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心防

    他既然来自海上,这更和北斗星君不沾边了。

    既然只能走曲线救国的路子,赤明月便打定主意要和他结交,又笑着攀谈道:“海上?我瞧兄台这个稳坐如钟的派头,倒和那东海里的擎天神龟有些相像,但瞧你年轻尚轻,应该不是。莫非是他的徒弟?”

    那叫做元五的终于又抬了抬眼:“不是。”

    自己没有猜对,也不能强迫人家说出来真身。赤明月叹了口气:“兄台说话好生简洁,不像我这般罗唣。我是兽王白啸身边的一个小侍,叫石榴,就是水果那个石榴。今天刚来人间散散心。不知兄台来此多久了?”

    元五道:“数年。”

    赤明月道:“那想来兄台对对此处是熟门熟路了,可愿与我一同出去逛逛?我请你下馆子。”

    元五很快答道:“不愿。”

    赤明月不由一愣。她行走三界以来虽称不上人见人爱,但凭着自己的一副好容貌,和舌灿莲花的好本事,闭门羹可从未吃过,向来都是她拒绝别人。

    然而就算她出言拒绝,也要费尽心思找些好听的说辞,唯恐伤了和气与面子。可这人倒好,竟直抒胸臆,毫不伪装。

    也许是自己与人客套太久了,赤明月倒没有不悦,反觉得他这样很是恣意畅快,又笑道:“兄台倒是个实诚人,不如咱们交个朋友吧,等回头你想去兽族广袤山川中游历时,我定好好招待于你。我们兽族有一处观星台,四处毫无遮挡,天穹星月一览无余,可比这里的风景壮阔多了。”

    那元五却淡然道:“春有百花秋有明月,天有广袤地有辽阔。而这人间也有清风温柔,枝叶婆娑。既是赏景之人,原该识美妙于万千之界,又何须分个谁好谁歹来。”

    他唇间总是懒懒的挤出两个字,却忽然说出这么一大篇来,赤明月不由又是一怔,可细思其中之理,又顿觉自己偏执狭隘,生出了万分惭愧。她立即站起身来,将衣裳整了一整,恭恭敬敬的对他行了一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千年书,多谢兄台开示!在下受教了!”

    元五本不喜多言,但巧合的是,他小时候也曾这般狭隘于一时一地,当时他的师父便和他说了类似的话,所以他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幸好她倒是个懂事的,自己也没白白多嘴一回,语气倒是温和了些:“不用多礼,随口之言罢了。”

    赤明月见他话语多了起来,觉得自己和他建立些友谊应该不难,正要蹲在他身边再多说几句,却见他忽然皱起了眉头。

    赤明月忙问:“兄台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却自嘲的一笑:“腿麻了。”

    赤明月从见到他开始,他就一副云淡风轻,万事无谓的懒怠样子,仿若一尊老神。可眼下他笑语之间竟然带着些调皮,俨然露出了和他年龄相符的少年本色,倒让她忽的有些恍惚了。

    她看着他伸手撑住屋檐,艰难的站了起来,两条腿却似假的一般站不直唸,眉头也锁的更紧了些,刚要伸手去扶他,他却又自嘲了一句:“无妨,坐太久了。”

    他这个样子越发和先前对比鲜明,赤明月刚想发笑,他却催动仙法,将周身真气运行了一遍,然后长抒了一口气,又极快的换了个姿势重新坐了下去。

    赤明月眼瞧着他又懒洋洋起来,笑道:“元兄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十天。”

    “什么?!十天!”赤明月惊讶起来:“十天都没动地方?你不腿麻才怪呢!快别坐着了,眼看着这钱塘大潮即至,趁这会儿安静,不如和我一块儿去瞧瞧,也活动活动筋骨。”

    元五却道:“懒得去。”

    赤明月大笑起来:“我先前还觉得兄台能耐得住性子,原来是懒。既如此,那就不强求了。”

    她伸手摘下两片叶子,化作两张薄毯,丢给元五一张,然后自己在他不远处的屋脊上又躺了下来。

    因有元五方才的开示,赤明月觉得这人间的庙宇比之天界辉煌的殿宇,虽是寒酸狭仄了些,但抬头可见明月繁星,更兼得这秋风清凉,倒果然觉出些别致的乐趣。

    若是没有什么任务,也不用去谋权,而是可以像他一样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游览世间风物,那该多好啊!她虽不知元五的来历,可竟有些羡慕他。

