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八月底的致知楼，窗外树绿得正盛。
一群男生稀里哗啦的从三楼往下冲，校服衣襟半开着，沿着楼梯到拐角的时候，带头的人硬生生刹住了车。
“哎，哎，牧班，冉姐找。”
男生嘿嘿一笑，张开两只胳膊挡住后面横七竖八的人。
“哦。”
牧云拖长声音：“练习册搬回来没。”
“别啊，搬书这种小事儿，两个人去就够了，”
“就是，”后面有人附和道，“那热闹不看一下就跑了。”
牧云啧了一声，伸手拍了人一下：“快去，你们都去，这次谁拿了破的谁自己用。”
几人拐了个弯，上楼去了。
三层的高一一班热闹了一上午，因为来了个新生。
避过了军训，卡着正经开学的点来了。
听说从省重点高中来了个转校生。
这事儿听着新鲜，每年能从他们学校初中部考到省重点的，就那么几个。
学校巴不得把荣誉榜在校门口摆上个一年，最好安装个滚动条幅，来回放这几个‘学校以我为荣’学子们的名字。
这种反向操作实在是不常见，乃至班里的探子摸出来是个“长得巨帅的男生”时，班里都惊了。
前桌两手放到脸颊边一脸痴迷相：“难道我的青春男主角就要来了吗？”
她拉着学委打听：“到底长什么样儿？你不是见过档案吗？”
学委叹口气，艰难的比划：“就寸头，右边眉毛还是个断眉，杏眼，脸型挺标准，反正长得很带劲儿，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小道消息在班里还没飞过一天，正主就登场了。
只是，
少女男主角的幻想还没来及的成形，就被今早的热闹破碎成一地。
——听说转校生赖在车上死活不下来。
啧。
多么新鲜的出场方式。
面还没露，人已经丢大了。
牧云上了致知楼的四楼，熟门熟路找到办公室敲敲门。
班主任高冉架着金丝眼镜，踩着漆皮高跟鞋，在一片新书遗留的废纸碎片里走动，桌上电话还在不停的说话。
“高老师，实在是麻烦您了。”
“这小子实在是太混了，我也是没办法了。”
“我这思来想去，也就您还有可能治治他。”
“这小子脸皮比城墙厚，都怪我和他妈这些年生意太忙，没空管教，现在是软硬不停。”
“哎你别抢电话啊，我这还没和老师说完呢……有啥不放心的，又饿不死。”
“哎，我这也不是没办法了实在，这小子最近实在是太混，前几天把我一个合伙人儿子给打了，还进了医院，医药费倒是其次，我主要是担心在这么放任下去最后不走正道，那可怎么办才好。”
半晌，高冉笑了一声，“李老板，你可真行。”
那边瞬间没了声。
“这小孩，能有李老板当年欠揍么？”
男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戏，堂堂一个大老板顿时变回了小学生，小声嘀咕道：“这，只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
高冉扑哧一声，“这成语是这么用的么？别说当年语文是我教的。”
“成，成。我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那边笑逐颜开。
高冉捏了捏眉头。
事已至此，人都送过来了，她也不能再拒收。
掐断电话，高冉整了整会议本，“牧云，来，我马上要去开个会，一会儿的课先上自习吧。你现在去校门口接一下学生。
说着笑了一声：“听说早上就来了，可真出息。”
大课间还剩二十分钟，牧云认命地扯上黑色口罩，穿过致理楼边的小花园，从校道往门口走。
目标很显眼。
一辆黑色的SUV停在门口，后排车门开着，一个男人身形高大，穿着西装，语气带火：“你下不下来？”
“我说了不下去。”
清冷嗓音，语气不满。
从车窗望进去，能看见里面一双长腿和半张紧绷着下颌的侧脸。
“你说你这是犟啥呢，都到门口了，还能再回去不成。”
“怎么不能回去了？现在就走，我打死不在这儿呆着。”
“放屁，回去你爸揍死你。”
西装男朝车里面瞪一眼，有不少人朝这边打量，他汗都要下来了。
“他要揍我就揍，反正我现在不下去。”
隔着半条马路，牧云远远地看了会儿。
男人站在树荫底下，一边打电话一边扣树皮，一脸垂头丧气。
过了一会儿。
突然转身回了车上。
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得，咱回去吧。”
“真的？”李纵一脸惊喜，“怎么突然就回去了呢？”
“那还有假？”他坐上去关上车门。
刚要发动车，皱眉看了一眼后视镜：“哎纵儿，看见车屁股后面那自行车没，不知道谁停那儿去了，挡咱道。你下去把它挪开。”
李纵拧着眉头朝外看了一眼，心中又有点疑惑又有点意外。
没想到这么好说话，他还以为得在这儿耗上很久呢。
“快点啊，磨蹭干嘛呢。”
他哼了一声，下去挪自行车。
下去了站在车尾巴那一瞧——哪儿有堵道的自行车啊，后面空空荡荡的。
离他最近的也就是三四个光明正大瞥他的老太婆。
李纵靠了一声，扭头就去开车门。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车就给上了锁，火速启动往前蹦了好一段路。
西装男下了车，动作利落地拎着两个大箱子走过来，捏了捏李纵的后脖子，嘿嘿一笑。
“你他妈耍我？”李纵拽紧了拳头，满脸难以置信。
“怎么能叫耍呢？这叫计谋，计谋。”
