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大业228年冬夜,大雪。

    沈知徽不安地坐在桌席前,双手在桌下快要绞成麻花,不住偷眼看向别处。

    女子一头柔软光滑的长发挽成一个精致的妇人髻,鬓插珠花,斜簪金步摇,在烛火的照映下将她洁白的脸颊衬得越发明艳动人,与面上紧张到慌乱的表情显得尤不相配。

    夜色倾洒在紧紧关上的房门外,透过门上的木雕间隙,沈知徽看到影影绰绰的雪花悄无声息地打在门上。

    她转回头来微微抬眼,面前是一张冷峻而略带杀气的面庞。对方蕴着寒星的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沈知徽在那目光下,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

    这该是她的夫君啊。

    面对着这张她似乎该非常熟悉的脸,沈知徽的脑海中涌上了属于原本这具身体的记忆。

    这个角色原本是当朝太师沈羡的独女,因为家中只有她一个孩子,且母亲早亡,沈知徽从小便得到父亲加倍的宠爱。

    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只要她想要的,沈羡没有不给的。

    据说,沈知徽曾从外地商贩口中偶然听说了一稀世珍宝:远在千里之外的珊瑚珠,于是缠闹着让沈羡定要得到。女儿央求之下,他花费重金并多方寻人,竟真将这珊瑚珠给沈知徽寻来了,如今已被做成项链,正戴在她修长洁白的脖子上。

    小小一颗珠子,却这样耗费人力物力,只是为了满足骄奢无比的京城贵女一个忽生的念头。当时作者写这段,也是为了让读者对这个炮灰的印象更差,从多方面贬低炮灰,杀人灭口的男主就不会受到过多来自读者和正义人士的道德谴责。

    书中对这个角色的着墨甚少,除了简单交代了她的家世背景,外加她的坏脾气和无比骄纵之外,就连沈知徽刚刚发现自己拥有令人惊叹的美貌这件事,都仅仅是被作者一笔带过。

    因为她是炮灰,只是个用来推进剧情和塑造男主人设的工具人——就在成婚后不久,沈知徽因碰巧听见男主傅悬养私兵的消息,而被他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

    现在沈知徽的面前,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酒杯,酒杯中斟满了酒,恰能让她这样的女子一口饮尽。

    门外狂风呼啸,大雪压城,连院外的树木也被吹得枝丫呼呼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入泥。

    坚固的房门阻隔了一切声响,屋内安静地令人心惊。傅悬极有耐心地坐在沈知徽对面,静静地注视着她,也注视着她面前的酒杯。

    杯中酒如一面镜子一般,水面连一丝晃动都没有,如同傅悬笃定而坚决的杀心。

    他们二人是一个月之前成亲的。

    新帝登基,在外驻守的大将军傅悬奉召归来,年轻的皇帝以雷霆手段迅速将傅悬手中的虎符收回,封官在朝,并赐婚一桩。

    毕竟已有太多人告诉天子,傅悬征战近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几乎从无败绩:他实在太过耀眼,而刚刚二十岁的天子,是不能容忍这份远在千里之外的耀眼的。

    于是,他赐他富贵场,温柔乡,让他留朝听用,边关换将。

    按在朝中的地位和资历来说,傅悬能娶沈相家的独女,原本算是高攀。

    可小皇帝不仅赐傅悬成婚,还亲自到场观摩两人礼成,在众宾客面前赐他锦带一条作为贺礼,这才堵了悠悠众口,叫百官知道,他即便不再是边关一人独断的大将军,也依然是皇帝尤为器重的大臣。

    沈羡却心中明了,这场婚礼只不过是小皇帝下的一场棋,是他登基后收拢大权的第一步。

    沈太师在朝三十余年,如今官居高位风头鼎盛,门生故吏数不胜数。

    反观新帝,虽是天子,却没有多少心腹,便把宝压在了这位年轻的大将军身上,将沈羡唯一的女儿作为政治棋子,用来制衡于他。

    即便朝中找不出第二个像傅悬一般年轻有为的人,又叫他如何能做到满心欢喜地接纳这个女婿?

    父女似乎连着心,沈羡心生愤懑时,沈知徽也并不满意这个她将终生依靠的夫婿。

    年方十六的沈知徽自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成婚后第一天便将家中惯用的玉器、首饰、衣裳布匹成箱成箱地搬到傅悬府上,丫鬟小厮带了几十个,却遇上傅悬的无名怒火。

    他斥责沈知徽骄奢淫逸不知收敛,根本不知城门下无家可归的百姓在衣不蔽体地讨饭,边关将士冬日在苦寒之地受冻,皆因本该给他们准备冬日棉衣的官员中饱私囊,以次充好。

    王朝如此,都是因为他们这些满身铜臭的富家子弟敛财无度!

