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晏

    “阿晟。”

    清冷单薄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李京晟合上书封,停顿一下,试探地转过身。

    一股幽微的鸢尾花香盈满狭小的内室。

    五官柔和的青年男子站在那扇原本紧闭的破旧木门下,他的身材略比李京晟矮一些,细细的柳叶眉是女人才会有的阴柔特点。

    他微笑着,一双纯黑色的眼睛一寸不离的盯着前方,因为常年居住在地底而不见阳光,皮肤呈病态的苍白,身后披着柔顺的长发。

    青年举过闪烁的灯盏,明亮的烛火映射在两人眼中,倒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好久不见。”

    李京晏的语气里似乎饱含欣慰。

    “哥?”

    李京晟出口便觉得陌生。

    他畏缩地向后退了几步,碰到了摇晃的木桌。

    李京晏消失了十年,一天不少的十年。

    久别重逢是惊讶也好,欢乐也好,总而言之,都不该是现在。

    为什么一定是李京晏?

    青年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巴。

    李京晏大方的接受着对方打量的眼神,瘦削的脸颊突出了凸起的颧骨,唇边的梨涡也随之消失。

    李京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哥瘦了。

    到头来他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李京晟默不作声地把夹着信封的书本放到身后,这个动作被眼前披散着长发的男人尽收眼底。

    他轻轻笑了笑,不是很在意的撇开了目光。

    “想问什么?我想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可以聊聊。”

    李京晏低下头,细长的发丝一缕一缕垂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目光。

    他向门后的黑暗走去,步伐缓慢,摆荡的绸衣中仅仅露出了半截残肢。

    “害怕吗?”

    李京晏在前头走着,不经意地问道。

    “没有。”

    李京晟低眉,把稿纸收进袖口,跟上兄长的步伐。

    黑暗中身前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李京晟没听清。

    “阿凛。”

    矮一头的男人在一个有些宽阔的地方站定。

    令人不安的氛围弥漫,刺鼻而恶臭的气味环绕在地下的每一个角落。

    李京晟不知道跟着李京晏走到了何处,四周空旷而开阔,每一脚踩在栈桥上都似有回响。

    温热的心口抵着冰冷的宝石胸针,李京晟稍微清醒了一些。

    有人还在等他,大约。

    脚下的这条路到底会通向何方。

    “我们也有十几年未见了吧?记得你那时不过还是个小孩子,每天就爱追在人后边叫哥哥。”

    他们一前一后站着,分明还是孩童时玩闹的站位。

    “记得吗?那时你就这么高,如今也是大孩子了啊。”

    李京晏一副追忆往昔的模样,伸出的手被李京晟下意识的躲掉。

    “够了。”

    无名的烦躁萦绕在男人心头。

    李京晏甩甩手,笑叹了口气。

    “阿凛,”

    刚才的笑容仿佛天边的海市蜃楼,男人在黑暗中变化了神色。

    弯弯的柳叶眉直下来压着眼睛,刚才温情脉脉话聊往昔的人被蚕食了个干净。

    栈桥另一头的男人如同猜中了他的心思那般缓缓开口。

    “李长宏新认的那个姑娘在哪里,你也不关心吗?”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

    一盏一盏明亮的白炽灯连续亮起,骤然亮起的灯光让李京晟睁不开眼。

    他慢慢松下遮挡的手掌,一个个被玻璃罩子隔开的实验室被他们踩在脚下。

    李京晏背着手,不以为然地看着。

    空旷的地底如同一个巨大的宫殿,雪白的墙爬满了地锦,被清理过后留下的锈红斑点像是一个个睁大的眼睛。

    褐色的手印和指印划在墙上触目惊心,低矮处的脏污早已被涂抹掉了,一些印在高处的则无人顾及。

    空荡荡的回声回荡在四周,像小孩子的哭声。

    过去那些失踪的孩子,那些只出现过一次两次的名字,忽然在李京晟眼前闪现。

    适当的沉默代替了解释的话语。

    李京晟想问出的话斟酌已久最终失去了用途。

    青年转头望向栈桥的另一端,对上了一双正在看他的眼睛。

    青年木讷的摇摇头,满脸不可置信,只觉得这个人陌生。

    多少东西在他身边物是人非,李京晟都可以抛到脑后,唯独李京晏不能。

    这是哥哥啊。

    那个教他写字念书的李京晏,那个在父亲对他动辄打骂时护在他身前的李京晏,那个忍着眼泪,一边向所有人证明他也可以,一边蹲下来抱住自己拼命安慰着说着我们阿晟要做自己的李京晏。

