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相触时，程得意懵了。
突然被靳欢拉住，她慌乱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靳欢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背身向山上走去，步伐坚定。力量从他的手上传过来，迫使她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跟着他。
程得意大脑充血，身体僵硬，脑子里各种思绪纷飞，没有注意到靳欢在牵住她的那个瞬间，似乎也有一刻胆怯。他的手指微微卸力，然后又立刻收紧。
程得意被靳欢拖着，走了一段寂静的路。
脚下的台阶仿佛没有尽头，她不知道他要拉着她走到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应该何时收回手。
她只是庆幸这段山路没有光亮，人们看不见拉着她的是有百万粉丝的歌手靳欢，也看不见她脸上消不去的红晕。
程得意脑子里嗡嗡响，声音大地盖过了四野的虫鸣。
一个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她一个也抓不住。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理由。
一定是因为今晚两个人的情绪都不正常，又在这空气稀薄的山顶奔跑，才会因为大脑供氧不足，做出超越男女界限的行为来。
不，其实也不必看的那么严重。他们两个都是留过学的人，牵手而已，不过是朋友之间正常的肢体接触。靳欢虽然为人高傲，但却是个热心肠，在她体力不支时伸出援手拉她一把而已。
虽然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牵手理由，但什么时候收回手又是一个问题。
程得意心里盘算着也许可以假装绊倒，就势把手收回来，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幸好还没实施就看到了山顶的观景台。
程得意找到机会，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装作兴奋地快跑两步，来到观景台上。
靳欢突然感觉手里一空，他拳了拳手，只感受到凉薄的空气。
他加快两步，跟上程得意。
观景台修在山顶，四面没了树木的遮掩，风毫不留情地刮过。
程得意爬山时还不觉得凉，到了山顶被风一吹，竟打了一个哆嗦。
靳欢似是察觉到了，将手里拿着的冲锋衣抖开，披在她的肩上。
他的衣服很大，像件斗篷，将她完完全全罩在里面。
程得意本来以为他是自己冷才拿的衣服，但这一路都没见他穿。此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她诧异问他：“你不冷吗？”
靳欢抬手帮她把帽子理顺，笑着回她：“怎么会冷，刚刚拖着一百斤的重物上山，出了一身汗呢。”
程得意心虚地瞪他一眼，却没敢还嘴。她最近确实稍微重了一点。
靳欢将手里的水递给她，“要不要喝水？”
程得意伸手接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两口。
虽然上山的路上她省了不少力气，汗也出的不多。但她被靳欢拉着走的时候，尽管表面佯装镇静，其实羞的面红耳赤，这时只觉得嘴里干干的，需要喝水润一润。
喝过水，程得意转身走到观景台前。
山路修在树林间，他们一路上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上面有什么。
此时站在平台上，眼前豁然开朗。极目远眺，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脉络。
今天是阴天，这会儿乌云聚拢在头顶，遮住了星空。但是远方灯火嘹亮，连云层都被点亮。
程得意向下望去，连绵的路灯将城市分割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她就生活在其中的一块。
虽然才来到这座城市几个月的时间，但她已经渐渐融入其中，体验过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成为这点亮暗夜的万千灯火中的一个光点。
她站在观景台上，好像是从那光亮中抽身出来，在远方审视这一切。
面对着这宏阔的景色，程得意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她发自内心地赞叹：“真美！”
靳欢这时背靠在栏杆上，侧头看着她。借着黑暗的掩饰，他的目光无所顾忌地停留在她脸上。
他轻轻地附和，“是呀，真美。”
夜色撩人，仿若昨日重现，黑暗中这个近在咫尺的面容，让靳欢想起高中的旧事来。
那是高三开学前的暑假，一个普通又闷热的夏夜。
不知是谁最先提议的，想要去海边放孔明灯许愿。
提议迅速获得了几个女生的支持，然后有人拨通了靳欢的电话。
靳欢皱着眉听了女生的提意，毫不留情地回绝，“我没有愿望。”
然而打电话的女生没有放弃，依然尝试着说服他。
“可是开学就上高三了呀，你不想许愿考上大学吗？”
靳欢虽然成绩不太好，但也不是傻子。对于许愿这种事只觉得幼稚。
“要是许愿有用的话，还上高三干嘛！”
“但是听说去年去放灯许愿的学长学姐都考上理想的学校了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连咱们班第一名都要来呢！”
靳欢听了，张口拒绝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第一名只有一个名字，叫程得意。
靳欢态度转变地迅速，回复她，“好，我去。”
有了靳欢，便能召集到其他男生。于是放灯小队在短短的一下午，发展壮大到了十来人，浩浩荡荡地在海边集合。
最先提议的几个女生为大家准备好了孔明灯和马克笔。