    她忍不住转眼去看他,见他将自己丢过去的毯子只顺势盖住了腿,看来是连盖好也懒得,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便起身帮他扯了扯,将肚腹处盖严实了,又嘱道:“虽说你有仙法护身,但也该知道子时之后秋露最是寒凉伤身,修行的都要避开这时辰呢!我阿娘和我说过,不管任何生灵修成人身,这肚脐之处都是要害,要好生保护才行,不能因为懒就忽视。”

    她虽殷切关心像个老大娘,但因是个年轻女子,又生的容貌娇媚,说这些身体之事元五便觉得有些不自在,

    微微翻了个身:“知道了。”

    “知道就好,不过你若平时不愿意盖毯子,也可以用帘幕遮挡霜露。”赤明月说着便施起魔法,在屋顶之上拉了一层轻纱的帘幕。

    她重新躺回了去,又吹了声口哨召了锦狐回来。锦狐吱吱叫了几声,便依偎在她的怀里睡下了,她望着纱帘下的星月隐隐,却忍不住得意道:“元兄你瞧瞧,这样也不耽误赏月呢!”

    元五转身望那纱帘,还不曾望到月光,却忽然觉得这多了轻纱低垂,竟让这屋顶仿如一处卧房般。

    眼睛的余光瞧见她躺的地方离自己不远,仿佛同榻而卧一般,他心里竟有些莫名紧张起来,赶紧翻身背对着她,低声回了一句:“我这人睡觉不老实,别不小心给你踢下去,你往那边挪一些。”

    魔界向来没什么男女大防的讲究,况且这是在空旷的室外,还是个屋顶。赤明月本没有觉出什么不妥,可他这么一说,便觉察出这个人怕是有些害羞了。

    你不是巍然不动的老神仙么?赤明月忽然很想逗他一逗,嘴上应了一句:“好”,实际上却悄悄的又往他近处挪了挪。

    或是离的实在太近了,她竟然隐隐嗅到他身上有些淡淡的檀香的味道,这是佛堂道观的香火气息。或许他在这庙宇上坐的实在太久,慢慢的沾染上了,可这香气实在让人觉得莫名的适意与心安。

    她不过刚刚懂事时,就敏锐的发现五魔族的魔后联合起来排挤欺负母亲,她去父亲跟前告状哭诉,却从来都得不到公正的结果,反而让母亲得到更多的斥责。后来她才渐渐明白,在毫无根基的魔界,母亲已经没有任何依靠。

    从那时候起,她便挑起了保护母亲的重担,在近一千年的漫长岁月里,她从未敢放松过自己,她逼着自己努力站到高处,咬牙接下各种艰难的任务,即使外出游历时,她也带着扩大人脉的目的。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哭过了,她更愿意用骂骂咧咧的去掩饰自己的无助。可她却刚满了千岁,不过如人间刚刚及笄的女孩子,原本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一阵清风飘过,那样清淡安神的香气吹拂进鼻间,加之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公害的散仙,如同一粒特别的灵药,让她忽然柔软了下来。她又微微的歪过些脑袋,靠着他更近了些。

    她本是魔仙两道血脉,反过来说,是魔亦是仙,非魔也非仙。这样的气息无疑也是奇异的,让他身边的元五觉出些不对,不由得便转过身来。

    他原本以为她离的已经足够远,可刚转过来便看到一个硕大的脑袋几乎堵在眼前,他惊得一下子坐起身来,双手撑着屋顶,拖着腿硬生生的挪出去一截,结结巴巴道:“你,你离我这么近,这么近干什么!”

    他的动作实在是离谱,赤明月刚哭还着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兄台你这是干什么,和腿有毛病似的,我又不是毒蛇猛兽!”

    元五刚要再驳她,却忽然发现她竟然流了满眼满脸的泪,在月光下折射出珍珠一样的光,急道:“你好好的,哭什么?我,我可没欺负你!”

    “谁说你欺负我了!我就自己想哭不行吗!”赤明月从没有卸下过坚强的外衣,可一旦卸下,又被拆穿,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终于毫无顾忌的埋头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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