    他总是先一步成长,再回头陪着他一同经历。

    他们一起跑马,习字,一起欢笑,流泪。

    李京晟的前半生是一场美梦。

    梦醒之后,美梦里的一切如同泡影。

    在那个冷冰冰的李家,会对他笑的人,除了妈妈,只有哥哥。

    这是哥哥啊。

    “李怡安在哪。”

    青年压下心中的怒火,牙关似乎还轻轻地打着颤。

    李京晏微扬的嘴角忽然绷的平直,随即又恢复了寻常的那副表情,喋喋不休地继续念道:

    “李怡安?真是个有趣儿的名字。阿晟是说那个新来的小姑娘?你只管放心,她很好。”

    “不如我们先好好看看这儿..”

    “我问你李怡安在哪里?”

    李京晟扬声逼问,顺势摸到了身后的枪柄。

    紧接着,李京晟停顿了一下,望见了李京晏诧异的脸,似乎还有点陌生的,让他看不懂的情绪混合在里面。

    他在做什么?

    青年摸着冰冷的枪身,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男人扶着把手半跪在地上,压的栈桥重重地往下坠。

    李京晟艰难地抬起头,只见披着长发的青年慢悠悠地走到他身前,姿势奇怪的蹲下来。

    李京晏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那样抚过李京晟的发顶。

    他笑了,浅浅的呼吸喷薄在李京晟脸上,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对了,他一直是这样笑的。

    “你才是八族之间的那个叛徒,对不对?”

    李京晟气喘吁吁,艰难的从牙尖挤出几个字。

    “嘘……”

    李京晏故作惊讶地用指骨堵住了他的嘴。

    无边无际的地下宫殿,古旧的栈桥,苍白而单薄的青年弯了弯眉毛。

    长发遮住了他的身形,靠近了才发现眼前此身不过是枯骨一具。

    “我是叛徒,那李宏明岂不是白死了?”

    李京晏站起身,忽略掉男人眼中的不可置信,亦步亦趋地走到栈桥尽头,仿佛扯下华丽剧目的帷幔那般,撕扯开那条道路尽头的一切。

    巨大的单面玻璃仿佛相片里的薄膜。

    一墙之隔里的少女睡容恬静,身上连着一根管子,鲜红色的血液抽走的仿佛是她的全部生命。

    李怡安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面色苍白。

    另一层纱帘,房间另一头的病床上却空空如也。

    栈桥上短短的距离似乎就是李京晏体力的极限,长发男人咳出了血,扶着铁栏杆,在李京晟看不到的地方低头包起含着血痰的帊巾,装作无事。

    黑色的眼睛在某一刻黯然。

    他的母亲是范家长女,范舒云。

    而他是一场悲剧婚姻下的意外产物。

    父母之间除了利益再无其他,他生长在一个,在人的身上标价的世界,没有相爱的父母,没有指点迷津的名师,甚至连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也没有。

    早早离世的母亲,无休无止的传言,沉默不语的父亲,李京晏拥有的只有自己的双手,和一身贱烂的血脉。

    微笑,微笑,还是微笑。

    微扬的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这样日复一日的表情成为他的习惯,像一张撕不掉的面具无法落下。

    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人生的风口浪尖,不晓得哪条路是万丈深渊,哪条路通向长明的高堂大殿。

    他不能悲,不能怒,不能贪,不能有嗔痴爱恨。

    他是李家最杰出的掌权人的第一个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

    后来李宏明又娶了一个女人,他们一起离开了李宅,却把他遗忘在了那里。

    他都明白的,母亲永远,永远也等不到一个心不在这的男人回心转意。

    他明白的,他都明白的。

    少年微笑着,微笑着,微笑着。

    微笑着忘记流泪的理由,直到忘记了怎样流泪。

    人怎么可以忘记流泪呢?

