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舌在钥匙的拧转下向内缩，陆聿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浓厚的灰尘味。陆聿摸索着墙面，按下壁灯开关，仍旧漆黑一片。
思索片刻，陆聿打开手机照明，将电闸的总开关扳了上去。一束暖黄光纤瞬间充盈了整个客厅。
他坐在沙发上，眼睛却打量着这个很久没有人住的家。
手指抚过落满灰尘的茶几，留下突兀的一道痕迹。
继母与父亲再婚后，又生了一个男孩，算起来也快上初中了。按照陆聿父亲的话来说，陆聿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已经废了，这个弟弟就要从小培养，倾尽全力给他最好的资源。
因此，在三年前父子两人大吵一架后，父亲就带着继母和将要升学的弟弟在本市最好的初中附近买了一套学区房，只留下陆聿孤身一人。
借着陆聿已经成年的名义，这三年陆聿的父亲没有给过他一分钱，两人也从不联系，离断绝父子关系只差一纸证明。
“你一个学生，不学好！你乱搞什么男女关系？”陆聿父亲气得睚眦欲裂，指着他破口大骂，“你都是跟谁学的！”
“跟谁？除了你还能有谁。”陆聿讥讽地回答，他深知这样的话会换来怎样的后果，但他此刻就是不想忍了。
发觉父亲出轨时母亲心灰意冷的神色，目睹母亲被继母挑衅时父亲的无动于衷，过去那一幕幕令人愤怒的画面重叠起来，陆聿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青筋乍起。面对这样一个宽以待己又虚伪至极的人，他恶心到一秒都不想装了。
父慈子孝？做别的人慈父，看别人演孝子去吧！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霎时落在陆聿脸上，过了一会儿脸上才迟钝地传来一阵火辣的痛感。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陆聿从脖子到耳根通红一片。
众人上去拉开暴怒中的陆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说些什么。陆聿耳中的嘶鸣声还没消散，听不真切他的侮辱。
后来的事情就那么发生了，他们一家三口搬离，自己则一个人住在这里。
陆聿冷哼一声，不打算让这些令人作呕的记忆继续荼毒自己的大脑。掏出手机预约保洁上门打扫卫生。
*
阳光透过窗户被分割成好几块，洒落在卧室的地板上。
随着耳机播放的英语时政，郑霏霏的铅笔笔触不停，在空白的A4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画出一条大斜杠，又继续圈圈划划。
当耳机中的声音停下来，郑霏霏也辨认着自己刚刚写的笔记，将刚刚耳机中播放的英语时政换成用中文复述了下来。
不行，不够简洁，逻辑也不够明显再来！
郑霏霏又将刚刚的英语时政热点重播一遍，仍旧写写画画停停，再翻译一遍。虽然这一遍的翻译与上次相比差别并不大，但这一遍的笔记改进和完善了很多。
三年前郑霏霏顺利地考入了S市的重点大学，就读翻译专业。刚刚所做的练习就是口译的笔记练习。
口译要求译者有着强大的瞬时记忆，但人类的记忆力再好也有一个限度。一场会议动辄3个小时起步，内容量之大令人咂舌，因此，译者借助笔记辅助记忆是非常有必要的。
然而，虽然老师在授课时会提供一些笔记符号给大家参考，但体有万殊，物无一量，每个人的思维模式不同，就会按照自己的联想和习惯对这些笔记符号加以改进，由模板衍生出一套只有译者自己能够完全看懂的笔记。
郑霏霏将刚刚做过练习的A4纸用一个夹子夹好，这些纸张夹在一起已经有一枚硬币的厚度了。虽说进步很慢，但好歹看到了当译者的希望。只要她一直坚持，一定能实现质变的！休息！
知足地瘫在自己公主床上，郑霏霏打开手机，全是铺天盖地的新闻。
“我去！！！《星芒V》终于要出了？”
“爷青回，有生之年系列，大大牛播音~”
...
甚至还有些网友晒起了自己收藏的《星芒》丛书，扇形排列，I-III一本没落。
看着这条评论下一片哀嚎，嫉妒的酸味儿浓烈到都能拿去腌制酸豆角了。郑霏霏得意地笑了笑，谁没有呢！
郑霏霏跳下床，赤足踩着奶黄色的毛绒地毯，去书架上扒着自己的宝藏。
宝贝们，出来亮个相，让我拍个照给大家炫一下，咱们也当一回文学的“富豪”！
原本整齐的书本被扒得东倒西歪，奇怪？怎么只有前两本？第三本呢？
郑霏霏努力回忆着另外一本书的去向，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当初她用另一个号给自己捏造了一个身份蓄意接近陆聿，最开始为了营造话题，就拿《芒种》作为了切入点，两人果然聊得热火朝天，陆聿一无所知。还感概缘分的奇妙。
后来又出版了《芒种III》，陆聿没能买到，郑霏霏就“热心”地把自己那本寄过去跟他分享。
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后续聊天有更多的话题。她还刻意往书里夹了几个自己制作的山茶花书签来暗戳戳地彰显自己的巧思。
打住！不许想了！
一想到当时自己那么多暗戳戳的小动作，就有点难为情。人家孔雀开屏还是男追女呢！她倒好，自己在这儿一头热。
郑霏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郑霏霏躺回香喷喷的床上，翘着二郎腿，还时不时地转着脚踝，惬意极了。
再次翻开《星芒》品读起来：少女从高空坠落，洁白的裙裾和凌乱的发丝向上飘扬，像一朵盛放时从枝头掉落的白山茶，盛大的凋零。“师兄，你接住我啦！”
......
