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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之后

    朝花岗立于城外,向来算一道天然屏障,只是近些年有蛮人与山贼于其中浑水摸鱼,也算不得太太平。唯有那树木似是长青不败,冬季到来也落了厚厚一层雪。朝花岗没有梅花,一旦入冬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到来年开春时,方才可见得一点别的颜色的影子。

    此时据衍州郑氏覆灭又被追回名誉,已过了半年。此城经由冬、春、夏,现今已到了最热时候。城里城外一片忙碌,炊烟袅袅于城中郊外,未有断绝。

    闲来无事的时候,段知燕便总跑到田间地头,去看邻居们种菜或是耕地。她似乎对此带着天然的好奇心,怎么看也看不够。不过她心里有数,也不叫人担心,向来不乱跑。早晨里读书,上午便跑到外头玩一圈,待到炊烟比邻庭院门口那棵最粗壮的槐树郁郁葱葱的树冠时,她便回了家,连门都不用敲,直接推门而入,只消得喊声我回来了,这时却惊觉屋里还有一个人。

    定眼看清是谁,她便惊喜喊出声,说,路宜哥哥!

    她猛地扑上前,路宜没想到她突然回来,吓了一跳,下意识起身。坐在一边的郑思君被这一嗓子吓得手都一抖,茶杯差点摔到地上,幸好有路宜手疾眼快一把捞住。

    路宜深吸一口气,又松一口气,半真半假地说,知燕妹妹,说了多少次了,做事不要总这么毛毛躁躁的。这是姐姐从城里好不容易捎回来的茶杯,要是摔了,咱们谁也赔不起。

    楚歌正巧拿着碗筷路过听见,笑着说道,不小心摔的没问题,若是诚心要摔,你们一人都得赔我二两银子。

    这话一说,几个人就都笑起来。段知燕吐吐舌头,一蹦三跳地落到路宜面前,还没说话,路宜便已心知肚明,从怀里摸出一样玩意儿来,放到段知燕面前,说,瞧着吧,哥哥说给你做就给你做。段知燕握在手里,惊喜万分,脸上都笑出了花儿,说,木剑!你真的给我削了!

    路宜颇为得意地点点头。郑思君在一旁笑着说道,这有什么,改天你瞧着我,我也能给你削一个,削得比他更好。路宜笑着说,得了吧你,我从小便削这个到大,你比得过我?郑思君说,你若这样说,那我可当真放在心上了。从今日起我便练着削,终有一日要比你削得更好。

    楚歌在灶房里做饭,没有功夫参与他们的聊天。段知燕找了个地方挤着坐下,爱不释手地拿着那小木剑看来看去。她穿了一身粗布裙子,简单挽了个发髻,但却不失其气质,虽仍稚嫩,但已依稀能瞧见未来风华。路宜同郑思君接着聊天。只不过这做客人的顶多见着段知燕来时才有笑意,待到冷静下来,却又是一片忧心忡忡,问到梁鸿谨的事,抿抿嘴唇,似是想说,却又无法说。

    郑思君知晓自己父母之死与梁鸿谨脱不开干系,但经由此事,他已一夜之间迅速长大,知晓报仇非一日之功,还需隐忍至适宜时机到来。是以表示自己没事,叫路宜说。路宜看看他脸上还缠着的细布,依稀可从中窥得那背后狰狞伤口,叹一口气,思索着路云中叫他传的话,说,过几日,梁鸿谨似乎便要应诏,前往东都。此事不知真假,但背后许有隐情。过去已经半年,若是皇上想要一探朝花岗近况也未可知。

    郑思君微微一皱眉,说,你的意思是,路副将他们也可能会跟随前往东都?路宜点点头。他将目光投向段知燕,犹豫了一下,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此去东都,我哥也会跟随,或许,是带知燕妹妹回家的好时机。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没让楚歌听见。郑思君也迅速反应过来,一瞥灶房,也低声说,这事儿你同知燕妹妹说了吗?路宜说,没有。不知道怎么开口,楚歌姐姐那边,我哥也没有和她提过。我只是来打个招呼,顺便问一下姐姐的态度,看她是想将知燕妹妹送去东都,还是想留在身边。

