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越来越近，时常能听见某处传来的爆竹声。等前方劈里啪啦的声响彻底停下，只留一阵呛人的火药味，郑霏霏决定改道，穿过那条漆黑的巷子去堂姐家做件“大事”。
头顶大红的灯笼溢出昏暗的灯光，投出原形的光圈仅能照亮半径内的路。巷子早已在灯笼的照明范围之外，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郑霏霏还是踱步踏入那片漆黑。
巷子那头传来不同频率的脚步声，郑霏霏这才意识到巷子里还有其他人。
借着晦暗的月色，她努力辨认前方的背影......陆聿？。
郑霏霏顿时愣在原地，脑海短暂地空白，酸涩地情绪瞬间蔓延、膨胀至整个胸腔。
前方的陆聿也察觉了另一人的存在，漫不经心地转过头。
夜色实在浓重，郑霏霏在一片昏暗中直视他的脸庞，面部轮廓隐约可见，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似是无声的对峙，巷子中穿过的寒风似乎也变得黏重凝滞，谁都没有先开口。
陆聿转过头去，没什么反应。
郑霏霏松了口气，微微垂头，一副沮丧的样子，心头也涌上了淡淡的失落。
他似乎没有认出来她，可她却能一眼认出他。
三年过去了，再见面还是会被他牵动情绪，有点没出息。
脚下的路蓦然被一束光线照亮，郑霏霏不解地抬头望去，陆聿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用左手拿着手机照亮背后的路，自己却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郑霏霏不解，不是没认出来吗？为什么要给自己照明？
曾经与陆聿相处的细碎片段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他曾为同学追回被混混勒索的生活费，也曾孤身一人下到狭窄幽深的通风井解救被困的小猫......
好吧，他一直都正义善良，帮陌生人照路确实符合他的秉性。
巷子并不长，不一会儿又要分道扬镳，郑霏霏站在巷口凝视陆聿的背影。
他与印象中的陆聿大相径庭，彼时结实的少年身量已经长开，仅看背影便透露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成熟气息。
明明说过喜欢她，为什么第二天就能心安理得地牵起别的女孩的手？
如果没有那样的父亲，他会不会对感情也会认真一点？
意识到那些刻意回避的记忆快要叫嚣着冲破心头，郑霏霏及时回神，继续向前走去。
三年前放弃的人，没理由三年后就可以无端拾起。过去的，就彻底过去；破碎的，就彻底破碎。
完全走入暗处的男人缓缓回过头，失神地看向尚未走远的郑霏霏，一如刚才，心头微涩，已经三年了...
*
“你来了。”郑依依温柔地替堂妹解下围巾，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怎么不戴手套？”
郑依依虽然是郑霏霏的堂姐，但是仔细算起来仅仅比妹妹大了一个月，却总是带给妹妹无微不至的关怀。
“咱们住的这么近，戴什么手套，我连手机都没带呢！”郑霏霏坐在沙发，从过盘中拿起一个砂糖桔剥了起来。
桔子皮的汁水溅到手上，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橘子味儿。
“姐姐，吃。”郑霏霏将手中的剥过的桔子递到郑依依的手中，上面的脉络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甚至能透过半透明的皮看到之下隐匿的果肉。
“别剥那么干净，那个脉络可以去火，你这两天吃那么多桔子，正好中和一下。”郑依依边吃边叮嘱。
“我才吃几个，怎么会上火？”郑霏霏不服气，她吃的砂糖桔加起来估计也就刚好能榨杯桔汁......迎着堂姐的目光，郑霏霏有些心虚，好吧，1L的桔汁。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口腹之欲太难抵抗了！
去年，因为自己控制不了对砂糖桔的喜欢，边看电视边吃桔子，不知不觉就吃完了半框。
郑霏霏的母亲——李雪女士从外面回来，看看满满一垃圾桶的桔子皮，再看着女儿指甲干黄的游离线和说话时若隐若现的黄色舌面，震惊得精致的腋下包掉落在地都浑然不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等回过神立马就没收了剩下的半框，让她一个都不许碰。
为了防止去年那丢人说不上丢人，但也不得不上心的事件重演，李雪女士反复强调今年家中任何人都不许买砂糖桔。
馋，太馋了，一口下去，甘甜清凉的桔子汁水迸发，口腔，味蕾瞬间被唤醒，回忆起这感觉正在看书郑霏霏蹭的一下站起来，决心要去堂姐家偷吃几个桔子。
李雪女士，想不到吧！不能彻底封锁桔子的人~是输家！
“姐，我前两天约你出去吃火锅，你说在忙，你最近在忙什么？”郑霏霏用湿巾揉搓着发黄的指腹，随意地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去参加我那个高中同学的婚礼去了。”