    他愿意做这个庞大家族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零件,磨损自己以供家族轮转繁荣。

    他愿意做父母眼中乖巧安静的孩子,愿意做恶语相向的人口中笨嘴拙舌的傻瓜,愿意做那些族长心里最适合用作“工具”的人选,愿意做那个父母带回来的,懵懂孩童的可靠兄长。

    他什么都愿意去学,去做。

    只要,只要他还被需要。

    他逐渐撕不去的微笑面具,和他的血肉黏合在一起,似乎只要撕去,他就会变的毫无价值。

    日安晏。

    母亲死前在榻上用凉透了的茶水写下了他的字。

    平静安闲为晏,海晏河清为晏。

    真真是一个好名字。

    “他是你父亲。”

    李京晟抬头看着缓步走来的兄长,他的脸色仿佛更苍白了一些。

    “他可有一天把我当作是他的孩子?”

    李京晏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句话像一个火星子点燃了炸弹的引信。

    “我娘死的时候,李宏明却在和别人相拜高堂。”

    他一字一顿,全然没有愤怒的模样。

    “李家人薄待她,李宏明更是从没拿正眼瞧过她,就这样,她还是为了李宏明死了。”

    “她很傻,是不是?”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李京晏及时住了嘴,他拿出手帕捂了捂唇角,又恢复了平常的笑颜。

    “我从未听过这些事。”

    他回到李家那年李京晏不过十一二岁,如何得知这么多前尘往事?

    李京晏坦然地笑了,在昏暗中幽幽开口:

    “我原本倒也没想着要杀他,是李宏明自己求我的,他还真是寡廉鲜耻,真觉得自己的命多金贵,开口就是求我放了他的妻儿。”

    “老子求儿子,多有意思,他大约已不记得了,在那个他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李家里,还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妻曾经也日日夜夜地等着他。”

    “只可惜,和我娘比,他不配。”

    李京晟站在栈桥的另一端,面前是久别重逢的兄长,和安睡的少女,身后空空如也。

    山谷里没有风,甚至有些郁热。

    李京晏没有住嘴,实验室里冷白的光死气沉沉,李京晏背对着,面上糊住了一层阴影。

    “你疯了。”

    那双灰白色的眼睛不带一点感情的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梁上小丑。

    “很多年前李宏明也说过同样的话。”

    李京晏轻柔地抚摸着扶手上的铁锈。

    他的表情温柔,眼神却冰冷。

    “我问他,为什么?我说,你早晚会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李家的孩子总是反复走着同一条道路,只是我不想,不想再重蹈覆辙。”

    “等到了那时我们那个愚钝的父亲就会明白,我才是正确的那一个,或许我该叫他活到现在,好让他亲眼瞧瞧,瞧瞧他的儿子是怎么走上了他的老路,然后死无全尸。”

    “我记得他说,因为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李京晏细细想着李宏明说这番话时的神情,又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

    “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披散着长发的青年捧腹大笑,动作间李京晟看清了他半瘸的腿,可怖的疤痕触目惊心。

    “呵呵呵……是呀,我们怎么会是同一种人呢?”

    “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只是从不同的娘胎里滚出来,就这样,你是李家百年一遇的天才,而我是阴沟里的疯子。”

    “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不是这样的。

    跪在地上的青年皱眉,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打断。

    李京晟捏了捏左手,空气中散落的药剂对他的作用在慢慢减淡,他背过手握紧了枪把。

    “我们注定走不到一条道上了,阿凛。”

    男人似乎有些惋惜地说道,他似乎是猜透了他的心,在漆黑的枪口对准自己之前,肆意地张开了双手。

    爆炸声从身后接连响起,坍塌的响动震彻了整座地宫。

    他看向李京晏,而对方的目光似乎从头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

    “杀了我,然后离开这吧。”

    李京晏扯了扯嘴角,眼神平淡而温和。

    李怡安做了一个梦。

    一个漫长的,有些莫名其妙的梦。

    梦中的她,是一户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

    她梦见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有着宽大的额头,身着深蓝色的纺绸圆领袍,正蹲在她身前,摇着一只糖人逗弄。

    她张望四周,仿佛置身于富丽堂皇的宫殿,艳丽的盆花,繁复的帷幔,一切的一切都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她听见自己发出的笑声,又看见男人满意的笑。

    “小珠宁以后想做什么?”

