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跳楼

    在云中市海南区的老城区里,有一个世外桃源。

    那里原本矗立着一座年久失修的古老庙宇,庙宇右侧的院中种着一株已经有四千前之久的白蜡树。

    除了胡杨、松柏,很少有其他树能活的这么久,因此,附近的有一些老人家将这颗千年古树奉为神树,日日前来侍奉。

    十年前,有人将这块废弃的土地承包了下来,修复了不知道供奉着哪路尊神的破旧庙宇,将古树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整出一片空地,用瓦片立铺出一个小型广场,供虔诚的人们来这里倾吐心愿,分享欢乐,悲伤哭泣,或者发出恶毒的诅咒。

    沙沙的落叶被瓦亮的皮鞋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门口买祈愿福的小伙子笑着朝叶森淼打了声招呼,叶森淼点头回应。

    在坐上黑色的宾利商务车前,他还听见那个小伙子的吆喝声:“祈愿福一块钱一个,十年来一直都是这个价,从来没有涨过!想要祈愿的快来看看哟!”

    “老板,您要去哪儿?”秦庄言坐在驾驶位上,透过后视镜看向叶森淼。

    后者点了点右车窗外隐约可见的高塔:“去那儿吧,见一位老朋友。”

    “是。”秦庄言发动车子,朝云康墓地开去。

    云康公墓建在云中市市郊的珞珈山上,一路上都是脱去树叶的枝桠,还有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

    小轿车在路上开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抵达位于半山腰的云康公墓。

    叶森淼摆弄了一下路上临时买的花束,秦庄言为他打开车门。

    他道:“把车停到停车场等我。”

    “是。”

    云康公墓的大门早两年修缮过,以前只是一个六米宽的大铁门,现在变成了九级阶梯,阶梯上面则是电动的铁艺伸缩门,穿过伸缩门便能看到矗立在左右两侧的十二生肖,尽头则是一尊面目慈祥的菩萨像。

    叶森淼走向最高处的墓地,刚一拐弯便看见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站在一块墓碑前。

    他愣了一下,脚步一转,走到了这行墓地的下一层,隔着茂盛高大的柏树,站在了对方的身后。

    “老师,我很久没来看您了,您不会怨我吧。”周妍将一束花放在墓碑前,“老师,方慧兰又回来了,我不知道是她本人还是她的信徒,但她一回来就犯下惊天大案,却没有任何证据能将她抓回来。她跟当年一样,滑得像条泥鳅,警局没有理由一直关着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警局之后,就像石子落入茫茫大海,无踪无影。”

    墓碑上没有名字没有照片,只写了忌日。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这个人是她和叶森淼唯一的光亮。后来,也是在他的帮助下他们才能逃离那座囚笼,但是这宝贵的自由却是对方用命为他们换来的。

    “老师,听郑局说,您是我父母的师弟,年轻的时候在政法学院特别调皮,经常被学校处分。”周妍和着眼泪笑出了声,“可是小时候见您的时候,您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真不像是那种总是闯祸的学生。只是……抱歉,我最近开始有些记忆模糊了,忘记了很多事情,也快想不起第一见你是什么情形了。我想,是实验药物的副作用已经开始显现了吧。果然,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完美人类,命运总会为你关上一扇门。”

    周妍拿干净的麻布将墓碑擦干净,正擦的时候突然被手机铃声打断:“喂?”

    “有个人从博英大楼跳下来,当场死亡,你多久能到?”

    “现在过去,二十分钟。”周妍挂断电话站起身,朝墓碑拜了三拜,“老师,局里有事,我就先走了,下次有空再来看您。”

    微风吹拂在她的后背上,就像一双大手轻轻托住她的身躯,陪着她一路前行。

    叶森淼静静的目送周妍离开,直到对方脱离视线范围。他才垂下眼帘,会心一笑,如同明媚的阳光化开冬雪。

    走到老师的墓碑前,叶森淼也将自己手中的花放在了墓碑前,与周妍所赠的并排。

    “老师,我回来了。当年,谢谢您舍命相救,您放心,您的儿子现在生活的很好。他跟我一起读的金融专业,现在是博英集团的执行总裁,把集团交给他您就放心吧。您当年建立博英集团的目的,就是为了不再有孩子受到基因改造的伤害,我会替您达成的。”

    他从怀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他最近拍的照片,给您看看。”照片落入火盆,上面是路淄博灿烂的笑脸。

    叶森淼淡金色的眼眸沉静、寂寥,他单手插兜,静静的站在墓碑面前。秋日冷冽的风微微吹起,叶森淼呵出一口热气,然后无言的转过身,离开了墓地。

    *

    博英集团大楼外,乌压压的围着一群人,围观的百姓,神情激动的记者,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周妍坐在警车里轻啧了一声,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多人?”

