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被拐了。
作为21世纪的新青年,知名大学新闻系优秀毕业生,新华社曾经的实习生,2018年大学生防诈骗比赛一等奖的获得者,她竟然被拐卖了!
没有喝陌生人的水,也没有跟随老人去隐秘的角落买饭,更没有在大街上被人乱认女儿。
她只是,去采访爆料者。
大学毕业后她留在西尔市人民报社,每天的工作就是写稿子改稿子交稿子。
密密麻麻的文字如同算不完的圆周率,无穷又无尽。
她所在的国际部每天都要报导数不清的国际事件,今天这个国和这个签了什么合作条约,明天这个国和那个国隔空对话,后天这个国和那个国贸易摩擦。
了解国际热点有助于增强国家认同,阮枝并不排斥,但每天下班后见到钢铁森林中的万家灯火,让她恍然若失。
在风云诡谲的国际形势下,是为了幸福努力奔波的万千小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国家层面,那么我们身边的那些悲欢离合又有谁知道呢。
在拿到年终奖后,怀揣着振兴家乡的心,她回到自己的成长地——北方的偏远小城,夏城。
夏城的报社只有一个,位置偏远,鲜为人知。
骑了半个点的电动车,绕了个九曲回肠的街道后,终于来到发霉的建筑面前,要不是墙上有用石灰写的“夏城报社”四字,她真以为这是栋危楼。
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刻,三个人正围在一起吃泡面,见她来,尴尬地问她要不要也来一碗。
一块墙皮掉落在头上,她面无表情的伸手摘下,上面还带片蜘蛛网。
努力动了动因为无语发僵的肌肉,道了句不用。
困难是困难了点,却打不倒阮枝,她虽然姓阮,个性可不软!
来夏城半年后,她认了命。
小县城里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刘家的狗吃了邹家的蛋,就是老王与隔壁老李媳妇有了一腿。
正当阮枝徘徊不定想着是否放弃振兴家乡的想法时,盖了一层灰的电话响了起来,上面的灰在光线里快乐起舞。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响,意识到对面已经接通才颤颤巍巍地说道:“我要爆料夏城的拐卖据点。”
阮枝“噌”的一下站起来,意外撞到了端着泡面的同事小李,滚烫的汤汁打湿她的白衬衫,顾不得灼热的烫伤感,拎起背包跑了出去。
“能出来见一面吗?有些事还是当面聊比较好。”
“嗯,那就在步行街的雪儿冰城见吧。”
雪儿冰城,夏城唯一的奶茶店,人流密集。
然后阮枝就在这里,见到了爆料者,并在她的哄骗下上了车。
回忆结束,面包车驶下油柏路,进入廖无人烟的乡村土路。
一路颠簸,后座的三个女生随着车子左右摇摆,迷迷糊糊间阮枝觉得免费坐了个大摆锤,好像还不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落山,车窗外漆黑一片,只能偶尔听见一两句狼嚎。
前方渐渐出现点点光亮,每隔一段路就出现长方形亮光,阮枝知道,这是乡下农村。
车子七拐八拐后,在一处有两个长方形亮光格子门前停了下来。
车门被打开,伴随着“哗啦”的摩擦声,入眼是一个穿着白色背心手拿蒲扇的地中海老大爷。
鼻子下是两撮八字胡,背微躬,像阮枝最喜欢的电视剧里的人物。
“广坤叔”在她们三个女生身上来回打量,小眼睛里冒着骇人的精光,半天他才移开眼,扯着破鸭嗓朝后面大喊一声:“老婆子,出来看看要哪个。”
等待来人的功夫,阮枝眼神冰冷地向副驾驶上一路低着头地女生看去,沉声问道:“你心不会痛吗?”
女生浑身发抖,长发盖住她的脸,喏喏啜啜半天才呜咽地说了声对不起。
驾驶座上的黄毛下了车,殷勤般凑到“广坤叔”面前,本年轻的皮肤上文着千奇百怪的“鬼画符”,不知道的还以为掉进了莆田水转印染缸里。
“张叔,我特地开了一天车来你家让你先挑,你可得给我个好价钱。”
“广坤叔”的眼睛又转悠到她们身上,盯着女生们的胸仔细观察起来,色眯眯的眼神丝毫不掩饰,让阮枝感到一阵恶寒。
“好说好说,买你家好几次了。你爸最近怎么样。”
“身体硬朗着呢。”
他们的对话震碎了阮枝的三观,称兄道弟,多次买卖,这莫不是团伙作案!
正当她默默思索如何逃跑时,“广坤叔”口中的“老婆子”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
穿着花色裙子,嘴上涂着发光的正红色,棕色的一字眉是明显的半永久。
“老婆子你看看哪个适合咱儿子。”“广坤叔”侧身为她让路,双手扇动风扇为她赶走身边的飞虫。
老婆子在阮枝三人身上扫来扫去,上手摸着她们的身体。
常年干农活形成的老茧犹如带刺的毛毛虫,虚虚实实地爬过光滑柔嫩的身体,让人恶心。
“就她吧。”老婆子用下巴指了指阮枝,“胸大屁股大,能生儿子。”
有谁能理解她的心情,阮枝要疯了,不光是各大媒体,就连初中的生物教科书上都明确表示:生男生女是由男人决定的!