孔明灯很大，展开有半人高。灯的四面都是白纸，很适合用来写写画画。因此每个人都分到一面可以写下自己的心愿。
靳欢状似无意，默默站到了程得意身旁，如愿地跟她分到了同一盏灯的两面。
那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们，都对未来有着特别具体的憧憬。他们打着手电奋笔疾书，姿态比上自习还要虔诚。
那时如果有碰巧路过的行人，便会看到一群年轻人围成圈趴在沙滩上，手上窸窸窣窣，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像是神秘组织在做法。
等到四个人都画完自己的一面，就可以点灯了。
点灯需要几个人共同把纸灯撑开，然后由一人点燃灯笼口挂着的蜡，等蜡烧热空气，纸灯就可以带着他们的愿望，像热气球一样飞向天空。
靳欢分到的任务是点蜡。
超市里买到的滚轮打火机很难点火，靳欢使劲划了两次，拇指划得生疼，才将火打着。他左手环在打火机外侧，护着火苗伸到蜡块下，将它点燃。
等待热空气充盈孔明灯的时候，站在靳欢对面的女生羞涩地看了他一眼，提议大家轮流把自己许的愿望说出来。
程得意是倒数第二个。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燃烧的蜡烛。烛光闪烁，映红了她的脸。她的声音清脆果决，“我想要环游世界。”
靳欢听了会心一笑，果然好学生不需要许愿上大学。
程得意话音刚落，对面地女生急切地问靳欢，“你许了什么愿望？”
那时他目光落在程得意望着灯笼的侧脸上，柔声说： “世界和平。”
那女生听了，不甘心的神情浮现在脸上，用言语激他，“真不坦诚。谁会在放孔明灯的时候许愿世界和平？你肯定没说实话。”
她说着推了推程得意，“你看看他到底在灯上写了什么？是不是写了哪个大学，不好意思让我们知道？”
程得意被她推着，抬头看了眼靳欢，看到靳欢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大概是为了尊重别人的隐私，她并没有探头过来，只是转头跟那女生说，“他真写了世界和平。”
女生“切”了一声，只得作罢。
其实靳欢真没骗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愿望有多么真诚。他真诚的希望，她环游世界时所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和平，能保佑她平安。也只有世界足够和平，她才能够实现环游世界的心愿。
“靳欢，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程得意的提问，将靳欢的思绪拉回。
靳欢在开车来的路上，连导航都不用，一定是对这条路非常熟悉了。
“几年前被朋友带着来过一次。”
那时他刚刚毕业回国，对音乐满怀热情，迫不及待将自己四年所学都施展出来，让大家都听到他创作的歌。签过公司后，经纪人带着他们几个同期的新人，来爬这座山。
那时，也是在这观景台上，经纪人对他们说：“你们看着这座城市的灯火，每盏灯的光芒都能照到一些人。希望有一天，你们的音乐也能像这些灯光一样，覆盖这座城市，让灯光照到的人都能听到你们的歌。”
程得意转身看着靳欢，“只来过一次？我还以为你来过很多次了。你好像对这条路很熟悉。”
靳欢摇摇头，“只来过一次。不过我确实很喜欢这里。”
因为很喜欢，所以很珍视，所以再没有轻易地来。他希望等自己真正有作品的时候再来，也希望在这里见证他的人，有不一样的意义。
两人在山顶又站了一会儿，眼见云层越来越密，风越来越大，看来快要下雨了。
靳欢突然提议，“要不要下去找个地方吃夜宵？”
程得意其实还有些留恋山顶的夜景，不过也担心突然下起雨来，这山上并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下山的路比上山容易，靳欢依旧打着手电在前面带路，程得意跟着他，也不觉得累。
两人尽力快走，还是在快到停车场时，被突然下起的大雨浇透。
程得意身上披着靳欢的冲锋衣，倒没怎么湿。
可是靳欢没有遮挡，身上的体恤湿得透彻。湿衣服贴在身上，显出精瘦的身材。
程得意觉得很抱歉，若不是将衣服给了她，靳欢也不至于被雨淋的这么狼狈。
两人跑着奔到车上，程得意手忙脚乱地从纸巾盒里抽出五六张纸来，递给靳欢。见他只顾着擦身上的水，头发上的水珠还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滴。心里一急，也没多想，又一口气抽出三四张纸来，抬手伸向靳欢的脸。
等纸巾碰到他的脸，才觉得不对，今晚真是走火入魔了。
程得意将手收回来，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程得意收回手，逃避似的转头看着窗外，靳欢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们都淋湿了，还是马上回去换衣服比较好。可惜宵夜吃不成了，我还真有点饿呢。”
“要不回家下点面吃吧，还可以祛寒。”
靳欢眼睛一亮，期待地问她：“你煮？我刚搬家，家里可什么都没有。”
“好。”
程得意答应得爽快。
仿佛因为有东西吃，靳欢的心情也很好。
一进门，程得意先翻出一条干毛巾给靳欢擦干身上的水，然后自己进了厨房。没一会儿，手里又拿着两包速食，面露难色走到靳欢面前。
“我家里只有这个了，可以吗？”
靳欢仔细看了一眼包装上的字，才知道自己今晚的夜宵是什么。
“我不吃螺蛳粉——”
虽然知道很多人接受不了螺蛳粉的味道，但这是他们仅有的夜宵选择了。
“你吃过吗？”
“没有，太臭了。”
靳欢心里抗拒，露出小孩子挑食一样的表情。
虽然不愿意强人所难，但程得意更希望他能吃些热汤暖一暖身体，于是温柔地哄他，“不臭的，吃起来很香。你试试行吗？”
她眼巴巴地望着靳欢。
靳欢被这样的眼神望着，心里一软，抗拒莫名地消失了。
他点点头。
也不是不能吃。
也不是做不到。
只要她开口，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