    庞域摊了摊手,无奈道:“没办法,这事儿出在博英大厦门前,能不‘万众瞩目’吗?”

    博英这几年发展势头强劲,产业横跨亚欧两大板块,他们的信任董事长路淄博这几年接连上了好多国内外的经济杂志,再加上他长得挺帅的,以至于影响力几乎辐射到了初中生和未婚儿女的父母。

    “派出所出警也就五分钟,结果到了之后那记者都已经把镜头怼到死者脸上了。”庞域叹了口气,“我知道您现在在休假,但博英集团毕竟是当年806的投资人,所以郑局的意思,一事不烦二主,最好不让其他刑侦队插手进来,由咱们来接。”

    周妍观察了一下围观群众,发现里面混入了不少看似记者更像流氓混混的人,习惯性的用食指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他们这样围在这里不方便,以现在摄像机的清晰度,如果现场尸检,很容易就能拍到细节,到时候媒体怎么写我们可控制不了,非常容易引发社会骚乱,我先大概勘察一下,尽快把死者运回警局。”

    “我明白,殡仪馆的车已经在路上了,我让队里的人再把警戒线往外推移十米,尽可能的把记者拦住。不过他们的长枪短炮能变焦,我只能尽量。”庞域说。

    周妍穿着白大褂走下车,用蓝色的医用口罩遮掩好口鼻,提着箱子走进现场。

    死者家属此时正坐在大厦大门的台阶上,情绪非常激动,警员劝了很久也不肯离开,非要守着死者等待法医的到来。

    周妍扫了一眼死者家属,骤然失去儿女的父母她这些年见过很多,但每次再见到,依旧会感觉到难过。生养一辈子不容易,很多人将自己的人生都寄托在儿女身上,骤然失去,寄托成为悬空在天上的空中楼阁,早晚有一日会坍塌得粉碎。

    到时,又不知道会填多少跳楼而亡的失意人。

    她收回目光看向地上造型扭曲的死者,在死后仪态上,高坠有时候还真的是比不上自缢。

    她抬眼看了一下博英大厦的高度,问吴运覃:“能确定是几层跳下来的吗?”

    “四楼。”吴运覃指了指窗户大开的第四层,周围的闪光灯此起彼伏,“高坠是一种常见的自杀手段或者意外事故,偶有他杀的情况,要验尸吗?”

    “简单看一下吧,这里‘眼睛’太多了。”

    “行。”

    吴运覃:“也不知道这帮记者哪儿得的消息,派出所出警也就五分钟,那记者居然跑得比警车都快,整个现场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一点有效痕迹都找不到。”

    他指着几个血脚印:“你看那几处,都是新的,就是记者怼脸拍的时候踩到了血才弄成这样的,可惜警察来了之后他们一哄而散,要找恐怕是大海捞针。”

    “未必。”周妍低头道,“博英是整个云中市天眼系统的‘赞助商’,论摄像头,没哪儿比博英多。”

    吴运覃扫了一眼周围,对庞域招招手道:“去调监控。”

    “是。”

    他看向周妍,扬了扬下巴:“怎么说?”

    “死者三十四岁,女性,包里的身份证已经确认了尸源。身着女士西装,除了坠楼沾染的地面灰尘和血迹外,没有其他脏污痕迹。因为着地瞬间的巨大冲击力,纽扣蹦脱、衣缝崩裂,颈部因为在空中过度伸屈,出现深层肌肉出血,不是掐痕,排除被掐死或勒死的可能。”

    “体表仅有轻微擦伤,坠落点是臀部,有皮下出血的情况,不过现在记者太多,没法把死者的衣服脱掉,我只掀开上衣的一角粗略看了一眼,有平行的浅表皮肤伸展创,在空中确实有过度伸屈的情况。”

    周妍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因为高坠的巨大冲击力,出现了多发性骨折、颅脑损伤,内脏是否破裂要解剖才知道,但我觉得概率很大,也有可能是直接致死的原因。”

    吴运覃摸了摸下巴,问道:“如果是内脏破裂导致死亡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排除是死后抛尸了?”