    “想念书?那爹爹教宁宁认字,好不好?”

    手背上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中年男人撇开一桌公文,握住女儿的手一笔一画写下几个字。

    “这是什么呀?”男人发问。

    女孩低头看向那几个字,又迷茫的抬起头,引得男人大笑,中年人摸了摸女孩盘好的发,温柔道:“这是我们宁宁的名字,看到了吗?珠宁,这就是你的名字,要记得怎么写啊……爸爸再教你写一遍……”

    一晃一个下午,炎热低压的空气被拒之门外,书房内阵阵孩童银铃般的笑声断断续续,引得廊下路过的侍女也相视一笑。

    梦的场景旋转着,扭曲着变换。

    她梦见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和她一起猫在被窝里,床铺狭窄,床头的枕席总是潮湿着,最后发了霉。

    窗户纸薄薄的,依稀看得见窗外的火光,女人男人的争吵声未曾间断。

    “珠宁,不哭了,小芸在这里,你不要哭了,小芸陪着你。”女孩张开双手,拥抱住她,连带着那些断线的泪珠和低声呜咽一起照单全收。

    她不懂她的眼泪,她想,如果能让人流泪的话,那一定是很难过的事情,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朋友,她不要她难过。

    她梦见一个少年,抱着她躺到怀里,世界如此静谧,她很困倦,似乎下一秒就要昏睡下去。

    她听见他在哭,又本能的伸出手。

    她听见自己说:

    “阿凛,不哭了,我只是睡一会。”

    阿凛?

    是谁呢。

    她梦见,还是那个女孩,只不过这一次她们不再挤住在那间破破烂烂的还漏水的屋子里,她们在一个到处都白花花的,像医院一样的地方。

    女孩倚着墙,接着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她低下头,那些粘稠的血爬上两个姑娘的裙角,她才看见对方的小腿上有个血窟窿。

    血花在墙壁和走廊的地板上拖出长长的线,像过去她脸上留下的泪水没有尽头。

    “珠宁。”

    这一声叫回了发呆愣神的女孩。

    很奇怪,这一刻她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仿佛她是被自己的情绪所丢弃了。

    “你走吧,我出不去了。”

    女孩的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那下触碰湿湿冷冷的,很不舒服,可是她没有躲。

    她感觉到自己在流泪,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姗姗来迟。

    下一秒,走廊里传来一阵一阵的警报声,地板开始晃动,仔细听,是整齐的脚步声引起的这种颤动。

    “快走……走吧……珠宁,你总要活下去。”

    女孩用尽全力也没能推动跪在她身前的人。

    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又凝结成黑色的血块。

    活下去,这三个字让人如梦初醒。

    她留下了最后一滴眼泪,最后一滴泪滴在了女孩身上,沾湿了洁白的纺纱上的最后一点空隙。

    她梦见许多许多的画面纠缠在一起,一张纸陌生的脸似乎找到旧梦中缺少的那部分,飞奔着补全。

    两个小姑娘坐在槐花树下。

    “珠宁?你的名字真好听。”

    “我把我的名字和你的换一换,好不好?就换一天,就一天嘛珠宁。”

    画面闪回到封闭压抑的小房间,电刑椅上的女孩被门后的光亮刺激着眯起眼。

    “你叫什么名字?”穿着白袍的女人走进来,“你还可以最后再说一遍。”

    女孩抬起头,只有一只眼睛能够睁开。

    “怡安。”

    楼梯口的女尸被士兵们发现,女孩半靠在墙壁上,冷风肆无忌惮地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肢体已经变得僵硬,閤眼前的微笑凝固在脸上。

    “我叫李怡安。”

