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01

    “嘿,看看这是谁。杂种来了。”

    “嗨,奥利维娅,你姓什么来着,江是吗?”

    一声又一声怪腔调的冒犯言语从头顶传来,将本就难发的音念得更加刺耳,奥利维娅恍若未闻,埋头捡起散落了一地的书本。

    厚重且昂贵的课本本就是二手,封面的字都磨损到看不清原貌,暴力坠地之后,书封与书页分离,狼狈得不像样。

    奥利维娅强撑着膝盖和手肘摔倒的疼痛,一本又一本地将书本复原,抱在臂弯里。

    “我要是你,江,我就会把手里这堆垃圾扔进垃圾桶。我们家家养小精灵的衣服都没你的书皱,干脆用来擦鼻涕吧。”

    头顶的调侃声还在继续。

    一阵哄笑声响起,此起彼伏,刺耳不已。

    人群中心狼狈不堪的女孩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小心翼翼地拍拍最后一本书的灰,谨慎地放进怀里,避免再次滑落坠地。

    黑魔法防御术课本,就算在翻倒巷买的二手也很贵。

    “看看格兰芬多的怂样,孱弱得连鬼飞球都接不住,回家喝奶去吧……”

    奥利维娅还在垂眼检查书本的损坏,楼梯拐角处几道脚步声渐近,谈笑声驱散了刻薄的嘲讽和玩笑声。

    周围突然一静,眼前出现几双鞋,奥利维娅收拾好书本后,抬眼扫了一眼。

    三双绿色底的男士板鞋,一双黑色的短筒靴。奥利维娅的视线在那双女士短筒靴上停留了几秒,瞥见鞋边闪着暗色银光的“p”字,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是在干嘛呢?”头顶一道尖利的女声插进来,声音高亢到每说一个字都似乎在刮蹭着耳膜,随时可能会戳破。

    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她那骄纵跋扈的纯血统姐姐。

    潘西·帕金森。

    周围有人拖着长调开口,“奥利维娅忽然摔这儿了,和她那堆垃圾一起。”

    “这不是你妹妹吗,潘西?怎么连课本都买不起,还来上什么学?”

    又是一阵哄笑。

    潘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坐在地上的女孩,冷冷道,“看看她这黑得发亮的头发……”

    跌坐在人群中央的女孩身影纤细瘦弱,宽大的校服长袍穿在身上,像是随时会滑落一般。她的头发不同于周围人的金发红发,甚至也不是近乎于黑的深褐色,而是纯黑,黑色的长直发,披散在肩上,昭示着与她姐姐的不同。

    “还有她这黑色的瞳孔……”

    话音未落,潘西忽然蹲下身凑近,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盯住她的眼睛,咬牙切齿道:“肮脏的麻瓜血统,怎么会被允许进入我的家门呢?”

    “我告诉你,奥利维娅·帕金森。”

    潘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实在算不上好看的脸上显得格外引人注意,正恨不得把她吞进去一般瞪住她,“不要以为你收到了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改了帕金森家族的姓,就真当自己是高贵的帕金森家族成员了。”

    潘西猛地攥住她一缕头发,逼迫她抬起眼来,一字一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是帕金森家族的一员的。”

    帕金森家族,多么高贵的纯血统,在她洋洋自得的嘴脸上,显得仿佛是魔法界的英国王室似的。

    先被她捏住下巴,后又被攥住头发的女孩并没有什么反应,连表情都很淡,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黑眸沉静,用没抱书的那只手拍开潘西的手臂,冷静开口。

    “我也没想是。”

    周围一片安静。被拐角处忽然伸出来的脚绊倒后,重重摔在地面上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黑发女孩抱着沉甸甸的书本站起来,黑色瞳孔平静地环过四周的每一个人,像是在记住他们的样貌。

    几秒后,她一句话未说,抱着书走远了。

    身后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发出嘘声,有对女孩背影的,也有对潘西的,嘴里嘟哝着没劲。

    人群中心,金发少年抱臂靠着墙壁,收回视线,拖着尾音懒洋洋道,“你没告诉我你还有个混血妹妹,潘西。”

    潘西转头收起愤怒的神情,不以为意道,“只是我父亲心软,给改了姓罢了,哪里配是我妹妹。”

    “不聊她了,肮脏的麻瓜血统,念出来都嫌脏了我的嘴。”潘西厌恶地蹙起眉,转而挽上金发少年的手臂,又换上谄媚的笑,“走吧德拉科,不是说好教我玩魁地奇吗?”