    一转眼楚歌于衍州定居已经半年。这半年中,路云中时常过来帮衬,路宜自然也就成了这小小庭院的常客。对外,他只说这是自己一个远方表亲,且因逃难而来衍州落脚。对内自是心知肚明,除了这往日恩情,也偶尔是想来蹭顿饭。路云中在朝花岗脱不开身之际,楚歌还会多给他做一份,叫路宜给他带过去。路宜曾开玩笑说,在他哥哥最忙的时候,几人的感情几乎只以饭维系。他甚至也只有送饭的时候才能见哥哥一面,若非这救世之饭,下次兄弟二人再名正言顺地见面,也许便不知猴年马月。

    楚歌听闻此话,也随着他笑笑,只是笑不了多久。她知晓路云中此时的忙与郑文柏还在世时的忙是不一样的。现在,忙不代表着被重视,反而可能昭示着某种危机的到来。楚歌倒也明晰此事,路云中自然也不会对梁鸿谨抱有任何幻想。山雨正于将来之势,朝花岗再度翻天覆地亦不可知,所有在此时将出头的人,无论是有意无心或是为人所胁迫,都将落入危难境地,也许便是下一个被祭旗的人。

    楚歌做好饭后,招呼三个孩子来吃,又要路宜拿食盒来,给路云中装一份。她在出灶房时依稀听见路宜提到“大哥”二字,没多想,只道是朝花岗事务繁忙,他又分身乏术了。路宜赶忙过去搭手,听她问,便敷衍两句。去东都的事便被他骗过去。以至到他走的时候,楚歌都以为他只是来吃顿饭。临走前路宜冲着郑思君挤眉弄眼。楚歌觉得狐疑,问时,却又不说了。

    此事无论是对于朝花岗,还是对于楚歌这个小小庭院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她会留在衍州,无非是因为现在天下动乱不堪,去往东都路上太危险,恐又出岔子。而若是与梁鸿谨共同前行,自然免了这层忧虑,她便可以同段知燕离开衍州,去往东都一寻段盛尧和段敬山的踪影。

    而这正是从她流亡至今所一直寻求的,逡巡多月,终于有了转机,对于她来说当然是好事。路宜也清楚,只不过现在心里复杂万分。阔别五年终于再度相见,落了心底一块石头,可不多久却又要彼此分离。

    这半年以来,他早就习惯身边再多一个“姐姐”,更何况楚歌对他已然不能只用一个“好”来形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相处一段时间,就不想再放她走了。再者,那段家难道又是什么好人么?不久前他刚听段知燕回忆过在段家旧闻,若说段敬邦之死还让他有些愣怔,听到一个婢女也因此无辜死了,心下更是震惊愤然。

    段知燕说,我知道揽枝姐姐是无辜的,水儿姐姐也不是有意的,可是那又怎么样?父亲从来不听我们说话。我三姨娘待我最好,但最后她也离开了。父亲从来不听我们任何解释。就算有的时候是大哥,他也不听。好像只有他什么都是对的。难道我们就不是他的家人了吗?

    段知燕或许是不理解,又或者只是理解了但不愿意多说。但这些话落在路宜耳中,无外乎加重了段家的罪恶。段盛尧现在在他心中,或已与猛兽恶鬼无异。段知燕是段家正儿八经的女儿,自家的小姐这样评价父亲,段盛尧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先前倒也曾见到过类似大家家主,可段盛尧的形象却依旧在心头蒙上一层迷雾。

    他心事重重,十分忧心,回了朝花岗也不自在。可到底也说不得、问不得。若他去问楚歌,绝对得不到结果。她虽然读书不多,但却意外地遵从所谓“体面”。

    路宜实在拿不定主意,只得去找路云中商量。顶着大太阳在营帐面前蹲了半天,好歹是把路云中和吴栾一起蹲出来,只是与想象中却有不同——两人沉着脸出了营帐,连看彼此一眼都没有,直接分头往两边走。一看这架势路宜便知道他俩又吵架了,向上前的脚步生生滞在原地。

    倒是路云中先看到他,喊了一声宜儿,路宜才犹犹豫豫地上前,瞥一眼吴栾,问他说,哥,你们这是……

    路云中长出一口气,揽住他的肩膀往外走,没回答他的话,只说,你怎么来了?路宜连忙将此去楚歌居院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听着听着,路云中那本就略带阴翳的眉间愈显悒悒,半天才说,其实你此去,便当告诉她。说不定她有自己的主意,说得越晚,心里越焦灼。

