愣来，顿了片刻后，他心中立誓，定要将那制度的事尽快解决，更要保护好她，还她一个像样的人生。

    温如月微微一怔，似是感觉到了冷思冰温柔的目光，她抬起眸子看向冷思冰，头微微一歪，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温如月的一缕墨发从肩上落了下来，令冷思冰回过了神，他也低下头，从碗中蒯出一只元宵来，道：“哦，那我猜这个是赤糖的。”

    温如月却道：“你那个肯定不是赤糖的，不是胡麻就是山楂。”

    语落，冷思冰咬上了一口，露出来的馅料是白色的。

    “啊，错了，不过果然是胡麻的……你怎么知道？”

    温如月道：“赤糖一般颜色偏深，你那只外面看起来白白净净的。”

    冷思冰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待二人吃完了元宵，干坐着有些尴尬，冷思冰又道：“本官想去街市上逛逛，赏赏花灯，不如，你陪本官一起？”

    闻言，温如月心底一片惊喜，这正是她期待已久的。

    她想同喜欢的人一起去逛灯市，同那些街上牵着手的男男女女一样，可是，她根本就不敢开口，怕被冷思冰猜中了心思。

    因倘若冷思冰对她无意，那她便不好留在他的身边了，所以这份爱慕她一直掩藏在心底，不敢表露出来。

    听闻冷思冰邀约她一起去花市，她连连点头，“好啊，我还没见过呢，正好去看看！”

    话落，二人起身，肩并着肩，走出了房门。

    上元节的街市热闹非凡，游人如织，满街的花灯如白昼一般，琳琅满目。歌姬舞姬们浓妆艳抹，吟舞翩跹，人群中满是欢乐之声，好一片繁华的景象。

    冷思冰转眸望向温如月，突然牵起了她的手，温声道：“人多，别走散了。”

    这小手温柔，却有些冰凉，让冷思冰不由得又攥紧了几分，想帮她暖暖。

    温如月的小脸儿蓦地浮上了一抹绯红，她心跳得飞快，只感觉这握住她的手掌温热而宽厚，更觉此刻宛若梦境一般。

    她垂在身旁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在感受到一阵疼痛后，方才意识到，此刻竟是真实的。

    二人的手牵在一起，仿佛他们的心跳也开始同步，又似是将他们化作了一个整体。

    他们牵着手走过一座满是灯笼花灯的石桥，红色的璀璨光芒落在他们的脸上，映着他们的笑容更灿烂了，他们不禁望向彼此，相视而笑。

    片刻后，冷思冰忽而想起了什么，悄声道：“等我一下。”

    语落，他松开手，跑去一旁的摊铺买来了一盏许愿灯。他掏出衣襟中的火折子，将那许愿灯点燃，又温声道：“来，拿着。”

    两人四只手扶着那许愿灯的边缘，阖上眸子，许下了心愿。

    不多时，他们又睁开眼，彼此望着对方，轻轻点头，而后一同松开了手。

    许愿灯火光摇曳，徐徐而升，他们的目光圈禁在那红色的微光中，越升越高。

    冷思冰道：“据说，这许愿灯飞得越高，愿望就越可能会实现。”

    温如月唇角一弯，“那大人应该在里面多点上几盏灯火的。”

    语落，二人望着彼此，眉开眼笑。

    这座石桥对面有一道狭窄的街巷，里面灯火阑珊，亦是不见什么人影。

    郝特拽起梁若水的手臂，指着不远处街市上缤纷的花灯，勾起唇角，“走，咱们去那边看看！”

    梁若水嫣然一笑，“好啊！”

    一轮美月盈空，如同一只白玉盘，月辉将河边的树和屋顶映照得雪亮，显得宁静而柔美。

    河面上映着街旁的花灯灯影，晚风拂过，一片波光粼粼，放眼望去，宛如满天繁星，闪闪发光。

    这河道边，有一处朴素的宅子。

    不同于其他的宅子，这宅子的门口并未悬挂任何节日气氛的灯盏，只有两名侍卫，手中的大刀闪着寒光。

    正房里，肖珊儿静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望着桌上烛火生出的一缕黑烟，发着呆。

    忽闻有人敲门，肖珊儿回了回神，慢慢地起身打开房门，竟见是一位衙差。

    那衙差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元宵，冷声说道：“是顾向阳托我送来的，拿去吃吧，还热着。”

    肖珊儿的目中泛起泪花，她抬起头仰望着天边的那轮明月，适才想起今日是上元节。

    她眸子一眨，两行泪珠顺着面颊滑落而下，哽咽道：“谢谢……”

    应天府的大牢里分别关着顾峰和邢管家，他们同样人手一碗热腾腾的元宵。

    他们各自透过牢房高处的铁窗，仰望着天穹上的皎月，不由得想起了心爱之人，默默流下了两行泪水。

    温如月给他们元宵，或许并不是出于同情，而是让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更为悔恨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