    转了弯,上了楼,身后的动静渐渐听不再清。

    奥利维娅进了宿舍,把书放在柜子上,简单处理了一下擦伤的膝盖,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发呆。

    得益于她的“姐姐”,来到这里不过一周有余,她已经经历过不下五次方才一般的羞辱。

    不过一想到那个长了一张狮子脸的女孩气愤地对她说,“你永远也不会是帕金森家族的一员”时,她还是有点想笑。

    当然,这是她本人的情绪,她并不知道真正的、被改姓认领回家的私生女会怎么想。

    是会伤心难过,躲在盥洗室偷偷掉眼泪;还是生气愤怒,往潘西的床上扔两只鼻涕虫。那些都不得而知了。

    因为她并不是真正的奥利维娅。

    -

    江锦到现在还难以置信,她穿越了。

    上一秒还在看一屋子人因为她的高考成绩而欢呼,有人提议说要出去买个蛋糕庆祝一下,她拿了钥匙说我去吧,刚走上马路感受到六月底的日光,白光一晃,意识涣散一瞬,下一秒就落在了寂静的夜里。

    大西洋岛上,英吉利海峡以北,伦敦郊外,孤儿院的夜里。

    事情发生得如此迅速,她茫然地看着自己倏然变小的手脚,站在床边发愣。

    狭小的房间里灯火很暗,夜风从窄窄的窗里吹进来,带来一股凉意。墙壁破落,站在床上轻微一动,年头已久的单人床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历史遗留下来,不知道作何用处的绳索悬在头顶,随着夜风轻微晃动,让进房间查房的阿姨愣了一秒,然后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紧接着,就是一群人冲进来,大惊小怪地把她按下,然后把绳索从房顶取下来。

    “奥利维娅,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管教阿姨大声且紧张地教育着她,看起来惊魂未定。

    江锦任由一群人簇拥着她,慌张地检查身上有没有什么损伤,把绳索和房间里的利器都收走,甚至用胶带把破了一个角的玻璃窗也补上了。

    收拾教育了好半天,管教阿姨才最后吩咐道,“妮娜,今晚你能跟这孩子一起睡吗?”

    看起来最年轻的那个女士理了理围裙,棕色的卷发垂落在肩上,点点头,接着,一群人就拿着手电筒退了出去。

    被称作妮娜的女人伸手铺好被褥,嘴里是哄小孩儿的话,把她半抱上床。

    江锦看着她上前吹灭闪动的烛火,眨了眨眼,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现在是什么年代?”

    声音稚嫩得不像话,嗓子干涩,说话时隐隐作痛,像刚被绳索狠狠勒过。

    “嗯?什么?”妮娜回头,棕色的瞳孔映着微弱的火光,亮得清澈。

    江锦重复道,“今年是哪一年?”

    “1991年呀。”妮娜回头,大概当她是忽然发梦了,拨动着短短的烛芯,嘴里嘟哝着,“自从撒切尔夫人退下来之后,经济是越来越差了,物资一年比一年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江锦坐在床边,穿着白色棉麻布料睡衣,垂眼看,腿短得悬在空中,触不到底,睡衣裤脚短了一截,边角处都洗得发白了。

    1991年的英国。

    她垂眼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强烈的痛感让人皱起眉,惹得妮娜惊呼一声,以为她又要做什么,忙上床来抱住她,低声在耳边讲道理。

    江锦盯着漆黑且脱落墙皮的天花板,想,好像是真的穿越了。

    但没有跟传统影视或文学作品中的主角一样,江锦一点尖叫、慌张或者是不可置信的情绪都没有。她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八年人生中,最大的人生信条就是,允许一切发生。

    这一切可以是做梦,可以是幻想,可以是穿越,甚至也可以是被车撞了之后,躺在icu病床上的植物人的精神弥留人间。

    都可以。

    反正当务之急是要睡觉。

    江锦盯着天花板,被妮娜温暖的怀抱抱住,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暖洋洋的,第一次感受到了传说中的“人生乱套我睡觉”理念。

    还不赖,她想。

    然后就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江锦在孤儿院呆了大半年。

    白天听老师们讲课,在小小的图书馆里找书看,或者是坐在屋檐边看小孩子们玩闹,晚上或思考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或设想另一端的自己,或直接入睡,在日复一日的沟通和生活中,彻底融入了这个与她本人毫不相干的年代与地区。

    一切都很平静。

    直到收到了猫头鹰来信。

    彼时她正在图书馆翻阅一本名叫《诗翁彼豆故事集》的书,泛黄老旧的书页翻到最后,妮娜走了进来。

    “奥利维娅。”她喊她,视线落在桌上,十分惊奇,“这是什么书?”