    路宜愁眉苦脸地说,我明白,可我不知道怎么给她说。大哥,难不成你真要楚歌姐姐就这样到东都去吗?我可听知燕妹妹说了,他父亲实在不是个东西,连个真相都不肯问清,就能直接将一个无辜婢女鞭打至死。虽然现在他家破人亡,可只怕不改其性。万一就这样回去了,再受到他们家欺负怎么办?段家嚣张惯了,尽管是她带着他们家小姐一路艰辛至此,可难免他们便会觉得这是楚歌姐姐该做的。她什么也得不到,说不定又得回去过那种看人眼色的日子。反正我一想,我就替她不值。想的越多,我就越不敢说。

    话音刚落,后脑就轻轻落了一巴掌,路云中似笑非笑道,不敢说吗?我看你是不想说。路宜一吐舌头,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便听路云中道,方才在营帐中,我同吴副将有些争执。就谁陪同去东都,各有各的说法。他说得简单,路宜却听明白,登时眼皮一跳,说,这么说来你可能还不会跟着去?路云中淡淡道,朝廷此举,说是要慰问衍州、安抚郑氏,实则可能是试探、或是瓮中捉鳖。去是一个机会,但也可能是一场劫难。梁鸿谨自来朝花岗后一直专断独行,也不敢在此事上妄下断语。无奈便只得找我二人商量。可吴副将觉我性子过于谨慎,我却怕他太过冲动,一来二去,不欢而散。

    路宜“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路云中与吴栾素来不睦,内外皆知。郑文柏尚在世时,两人碍于主帅面子,往往只是私下里起矛盾,还有些收敛。而郑文柏离世后,两人矛盾进一步加深,似大水决堤、横冲直撞,彻底没了管控。两人虽在郑文柏被诬陷后同仇敌忾,可心中却终对彼此有怨言。吴栾恨路云中彼时没能守在郑文柏身边,而路云中也怨吴栾乱跑、自己四下寻不得。两人一觉对方有错,二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是以所有的话基本上都不能拆开揉碎了讲,说了彼此也难共情,只能一步步任由矛盾加深。

    只是好在两人在对待梁鸿谨的态度上还是一致的,这也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不会产生争吵的话题。但到底,这样的关系对于梁鸿谨来说只好不坏——若两人本来就有矛盾,那么分化便会变得极为容易。两人若当真论下来,谁不是板上钉钉的郑氏嫡系?但嫡系与嫡系之间产生了矛盾,自然再难那般义无反顾地一致对外。朝花岗人人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若再度恶化只会有弊无利,但除了干着急也毫无办法,毕竟此事牵连上郑文柏,左右都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糊涂账。除非郑文柏能得有机会再生,否则两人的矛盾估计没个三十年都无法化解。

    更何况,对于吴栾来说,路云中的选择最令他感到不齿:他本人光明磊落、有什么说什么,曾经还因得罪了许平而被郑文柏罚下二十军棍惩戒。虽然并不因此对郑文柏产生什么怨恨,可他能忍气吞声,纯粹只是因为罚他的人是郑文柏。郑文柏在世时便总担心他这性子日后扰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来,便总愁心如何才能让他明白自己苦心,可惜吴栾服他,也懂他,却不这样做,更多的是不愿。

    与他比起来,路云中的反应大抵算得上是天差地别——虽然两人都是副将,但这半年内,路云中得了梁鸿谨信任,他却不能,便是因为路云中用了些手段。也是这手段令吴栾对他与日俱增:此前虽然他不喜欢路云中,但倒也为其不要命的勇猛和铮铮铁骨道一声“同袍”,如今这一切却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路云中对梁鸿谨的态度,与其说是“谨慎”,不若说是“迎合”。

    梁鸿谨虽然不算一个昏庸将领,但也远远不能同郑文柏相比。他能力一般,但分离瓦解的本事却很强硬,是以虽然朝花岗内仍有少数知情人猜到了郑文柏的真正死因,但却也无法将朝花岗再度凝聚同郑氏尚在之时。手握大权者,就算是草包也能稳坐钓鱼台,梁鸿谨此来更是直接带了朝廷的授意,快刀斩乱麻将朝花岗军所有的权力都收归自己之手,若非朝花岗不会这么快便认他梁氏副将,路云中和吴栾一个也留不住。

    只是半年过去,若要更换亲信,朝花岗内暗潮涌动,虽然不点明,但人人也能察觉到,似乎又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果不其然,就在梁鸿谨宣布将择人共往东都的几日后,吴栾便因言行无度被贬为偏将,原属朝花岗自然也只有路云中一人有这个陪同资格。两人的争吵就此而止,但矛盾却并未因此暂停,因为吴栾被贬调后的空缺,由赵安文替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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