“小雪，别不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郑霏霏填完好友验证信息，怀着忐忑的心情按下发送键。
还不等那边回复，就像碰到烫手山药一样丢掉手机，把头埋进淡黄色的碎花枕头，小声嘀咕着“怎么办！好拙劣的借口，是我本人都会尴尬的程度。”
郑霏霏翻过身，呈大字型平摊在床上，“可是我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都说感情中，出场循序很重要，我绝不能慢人一步！”
加上陆聿之后，他们可以先聊《芒种》，再慢慢套问他的兴趣爱好，说不定他会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了解他的女生，开始关注她，对她产生好感，跟她说....
想象到陆聿会跟她说一句“我喜欢你”，郑霏霏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总觉得连空气都变得异常清新甜美。
“叮！”清脆的提示音传来，成为好友了！
郑霏霏一把抓起手机，打开屏幕。
“你是？”短短两个字冷漠疏离，却让郑霏霏看到了希望。她深吸吸压制自己的激动，打开聊天框发送了早已准备好的“身份”。
“小雪，我是关雨非，我知道你生我气，可是你换了头像和昵称，装作不认识我，我还是能认出你，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陆聿的头像是自己拍的“金星伴月”，背景是NBA的某位球星。
这理由郑霏霏自己听了都觉得蹩脚，但为了幸福只能用演员般的信念感说服自己：就是这样，这就是事实......
“...你可能真的认错了。”陆聿觉得这位网友真是一言难尽，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认错，但是这位网友，你是真的认错了。
“你的ID号我倒背如流！不会出错的。”郑霏霏歪了歪头，你的ID我真的倒背如流喔。陆聿，等着我瓮中捉...不是，等着我火中取栗！
陆聿不知道这位小猫头像的网友哪来的自信，人都认不对，难怪她这位朋友不原谅她。
不是吧，她的暗恋怎么跟别人不一样，这陆聿直接就发语音了。进展快得让人缺氧，郑霏霏期待地点开播放，
“你哪位男性朋友能叫小雪？”陆聿低沉的嗓音从话筒传来，带着明显的嘲讽。
而郑霏霏却如遭雷击，脑海中不停循环那句“你哪位男性朋友能叫小雪？”“男性朋友叫小雪？”“男，小雪？”
啊啊啊！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好朋友编个男生的名字，好像露馅儿了？
他不会以为小雪是gay吧？完了！他还不知道我是男是女。
郑霏霏哆哆嗦嗦地力挽狂澜，“真不是啊，不好意思...我确实有个男性朋友叫小雪，但是我是女生，取向正常。实不相瞒，小雪他...他是那个，他喜欢别人叫他小雪。”
对不住了，天下所有叫小雪的男同志们！你们为郑霏霏的爱情保卫战所做的贡献将永远被她铭记！
陆聿盯着这段话，明明都是汉字，怎么连起来就看不懂呢？小雪是那个？哪个？这手机吃字？
“没事，弄清楚就行，还有别的事？”这个女生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多沟通会不会被传染？说实话，陆聿有些担心，甚至有些嫌弃。
郑霏霏错愕，还没冲锋就有鸣金收兵的趋势，大脑风暴搜寻各种理由，希望能继续赖在他的好友列表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有了！
“今天给您添麻烦了，为表歉意，我每天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沉默，欲言又止的沉默。什么故事，白雪公主？灰姑娘？海的女儿？睡美人？哪个17岁的男的天天听故事。她是不是脑子真的不好使？
“讲几个？”不就是童话故事，还能讲出花来？反正陆聿是不信。
“一千零一个。”郑霏霏迅速回复，不管了不管了，先住在列表再说。
一天讲一个，一千零一夜？陆聿忽然有种自己是那个被王后吊着的国王的错觉。
后来的每一天，郑霏霏都会以关雨非的名义给陆聿讲故事，从刚开始的认认真真讲故事到后来分享在路边随手拍下的可爱猫咪。
陆聿也从开始的惜字如金到后来主动和她分享NBA的赛事。
再后来，他们同时听一首歌Missing you。寂静的夜晚，婉转柔美的女生唱着恋人直白的思念，谁也没说话，又好像将所有的话都说了。
“我要是他，就只要师妹，其他人再美也跟我无关。”
“我刚刚投了一个三分球，要是你在就好了。”
“我喜欢你，考虑一下做我女朋友？”
“陆聿，我们这样真的好吗？”靠在陆聿肩膀上的漂亮女生嘴上问着好不好，却幸福得那样刺眼。
明明陆聿已经说过喜欢了，怎么还可以去招惹别人。郑霏霏看着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不禁苦笑，温热的液体顺着眼尾氲进渗透消失不见。
郑霏霏睁开眼，擦了擦脸上残余的泪痕。
夜幕不知何时吞没了整个房间，寂寥无声，郑霏霏深思恍惚，被一种只剩自己的孤独所包围。
...原来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