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三人的车里，氛围有些低压沉郁，改方案是广告人的日常操作，出师不利，难免令人沮丧。

    “沈哥，不好意思，昨晚喝得有点多了。”坐在副驾驶上的云桧兮回过头，向后座的沈宏道歉。

    沈宏正在整理电脑包，他找出充电宝，给手机插上，抬头说道：“没多大事儿，不怕他不改，就怕他什么都不说！你不是一向不喝酒吗？这么多年公司团建都没见你喝过。”

    “闺蜜结婚，她亲戚朋友太热情敬酒了，我只好替她顶了一些，”云桧兮用手轻轻按摩太阳穴，“我酒量实在不行，几杯就倒，现在还头疼脑胀得厉害。”

    “下午回去休息一下吧。”沈宏正用食指划动手机屏幕，面无表情地快速浏览聊天软件上的未回复的红点信息，点开钟晓岚的对话框，让她尽快和陈远对接，尽可能拿到更多关于梅溪的资料，随后才说道：“明天再一起聊方案。”

    “云姐，你刚搬了新家？是哪个小区？”苏家琦轻握方向盘，注视着前方。

    “丽景湾。”

    “丽景湾挺不错，园林和物业都做得很好。”说完，苏家琦用语音指示智能AI导航调整目的地。

    “确实挺好。”所以掏空了所有积蓄，还有爸妈的一部分存款，云桧兮心想。

    云桧兮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林立高楼，大学毕业后就来到这座城市，八年了，变化真是大。

    尤其是梅溪大厦所在的这片区域，正是城市规划的商务CBD新区，如今已颇有规模。

    “沈哥，听说梅溪这个项目，是他们自己找我们做的？”云桧兮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问沈宏，“我们公司之前没有涉及过服装行业，他们怎么突然想到找我们做新产品推广？”

    “连我们华尚文案教母云姐，都没有信心做好这个项目？”苏家琦笑着打趣。

    “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但以梅溪目前的状况，想要翻盘，恐怕不是仅凭一时的营销推广就能解决的……”云桧兮低声说道。

    沈宏的视线终于从手机上离开，“现在梅溪大概也是在试探的意思。如果这次方案做好了，以后会签长期合同。周总最近一直在考虑从广告公司转成战略营销咨询。梅溪或许是一个契机……”

    华尚广告的业务一直以房地产和餐饮食品业为主。

    当前所服务的行业不景气，加上传统推广方式被新媒体的冲击，虽然华尚广告凭借业内声誉，目前还能维持正常的营收，但如何开拓新业务领域，也是华尚广告老板周楷这几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沈宏继续说道：“梅溪这个项目是陈远他们自己找上门，合同谈得也非常顺利。”

    “宴山亭是董事长宴松涛的儿子吗？”云桧兮继续问道。

    他们项目组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就是在宴松涛的办公室聊的。

    当时宴松涛还热情洋溢地说起了，三十多年前初创梅溪鞋业集团的故事。

    在云桧兮的记忆里，宴松涛并不是那种刻板严肃的老板。当时宴松涛对他们提到的新鲜事物，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心有定力，内心宽厚。这是云桧兮给宴松涛的初印象评价。

    “自信点，就是他儿子。”苏家琦漫不经心地说，“云姐，要不我助攻一下，你拿下宴山亭，我们提案也通过快一点？”

    “提案只是一方面，能否解决问题才是关键。宴山亭要接的，还真是个烫手山芋……”

    以梅溪集团现状，没有一定的铁血手腕和商业洞察，任谁都难以力挽狂澜。

    云桧兮皱了皱眉，心想，如果自己处在宴山亭的位置，又该如何。

    “你说得没错，梅溪更大的问题，恐怕在于企业战略层面上的……”沈宏若有所思说道。

    “这就不是一个方案能解决得了的了。”云桧兮回应道，转向苏家琦，“对了，刚才你开完会去哪里了，我们在楼下等你那么久？”

    “去了趟洗手间。”苏家琦略一迟疑，回答道。等合适的时间再告诉他们吧，他暗想。

    -

    回到家，云桧兮昏天暗地睡了一个下午。

    醒来时头疼稍缓，卧室内黑暗一片。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泄露进来。窗外微弱的车流声，室内的寂静无声，恍惚间仿若两个世界。

    一种莫名的空虚突如其来，云桧兮感觉自己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

    呆坐了几秒，回过神的她缓缓地拿起手机。已是下午六点多，有一条来自亓官盛发来的未读信息。

    她点开信息：

    【今晚来参加创作分享会吗？有惊喜哦  *惊喜表情*】

    【什么惊喜？】她回信息问道，过了几分钟，对方回复到：

    【来了就知道了，吉一咖啡馆，晚上八点半。*定位*】

    云桧兮习惯性点开定位：吉一咖啡馆就在梅溪大厦附近。

    她这才想起，她还有一双拖鞋寄放在梅溪旗舰店。

    上午打车到梅溪大厦，下车时她才发现脚上还穿着拖鞋。

    她直接冲进梅溪大厦一楼的梅溪旗舰店，快速选了一双黑色职业高跟鞋换上，才匆忙上楼开会。付款时，赶时间的她直接打断了宴山亭和收银员的“闲聊”。

    干得漂亮！云桧兮此时嘲讽自己，脑子里突然一激灵，身体冷颤了一下。

    给甲方的第一印象可不算很美好，所以开会时被对方噎着也是活该。

    云桧兮先去店里取了鞋子，和店员聊了好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才出门走向不远处的吉一咖啡馆。