    周妍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吴运覃长舒了一口气,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希望是自杀自杀自杀!”

    将手套扒下来,丢进勘察箱,周妍翻了个白眼:“异想天开。”

    “为什么?”吴运覃诧异的看着他,“高坠的案子,如果能排除是抛尸,自杀的概率就非常大了。”

    “一次性暴力挫伤遍布全身,骨擦声大,就算没解剖也知道她浑身上下骨头全断,四楼跳下来会有这么大的冲击力?顶多是多发性骨折,那其他骨头是怎么断的?”周妍挑了挑眉。

    吴运覃呆愣在原地。

    “先去问下目击者吧。”周妍潦草的拍了拍吴运覃的肩膀,展现她敷衍的安慰。

    吴运覃抖着手翻了一下勘察记录板:“目击者名叫陆文昌,是博英集团总裁的首席秘书。”

    陆文昌长得挺斯文,金边眼镜、被熨烫平整的银灰色西装,手腕上带着浪琴石英表,背上背着一个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的非常学生气的一款黑色皮质双肩包。

    “你们这种‘白骨精’不都是提手提公文包吗?这背双肩包感觉跟你的气质不相符啊。”吴运覃笑着问道。

    “哦,这是因为今天要去邻市出席一个商务活动,包里是给主办方的礼物,还有预防意外情况准备的一些小物品,一般的公文包放不下这些。”陆文昌面含微笑的回答,就像是对待客户一般礼貌自然。

    吴运覃点了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直接进入正题:“麻烦说一下你所看到的事情经过。”

    “好的,”陆文昌扶了扶眼镜,“我是早上六点到的公司,今天原本可以直接去隔壁市的,但是策划部昨天晚上没有按时完成文件,所以我只能早上来取一趟,六点半的时候我路过四楼的0407室,透过玻璃门看到苏云成在往窗边……走?我不确定那能不能称之为‘走’,因为她的姿势很奇怪。我想去叫她,因为0407是面试用的,平时不让员工进,结果刚打开门,就……就看见她从窗口跳了下去。”说道这里,陆文昌的情绪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眉头轻蹙了一下又松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你想到了什么?”吴运覃问。

    陆文昌摇了摇头:“是公司的事,苏云成前两天刚被内部调查,怀疑她受贿,透露一些信息给竞标方,现在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她突然死了,我怕会引起公司员工的恐慌,也怕如果苏云成是无辜的,会有人借由这件事把黑锅推给她,以逃脱内部调查。”

    “你现在还想着公司的事?难道不难过的吗?毕竟一起共事的同事,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你眼前死了。”吴运覃有些诧异。

    “我只会叹息,也为她可惜。但难过的情绪不会有,毕竟我跟她只是同事,并没有私交。”

    周妍的视线在陆文昌身上打了个转,食指轻轻摸过下唇。

    “行,这段时间不要离开云中市,保证警方能随时联系到你。”吴运覃说道。

    “好的。”

    待吴运覃离开,周妍突然转过身,看向陆文昌。

    “我想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答。”

    “您讲。”

    周妍的视线落在陆文昌的双腿上:“你的腿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陆文昌愣了一下,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下意识用手臂上的大衣遮挡在自己身前,面含笑意的说到:“我的腿并没有受伤。”

    “是吗?可我觉得你应该刚刚复健不久。”

    陆文昌对上周妍探究的目光,做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茫然:“可我一直没有请过假,如果腿上的伤重到需要复健的话,公司不可能没人看得出来,不是吗?”

    “说得也对。”周妍呢喃道。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周妍的眼神带着一丝玩味,不停的在陆文昌的双腿上巡游。而陆文昌不知道她在琢磨什么,只能站在原地,保持镇定。

    直到吴运覃做好家属笔录,转过头来找她。

    “走了,收队。”

    “文昌星象尽东来,油幕朱门次第开。”周妍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好名字。”

    “谢谢警官。”

    “壁水市空惟落叶,文昌殿冷岂成阴。”

    陆文昌的笑容一顿,嘴角慢慢落下。

    “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在他逐渐陌生的视线里,周妍转过身脸上的假笑骤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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