    从小没挨过一句重话的沈知徽张口结舌,一双杏眼几乎泛出水光,瞪着傅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他的袍角消失在府门口,沈知徽仍呆呆地望着自己面前他口中的这一箱箱“铜臭”。

    从此,沈知徽再也不给傅悬好脸色看,傅悬也再不与她多说一句话,两人的关系一直非常紧张。

    直到沈知徽无意中听见傅悬与手下关于私兵藏匿地点的交谈。

    而现在的沈知徽之所以进入了书中这个世界,只因在万千为男主的杀伐果决叫好的读者中,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替书中这个与自己同名的角色鸣了一句不平。

    傅悬出身普通、从微末而起,却如火凤涅槃。在故事的最后,他不仅将头号政敌沈羡送进大理寺狱,还成为当朝最年轻的一品大员,得以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心爱女子厮守终身。

    如果说傅悬是典型的朝堂文大男主的话,那么沈知徽就是一个虽然自私娇纵,却实在无辜枉死的世家小姐——她只不过是政治场中一个无谓的牺牲品。

    沈知徽来到了这个世界,系统告诉她,她的任务除了要逃脱原主注定的死局外,还要帮自己改命。

    她的系统很独特,不是什么能让主角走上人生巅峰的金手指,而是死亡警告系统。

    顾名思义,就是一旦主角即将遇到死亡威胁,系统就会发出警报。

    但很遗憾,据她探索到的系统领域可知,似乎除了警报之外,系统不会给她任何用于逃脱死神魔爪的实际帮助。

    很难想象,她即将经历的人生会有多么坎坷,多么的生死难料。

    系统的警报此刻在她脑内嗡嗡作响,已经快要把她的太阳穴震炸了。

    沈知徽默然无语——她当然知道这是一杯毒酒。

    原主安安稳稳当了十几年高门贵女,从不涉足朝堂之事,将傅悬隐匿的秘密听到了也不当回事,以为一个将军手下有些许自己的军队实在是太正常的事了,于是就这么在不明不白中,葬身于傅悬的毒酒之下。

    烛火轻轻摇动,两侧的落地灯盏映照出满室的辉光,有一簇火苗忽的送来一抹柔黄的光,照亮了傅悬的半边脸,棱角分明的脸上竟显出一丝罕见的柔和。

    可大脑正在飞速运转的沈知徽,根本没有心思观赏他这副帅的惨绝人寰的皮囊。

    “你我夫妻月余,却因误会横生龌龊,是为夫的不是。”傅悬似笑非笑的眼眸扫过沈知徽的唇,语气如润物无声的春雨般动听:“我已许久没有和娘子好好说话了,今日请娘子来共饮,望你我夫妻往后同声同气,尽释前嫌。”

    沈知徽听着傅悬这令人动情的假话,她乌黑的眼眸中霎时蓄满了泪水,盈盈望向他,一副小女儿欲说还休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夫君......呜......”沈知徽的眼泪开始像断线珍珠一般扑簌扑簌往下掉,她学着官家千金的做派,拿起帕子轻轻点在脸上,缓缓将泪痕拭去,向傅悬投去倾慕的目光:“夫君当真能这样想,我心中真是喜不自胜呜呜呜......”

    沈知徽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傅悬明显僵硬了一瞬。

    他待沈知徽把眼泪擦干,眯着眼重复她的话:“喜不自胜?”

    “是啊,夫君不是来与我修好的吗?”她抽噎着,露出了有些腼腆的微笑,“我,我其实一直倾慕夫君,可你那日在下人面前如此严厉的训斥我,我是女子,本就脸皮薄,又怎能主动放下面子来找你嘛。”

    沈知徽羞涩中带着自然流露的小女儿家的娇媚,楚楚可怜却又大方向傅悬诉说了心意,她记得本书的挂件女主——傅悬的那个青梅竹马柳惜枝,走的就是这个路数。

    傅悬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沈知徽的话是真是假。

    以她先前的表现来看,这个解释似乎并不是没有可能,况且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哪里能有这么出神入化的演技......

    可她为何对听到他与属下谈话一事只字不提?她是根本不当回事,还是决心替自己保守秘密、装作一无所知?

    傅悬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探究。

    对面的娇小姐还在抽抽嗒嗒的抽泣,似乎感动于自己心爱无比的丈夫主动破冰,结束了本该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之间一个月的冷战。

    她透过手帕偷偷观察着傅悬的神色,见他眼神中多了几分迟疑,便抓紧时机继续扮可怜:“夫君是大业的重臣,是统领数十万雄兵的少年将军,国之栋梁。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我自知才德浅薄,不足与夫君相配,若是......”,沈知徽声音低低的,似是情人间的亲密低语,有些不好意思,“若是日后我有什么做的不对之处,夫君可小声些说,别...别当着那么多人嘛。”

    脑中的警报声逐渐减弱,从刺耳的鸣叫变成了短促有序的提示音。沈知徽微微松了口气:傅悬想必是动摇了。

    他在外征战十余年,知道在战场上人命如草芥,可让他滥杀无辜,也并非他所愿......

    若她当真没有泄密的想法,甚至还想着让他替她言行纠错,往后与自己厮守终身,那今日若杀了她,自己又成了什么呢?

    傅悬沉吟不语时,沈知徽迎着再次变得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将皓腕抬起,伸向桌上无人问津的酒杯,“徽儿与夫君今晚共饮一盅酒,往后你我便做一对寻常夫妻,恩爱不移,互相扶持,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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