    一到咖啡馆门口，云桧兮就知道惊喜是什么了。

    门口的门型展架主标是：

    【著名人像摄影师——芊山月明  创作分享会】

    芊山月明是几年前在网络上突然爆红的摄影师。

    云桧兮尤其喜欢他的人像摄影。非常细腻地拿捏了被摄影者的情感、情绪，甚至个人经历，他的作品里包含了全国，甚至世界各地不同民族、种族的男女老少。

    前不久，这名摄影师以一幅《双胞胎》摄影作品，获得了国际人像摄影师大赛人像故事组金奖。

    只是这位摄影师拍了很多照片，网上却搜不到他自己的正面照片，他公开的形象照是一张只有侧面轮廓的剪影，他也被业内称为最神秘的摄影师之一。

    进入店内，云桧兮扫了一眼，中世纪欧式复古风，烛台、灯具、金丝绒座椅、古朴的金属基架，在光影的融合下，散发着低调幽静的复古气息。

    随处可见别有意趣的复古小玩意儿，看得出老板很注重氛围的表达，云桧兮猜想主理人大概率是女性。

    此时，客人不是很多，多个空桌显得店内人气不足。

    “桧兮，你来了！”看到云桧兮，南城摄影协会会长亓官盛热情迎了上来。

    “师傅好！”云桧兮绽放笑容，“好久不见，师傅又更帅了！”

    一番打趣寒暄后，亓官盛把她引进一个较大的包间，她和已经到场的几名协会成员打了招呼。

    “云桧兮？！你可是脱离群众好久了哦，大家快忘记协会还有你这号大美女了！”旁边约四十岁的男子对她说道。

    “实在是工作太忙了。在广告行业，男人当牲口用，女人当男人用。”云桧兮笑着回答后，向亓官盛竖起大拇指，“我们的会长就是厉害！国际摄影师也能请到！”

    “朋友的朋友。”亓官盛笑着说，“那天和朋友喝酒，刚好这位大咖打电话给他。知道对方就是著名的芊山月明，我马上让朋友帮忙牵线，请他来给我们做一期创作分享。”

    “他没要出场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要拍他本人的照片。”

    正说着，亓官盛的手机响起，他拿起来一看，接通电话之前对云桧兮说，“待会再聊，你先坐着，我出去接一下其他人。”

    等待的时间实是无聊，协会经常举办摄影活动，所以其他人相互都比较熟悉，此时都在聚堆聊天。

    略显陌生的云桧兮不好插入其中，落单的她拿起手机，翻看着曲雪莉的婚礼照片。

    刷过一张张笑靥如花或各种搞怪的照片，她的目光停在一张晚霞剪影照片上。

    照片里一名身如玉树、背影挺拔的男子，正入神地欣赏天边金光璀璨的漫天晚霞和远处林立高楼，似乎有所憧憬和期待。

    云桧兮想起来了。

    在婚礼开始之前，她被化妆间各种香味醺得头晕脑胀，于是她走到宴会厅后门，泳池旁边的休闲木制亭台透透气。

    照片就是在那里偷拍的。

    那晚霞，那意境一下子就抓住了云桧兮，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就拍，拍完后她怕惊扰对方，悄悄地退回了化妆间。

    云桧兮用修图软件轻微调整了一下色调，将照片设为手机锁屏壁纸。

    放下手机，眼角的余光扫过放在地上，带着【梅溪】logo的鞋盒提袋，脑子里闪现出一些文字，她习惯性地顺手从包里抽出笔和便签纸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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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溪，高跟鞋

    穿高跟鞋的女孩才容易有故事，

    就像王子与灰姑娘。

    此时，灰姑娘极力压抑潮湿眼眸，

    此刻，王子就站在灰姑娘面前，

    王子拿着她的那只高跟鞋，越过她，

    继续走上寻访心爱之人的路上。

    也许到生命的最后，王子都不会知道，

    他的姑娘赤脚走遍万水千山，穿越人海繁华，

    曾经来到过他的面前，

    只是因为走太多的路，

    她的脚起泡了，肿胀了，变丑了，

    再也没能穿下王子手中那只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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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又莫名地加了一句【爱情应有的高度】

    写毕，她看了一遍，矫情做作，不知所云，写的什么玩意儿，她嫌弃地丢在一旁。

    八点半了，其他成员已经陆陆续续到达，但芊山月明还是没有出现。

    手机唔的震动，来了新信息，是苏家琦，云桧兮点开：

    【云姐，救命！！！！正旭那边又要改！！！！！钟晓岚这边顶不住了！！！！明天就要！！快回来救救孩子们！！！！！】

    【*哭笑不得表情* 谁让人家是甲方爸爸，马上到。】云桧兮指尖飞舞，快速回复信息。

    她和旁人打了招呼，走出包间跟亓官盛说明情况，打车回公司加班。

    云桧兮刚走不久，芊山月明在亓官盛引导下，落座在她的位置上。

    亓官盛将一旁的菜单挪到他面前：“看一下，想喝点什么？”

    菜单旁边，芊山月明看到云桧兮落下的便签本，一眼扫过上面的文字，随后他低声问亓官盛：“刚才谁坐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