两姐妹年龄相差不大，所以是同一年入学，郑依依的高中同学按道理应该在上大三才对。
虽说，只要到了年纪，大学生就可以领证结婚，但郑霏霏还是觉得有些感慨。“结婚！会不会有点早呀？”
她觉得自己还小呢！怎么同龄人就结婚了？
“也不算早了，本来高中毕业就该结婚的。”郑依依惋惜地说起这对新人，“我这位同学当时成绩优异，老师都把她当作清北的种子培养。可谁知到，在高三的下学期，她的成绩却急剧下滑，课堂上不是开小差就是打瞌睡。最开始还会请假，后来竟然无故旷课。我们老师看到她逐渐堕落都很痛心，也跟她家长聊过，不起作用，最后连高考也没参加，就结束了学习生涯。”郑依依越说越激动，一副怒其不争地样子，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郑霏霏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坐近去拍她的后背，“看给你痛心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她居然谈恋爱了！跟校外的小混混！”
郑霏霏遽然瞪大双眼，不过几秒又恢复平静。这不是到是听到的第几对同样类型的情侣了。
太奇怪了，高中时期总不是不乏这种冲击力极强的情侣。
明明一个温柔乖顺，一个跋扈气盛，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性情相差这么大的两人怎么能走到一起。
不过，这种不被人看好地恋情大多都是惨淡收场，乖乖女被欺骗感情，甚至更甚，又或者是女孩父母嫌弃混混不务正业，阻挠二人继续发展，最终被迫分开。
少男少女总是勇敢好奇，情难自已地会被自己身上所不具备的特质所吸引，郑霏霏或许能理解这种性格反差很大的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却难以对这种冲动幼稚的爱情送上衷心的祝福。
“那你这位同学的丈夫是？”
“居然是当初那个小混混！”郑依依恨恨地锤了锤沙发。
郑霏霏有点吃惊，居然没有分开！转念一想，两人能修成正果固然可喜，可，再晚点结婚呢？给彼此一些时间多学些东西，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会不会有另一种更圆满的幸福。
“当初她没来高考是因为跟那个混混偷尝禁果怀孕了。要换普通人的爸妈肯定是要自己的女儿及时止损，回归正途的。但你绝对想不到！她爸妈！听说了混混家里有点钱，巴不得把自己女儿往人家家里送，恨不得当场结婚。”
郑依依喋喋不休，说得满色彤红，“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她的第一个孩没保住。男方家长那边一看孩子没了，就推辞说两人年纪还小，还是等两年再说。”
“没有拿到证，女方这边总归心里不踏实，这两年他们两家闹得乌烟瘴气，这不，今年她又怀了，这才把当初搁置的婚礼又重新布置起来了。”
好家伙，这哪是男方娶女方？分明就是爷奶娶孙子！
“这太冒险了，拿自己的未来去赌一个混混的真心，虽然修成了正果，却还是觉得有些遗憾。霏霏，你说这是为什么？”郑依依是真心地替这位同学不值。
为什么？人都是善于联想的。看到女孩结婚变成女人，就会想到她操持家务的辛劳，想到她因照看孩子而拒绝好友邀约的退让，想到润物细无声的付出被家里其他成员认定为无所事事的无奈。
也许爱情的甜与苦是绝大多数人都要经历的，但可不可以再晚一些？
让那位女孩去看看大学的生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看看会不会遇上更吸引她的人，看看她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坚守本心。
有些诱惑和考验本就该在踏入婚姻之前就见识一下，少年心性不定，还不明白怎样承担起婚姻的责任和义务，怎么用以后的时光去实现婚姻的承诺。匆匆结合，喜忧参半。
郑霏霏心里并不看好这对“修成正果”的新婚夫妇，却无法说些什么。
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曾在乖乖女时期迷恋过一个混混般的男生，甚至不惜捏造一个虚假的身份去接近他。只可惜男生对待感情并不认真，刚跟她表过白就可以牵起其他女生的手。
她能感受到男生的喜欢，因此更加不解男生怎么可以把一颗心分成好几份，同时装好几个人。
不应该是这样的，爱情是排他的，那个男生的真心太过廉价以至于让郑霏霏干脆利落地放弃当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换来的青睐，陆聿的青睐。
“可是，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圆满？”那个女孩愿意为混混放弃前程是她自己的事情，别人无权干涉和评论。“姐，我们无权替她遗憾。”
正如自己选择放手，陆聿无法挽留和补救，谁也不能替她懊恼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