    女孩虚弱的吐出几个字,随后昏迷过去,过往的记忆片刻清零。

    她好像终于醒来,然后被人带走,路过那一间间牢笼,她好奇的望去,牢笼下趴伏着奄奄一息的孩子,那些眼神怨恨的,迷茫的望着她,让人窒息。

    她被送进一间宅子,每日学习如何端庄的走路,用餐,读许多枯燥无用的书籍,学习茶艺,插花,琴艺,以及管家算账。

    等到某一天,她被告知要去到另一间宅子里待嫁,她坐上回宅的马车,时针由此转动。

    她平安回到祖宅,被李长宏牵着手走进会堂,女孩一袭白裙,踏上那块古朴的石砖。

    她被拥簇着,成为这场宴会的中心,人们欢笑着举杯,庆祝李家这个失散在外的小女儿重新回到祖宅。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少女不经意地抬起头,二楼窗口空空如也。

    第二日的早宴,客人满满当当坐了一整排,她被仆从搀扶着,走到李长宏身前,男人笑嘻嘻地为她簪上绽放的鸢尾。

    离开宴席,一个小男孩匆匆从她身边跑过,撞了人也不知道道歉,她回神,侍女扶住她,拿来一张钟家送寄来的请柬。

    她收拾装扮赴约,在马会上和几个富家小姐相谈甚欢,入夜了,她坐在河岸边看一个人看河灯,不多会天凉了,女孩起身离开。

    在李家的日子难以打发,她爱坐在往橘亭吃饭的那条路上看书,烂漫的紫藤花廊,垂吊下来别有韵味。

    她听说了钟家二小姐坠河身亡的事情,连不少下人都唏嘘不已。

    又过去几日,李家老爷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舞会,觥筹交错间,她的婚事被转眼定下。

    她嫁给蔡家长子蔡延年,大婚当日是个晴天,春暖花开,是极好的日头。

    她好像遗忘了一些什么,可那是什么呢。

    少女一身洁白的婚纱,绒布手套上缝着珍珠,被蔡延年宽大的手掌牵住,两个人并肩走着,快要走进教堂的大门,李长宏微笑着站在门口。

    忽然,天空中飘下星点雪花,点点凉意坠落在少女发间,随着那片雪花一同降下的,是铺天盖地的大雪。

    女孩停步,仰起头,感受空气中弥漫的凉意。

    四周的仆从们纷纷打起伞,为宾客们空出一块可以避雪的地方,有孩童欢笑着尖叫,人群中议论着这场初春降下的残雪。

    女孩抿唇,一滴眼泪骨碌碌地流过,弄花了新娘子精致的妆。

    “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阿凛,没什么别的意思,只因我出生那天是个大雪天。”

    “教我你学的诗好不好?阿凛。”

    “做个好梦,李怡安。”

    “阿凛,我睡不着。”

    “多大人了?还要找妈妈。”

    “你怎么不说话,阿凛?”

    “我知道了,珠宁。”

    “生辰快乐,阿凛。”

    “我最喜欢冬天了哦。”

    谁是李怡安?

    细碎的交谈声从远处层层叠叠地飘来,如同没有停顿的海浪,冲刷的她头痛欲裂。

    女孩伸出手,细小的雪花似乎依偎在她掌间,所有的梦境扭曲着痛苦的缩成一个小点,紧接着在她面前消失不见。

    亿万重复的梦境中,哪里才是真实?

    她是李怡安?还是李珠宁,还是都不重要了。

    女孩缓慢睁眼,对上一双灰白色的眼睛。

    碎石泥渣自头顶坠下,统统被遮挡在这个怀抱之外。

    石块崩塌的声音在耳边接连不断地响起,外面发生了什么?

    女孩虚弱的扯了扯男人的衣袖,那只殷实的臂膀却纹丝不动。

    “阿凛。”少女试探着出声,气息微弱的如同一粒石子坠入汪洋。

    男人闻声,分神低头看她,眸中清澈透明,分明可以倒映出整个世界。

    真漂亮。

    女孩昏睡前用力伸出了手,可没触碰到那朵浮云就软绵绵地垂下来。

    “欢迎回来。”

    青年用头蹭了蹭女孩的额角,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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