    “不知道。”江锦摇头,“从书柜最底层里发现的。”

    妮娜拎起来看了看,对着泛黄脱落的外壳感到纳闷儿,嘟哝着这好像不是院里的书,也不知道适不适合孩子看,得去跟院长阿姨报备一下。

    江锦不动声色地把书拿回来,提醒她道,“是有什么事吗?”

    “哦哦,对。”妮娜一拍脑袋,也顾不上什么书不书的了,拉着她往外走,“有人找你。”

    “找我?”江锦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

    很眼熟。

    一位高个子,穿着翠绿色长袍的女人。她发髻盘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方形眼镜,神情严肃而刻板,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一双眼睛从镜框下锐利地望向她。

    江锦隔着院子在屋檐下望向她,愣在原地。

    这是她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结结实实地呆住。

    就算那个女人没有戴着惯常的、歪向一边的尖帽,也没有被她撞见从一只花斑猫化成人,江锦还是毫无障碍地认出了她。

    米勒娃·麦格。

    霍格沃茨变形课教授,时任格兰芬多学院院长。

    “麦格女士,这是您要找的人。”妮娜拉着江锦的手,走到女人面前。

    “噢,谢谢。”女人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严谨和教条,从上往下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对妮娜点点头,“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当然可以。”妮娜松开江锦的手,示意她跟上女人的步伐。

    江锦顿了两秒,跟着女人来到孤儿院最角落的房间。

    “你好,我叫米勒娃·麦格。”女人停下飞快的脚步,回身,从长袍里摸出一封信,递过来,示意她阅读,“猫头鹰没送到,特殊情况,所以派我来送。”

    有暗纹的羊皮纸攥在手中,蛇狮獾鹰四种动物组成的校徽印成火漆,封住信封口,收件人一栏上写着“伦敦伍氏孤儿院一楼107号房间,奥利维娅·江收。”

    那是第一次,江锦看到奥利维娅后面的姓氏。

    一时间,诸多念想在脑海里盘旋,大半年来,她第一次产生了这个世界是否真实的想法。

    普通的世界与有魔法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前者也许只是一场普通的穿越,甚至只是一场梦,而后者的介入,让整个本就不在预设中的行程,更加无法预料起来。

    许是长时间未动,麦格教授的目光在镜片后探究地闪烁,“江小姐?”

    “噢,在。”江锦回神,依旧没急着拆开,抬眼问她,“今天是我十一岁的生日吗?”

    这个问题显然在麦格教授的预料之外,她严谨地清了清嗓子,“嗯,严格来说……是的,江小姐。”

    “我姓江吗?”江锦问。

    麦格教授的目光又闪烁了两下,良久才道,“是的,你姓江,随你母亲姓。”

    “好了,江小姐,我想我们后续的谈话需要建立在你阅读这封信后的基础上。”

    这就是在拒绝闲聊了。江锦也没再问,撕开火漆印,拿出里面叠了两叠的信纸。

    一切都与记忆里无异。先是恭喜你被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录取,再表达对你入学的期待,一长串客套话之后,是一年级新生入学需要带上的东西列举。

    “看完了。”江锦一目十行地扫过,把信纸按照原来的印痕折好,放回信封里。

    麦格教授依旧双手交叠在身前,“现在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米勒娃·麦格其实不太喜欢这份差事。奔波于英国境内各地,把同样的信交给不同的小孩,并经受他们无休止的兴奋盘问,实在劳累。

    但就当她做好准备,应答一位十一岁孩子天马行空的问题,比如霍格沃茨是什么,为什么有这么多课,再比如为什么只要求购买《初级变形指南》,而不是中级、高级甚至终极,又或者《千种神奇药草及蕈类》的“蕈”字念什么之类的问题时,对面的小女孩却只问了一句话。

    “您能施一个魔咒给我看看吗?”

    神色平静,声音轻缓,用词礼貌。

    意料之外,本该松口气,却立刻让她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邓布利多当年也是在这家孤儿院,同样的在一位混血新生面前,答应了这样一个要求。

    麦格晃晃脑袋,把那些灰白色的回忆甩走,连魔杖都懒得掏,最省事地使用了她的阿尼玛格斯技能。

    墙边的影子迅速变化,从一位高挑的女人变成一只花斑猫,一眨眼的功夫,江锦就需要垂眼才能看清地上的猫了。

    如同她站着那般,花斑猫的坐姿也十分的刻板拘谨,眼部周围的花纹与麦格教授的眼镜纹路一模一样。

    正在麦格思考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邓布利多的时候,她看见这个黑发黑瞳的小女孩笑了,眼角弯弯,很轻松地笑了一下,似乎能驱散今日头顶的阴云。

    “谢谢您,教授。我跟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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