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被眼尖的老婆子捕捉到,上来就用蒲扇重重呼了她的头,涂满猪油红的唇因为狠毒变得歪曲:
“你以后就是我家的媳妇,收起你那大小姐脾气以及读的那些没用的知识,安心给我生儿子。”
月亮如同圆盘挂在天空,照亮了整个村庄,今天是十五,是中秋节,是一家团圆的日子。
黄毛嫌门口黑,上车打开了近车灯,强烈的白光照的车外几人挡住了眼,借着余光,门口蓝色的路牌被照亮。
“嗯,知道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阮枝瞥了眼眼路牌,心里在盘算着逃出去的方法。
“广坤叔”交了钱,从黄毛手里要来了她的手机和证件。
光滑的身份证表面在车灯下反光,上面印着的“建设村”三字映入眼帘。
没来得及细看,被老婆子一把扯过去,吩咐他带阮枝进屋。
“广坤叔”一路以押犯人的姿势按着阮枝,直到走进一间装饰现代的房间后松开了束缚她的绳子。
“你以后就住着,这是我儿子的房间,你俩今天就同房,争取国庆前怀上。”
没有什么话能形容阮枝的心情,她抚摸着被勒痛的手腕,乖顺的应了下来。
待“广坤叔”走后,阮枝站起来在屋内观察,企图寻找逃生通道。
她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一般农村家里会有前后两个房门和一个外大门。
进屋的一瞬间她利用余光观察了房屋构造,没有后门。
她所处的屋子装饰现代,以灰色调为主,窗户外面是围起的栏杆,看来是防止逃跑安装的。
打开衣柜,左边整齐摆放着男性衣服,与另一面成堆的女性衣物形成鲜明对比。
随手翻了两件,不是老太婆的风格。
依据“广坤叔”与黄毛的谈话可得知,这家人不只买过她一个女人。
茶几上的震动引起阮枝注意,她眼睛一亮,想走过去。
手即将触碰到手机的那一刻,门口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做坏事被抓包,阮枝未得逞的手尴尬停留在半空中。
男人约摸二十五六,穿着格子睡衣,额间的水珠划入颈肩,整个人散发着刚沐浴完的清香。
皮肤白净,没有胡渣,手臂上也有着较为粗壮的肌肉,形象管理满分。
看到他手臂上的疤痕后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赶忙笑了笑, “那个…我看它响了。”
与“广坤叔”和“老婆子”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基因组合真是买彩票。
“放弃无味的挣扎吧,你逃不出去的。”
帅脸总爱说她不愿听的话,马上到手的手机被男人拿走,锁在了柜子里。
院子里的狗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乱叫,一个带动一个,仿佛再比谁叫的好听谁就可以荣获“狗王”称号。
在这样的环境下,阮枝望着面前的男人,开门见山道:“你不知道你的行为是犯法的吗?”
男人笑了下,漆黑的狗狗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整个村子都是做这种生意的,那些人有用的话早就被剿了。”
男人语气平常,像是说一件笑话。
阮枝冷哼,对他的话语嗤之以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们家买过几个女人?”
阮枝的性子就是这样,一腔热血,单刀直入,胆子大的很。
在上学时就因为异于常人的行为捕捉到许多大学秘辛,靠着这些消息可以说是在学校横着走。
男人坐在椅子上,端起发凉的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稍微震耳的声音后,开了口:
“加上你,是三个。”
“那两个呢,跑了?”
男人摇摇头,未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落下水滴,在淡黄色地板上晕染出一个圈。
“第一个自杀了,第二个…”他顿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一直怀不上,被我妈二次发卖了。”
说完他抹了吧脸,双眉紧皱,一副后悔样。
声音轻微,似低语似喃喃:
“是我没保护好她们。”
他情绪来的太突然让阮枝有些不理解,摆出这么深情的样子又做着有悖人性的事情,是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可以让他装成一个好男人。
坐了一天的车,见到水后才察觉口渴,她自顾自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继续套他的信息。
“你真的不能放我走吗?自古以来都是男欢女爱郎情妾意,我们互不认识,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狗叫声停止,只剩屋内晚间新闻中主播讲解的声音。
阮枝瞥了眼电视,内心第一次感到后悔。
电视上穿着红色主播服的女生是她的同期,两人当初一起考入了人民报社。
后来阮枝辞职回乡,她去了西尔市电视台。
现在人家已经成为了黄金档女主播,而她,被卖到了偏远的农村,要给陌生人生儿子。
人生就如一盘棋,一步错,步步错。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电视上播放着乡村振兴示范村采访,皮肤黝黑的农民伯伯脸上挂满笑意,连连称赞村干部的认真负责。
“不能,我现在虽然不喜欢你,但日久生情,感情可以培养。”
“你妈就是被拐来的吧?”
再次倒水的功夫,阮枝开口,余光观察男人的表情,果然变了样。
“你…”他面露惊讶,语气里是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的?”
喝够了水,她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在房间内大摇大摆的走起来,脸上挂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猛然凑近男人,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碰撞在一起。
“张书裕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睛瞪大害怕的忘记了眨眼。
她稍微离开一点,两只手使劲扒拉张书裕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肆意嚣张的笑。
“再给你个提示,我的名字——”
“叫阮枝。”
中秋节的月亮名不虚传,又圆又亮如同白银般撒在大地。
照亮了点点人家,也照亮了门前的蓝色牌子,那上面是白色的简体大字:
建设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