“你小子就死了回去的心吧。你爸这次是动真格的，看见没，”他挥挥手里的文件袋：“你资料都转过来了，你现在就是掉转车头回去，市一中也没有你的座位了。”
牧云在校门口好整以暇地看了一会儿，走过去。
“李纵同学？”
前面的人转过脸来，表情先是烦躁，然后怔愣了一瞬。
“你好，”她笑了笑，“我是高一一班的班长，高老师走不开，我来带新同学。”
她总算是看清了这位转校生的面孔——剑眉星目，身段修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和不耐。
是很养眼。
怪不得一群人那么激动。
养眼了没一分钟，李纵就哼了一声，扭头道：“别多管闲事。”
说完就站在原地，晾着人不管。
牧云心里啧了一声。
没礼貌的惹事精。
她面无表情的想。
西装男一脸尴尬加为难地走过来，“你好你好，我是他的司机。”
李纵虽然经常自诩成熟，但说好听点还是个在乎个人形象的毛头小孩，不管在车里怎么闹腾，往外面一站立马乖了不少。周围人来来往往，他气得拳头都捏紧了，也只能干瞪着人，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他抬脚踢了踢身后的树，几片叶子晃晃悠悠地落下来。
这个小县城是他爸小时候的老家，爷爷过世的时候李纵年纪还很小，后来也只是每年跟着他爸回来烧烧纸，对这儿没什么感觉。
眼前这所高中据说是这儿最好的高中，大门看着比市一中的小了不止一倍，学校的牌子也落了灰尘，不知道挂着多少年没重装修了。伸缩门旁边是个小亭子，站着两个保安。
司机撇了他一眼：“别嫌弃这儿破，环境自然是不能和以前那个比，但可出成绩呢。还是你爸的母校来着。”
李纵哼了一声，不说话。
“走吧。”
三个人沉默地走进校门，李纵双手插兜，慢悠悠跟在后面。
司机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冲了一头的汗。
后面人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牧云犹豫了下，“我帮您拿一个吧。”
“不用不用。挺沉，咱们这是要去男生宿舍吗？”
还没回话，后面那位哈了一身，“谁他妈要住校了？”
司机额头上青筋直跳，暴躁的想打人。
“你不住校住哪儿？睡大街上吗？”
“我不管。你们有本事把我扔在这儿，就别管我。”
牧云把下巴上的口罩往上一拉，很有眼力劲儿地躲到一边。
司机走来走去，就差伸巴掌了。
奈何校道影响了他的发挥。
最后只好妥协：“行，行。那你住你爷爷家老房子去。我今天下午给你收拾。”
见两位商量好了，牧云接着尽职带路。
司机直接去了教务处，她一路带着人穿梭过走廊往教室走。
上午的大课间正是热闹的时候，到了班里，前桌朝她挤了挤眼睛。
显然这位转校生的长相比她想象的男主角还要男主角。
“到了。”
牧云取下浅色的鸭舌帽，两缕黑发随意的垂下来，有些过于瘦削的脸颊上一双狭长清亮的眼睛。
李纵没说话，扭头去了卫生间。
人刚走，就围过来几个人：“怎么样？”
“这可是我见过最帅的男生了！”
“真在门口耍赖来着？看着也不像啊。“
牧云拿出水瓶喝了一口，慢吞吞的嗯了一声。
末了，补充一句，
“有点幼稚。”
空气安静了一瞬，前桌谭鲸儿接着犯花痴：“帅哥嘛，有点小毛病也正常的。”
“你说冉姐把他放哪儿呢？这也没空位置了。”
牧云抬头看表，拿出下节课的练习册开始做，顺嘴说了一句：“随便坐那儿，离我远低就行。”
谭鲸儿见她安静又漠然地抽出演算纸，转身和其他人小声说话。
可惜牧云一向运气不佳。
她再次抬头的时候，高冉已经站在讲台上，指挥人抬进来一张新桌子，把后门口的垃圾桶清出去。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初为了清净，她选了教室里唯一的单人桌——离后门最近的位置，方便刷题，没有同桌。
没坐两个礼拜，这待遇就没了。
牧云面无表情的看着谭鲸儿幸灾乐祸的嘴脸，不想说话。
教室为了通风透气，右边的窗户一整天的开着。
此时外边路过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出来上厕所和打水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
她不爱说话，旁边那位更是直接趴桌子上睡觉，放学铃儿一响就从后门窜出去了。
下午更是直接没来。
二中的自习是在晚饭时间之后，走读生可以回家，也可以留在教室学习。
牧云为了教室的氛围和效率，一班都会在学校多待一会儿。
晚上十点。
她到了家，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洗了澡，正准备刷会儿题，手机嗡嗡的响。
“颜控！我严重怀疑冉姐是个颜控！”
“是啊，都那样了也不管？”
“不会是放弃了吧……“
“睡觉，打游戏，翘课，冉姐屁都没放。”
“这要是我不得办公室站三天……”
一班扛把子群，正讨论的火热，学委还特地艾特了她，请牧云谈谈第一视角的看法。
牧云戳了戳手机，慢吞吞打字。
“他上课玩手机了吗。“
“我怎么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