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敝履

    林妙悟因着这重回旧时,又思虑过多,加之百秀按揉得舒坦,逐渐有些困倦起来。

    眼前是她熟悉的长乐宫,林妙悟颇觉安心,很快沉沉睡去……

    另一边,琼林宴尚未结束,甚至因为盛宁帝看起来和蔼可亲,宴上众人逐渐少了些拘谨感,愈发人声鼎沸起来。

    雁塔旁一甲三人各自与走上前来的盛宁帝交谈了几句,就一齐告了退。

    唐桦郎回到座上,旁边便有一个士子神神秘秘地说道:“探花郎,你刚刚题诗时候,盛平公主可是看了你好一会儿。”

    唐桦郎下意识便向座首盛宁帝的身旁望去,却只看见回到座位上的太子,哪里还有盛宁公主的影子?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似乎丢失了非常宝贵的东西。

    榜眼刘湘最为心直口快,见他这模样,张口就是:“唐兄还看呐,公主早就离开了。”

    唐桦郎有些羞恼地移开目光,身旁几人见状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戏言:“唐兄原来也心属公主,怕不是过两天我们就要叫你驸马了!”

    “探花郎算是我们中最标致的一个,公主看上他也是自然嘛……”

    “……”

    唐桦郎只勉强附和着笑,心中早不悦起来。

    他的起点高于在场众人许多,他自然是要往上爬的,岂能当个无权无势的驸马?本朝驸马还绝不能纳妾,一辈子拘在公主府里,并且生下孩子只能和公主姓…对男儿来说岂非奇耻大辱?!

    更别提盛平公主风评极差,流连酒肆赌场也就罢了,甚至不久前去青楼买回十几个小倌,当晚就夜御七男!简直不知羞耻!

    好在周围人到底顾忌着盛宁帝在场,转眼间就换了别的话题,只是神情更微妙,声音更小了些。

    唐桦郎凝神一听,谈的原来是那位新上任的九千岁。

    “那阉…那位今日竟然没来?”

    立刻有人急忙道:“你可小声些,那位虽然不在,他的耳目可到处都是!”

    “怕什么,我等如今皆是天子门生,又即将成为朝廷命官。那位再怎么权势滔天,岂能不给陛下薄面?”

    “你怕是不知道那位多得圣宠。本朝历来只任命过司礼监掌印,人人都快忘了掌印太监上还有一个权力更大的提督太监。陛下竟让那阉……那位直接做了司礼监提督。掌印便已经是内相,几欲和首辅平起平坐,更何况提督?”

    “薄面?”刘湘也忍不住嗤笑道,“你的薄面能大得过首辅吗?一个月前那位刚上任,首辅直接私下将奏折呈给陛下没过司礼监朱批。又听说首辅的奏折里有“阉狗”二字。第二天那位就在上朝时发作了一番,直到首辅认错,并承诺永不再犯才停歇。而陛下,还有太子,一言不发,任由他立威。”

    在场众人谁不将首辅当做清流之首?又有谁不觉得太监是阉狗?闻言都忍不住小声叹道:“真是荒谬!”

    唐桦郎心中亦是愤懑,又忍不住想到:且让那些阉党得意几日,待他日自己成了首辅,定要将那阉狗掰倒,狠狠灭了司礼监的嚣张气焰!

    ……

    琼林宴散,众人各回府邸,盛宁帝与太子各自回宫不提。

    夜愈发深了,初春的风尚有些料峭微寒,清冷的月光倾泻在金明池上,一片波光粼粼。

    有琴声不知从何处起,飘渺难觅,似有似无,又如这春夜泛着些微冷气。

    忽有一人如鬼魅般单膝跪地落在池畔,面向池边竹林,低眸轻声:“督公。”

    琴音乍停。

    一声略显尖细又透着慵懒的声音传来:“怎的?”

    虽然是问句,却好似早已知道些什么。

    鬼一立刻就将唐桦郎等人在琼林宴上关于九千岁的言语复刻了出来,连每个人的声音语气都分毫不差,活像一场口技表演,在阴暗的竹影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诡异起来。

    待鬼一“表演”完,竹林里那人便嗤笑一声,懒洋洋地评价着:“咱们的陛下今儿可真是收了一群好英才,偏生一个个的懦弱不堪,心里再怎么骂咱家,嘴里连大名都不敢说,竟要用代指。”

    鬼一没再在这上面多说什么,只过了一会儿又道:“琼林宴上盛平公主早早离席,回宫后吃了糕点又吐,折腾了一会儿,没惊动陛下和皇后。现在公主殿下已经歇下了。”

    “探花郎也已经回了他在京中租用的房子,属下见状,做主让鬼五鬼六从那座宫殿里撤了,转而去监视探花郎。”

    又一阵微风吹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鬼一恭敬地等着,蓦然发觉竹林里已经许久没有任何人声。

    良久,才传出一点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做得不错。”

    林中那人似想到什么,忽然冷笑道:“听说今儿陛下被探花郎的文采惊动,亲自去雁塔旁看了他的诗?”

    “是。”

    “咱们这位陛下,见到了过于惹眼的‘才子’总是忍不住要磋磨磋磨,杀杀他的锐气的。不过,只怕陛下见了他这好颜色,不忍心好好磨砺他,不如让咱家去为君分忧。”

    鬼一立刻会意,也忍不住笑着称“是”。他纵身一跃,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微风渐起,轻云笼月,池边竹影愈发摇曳起来。

    有一人赤足抱琴,缓步从竹林中走出。

    他怔然望着池上朦胧的波光,一两声呢喃散入风中。

    “公主,你也……回来了么。”

    “既然您不要这探花郎了……”

    我比他更美,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

    第二日一早,唐桦郎醒来便觉得脸上瘙痒无比,伸手一摸,手上鲜血淋漓。

    他吓得跌下床来,举起铜镜一看,惊叫出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小宫女百味捏着嗓子丢三落四地学到,“探花郎才高八斗,然容貌有失,不堪圣睹,即日起,改授昆明县令,钦此!”

    说完又忍不住笑出声:“公主,听说昨晚探花郎梦呓,还道他终有一日要做首辅——这梦呓还不知怎的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听说了。谁知几个时辰不到,他就被贬到云南了!这可真是人生无常!”

    林妙悟奇道:“他这是怎么了?”

    百味还在那咯咯地笑个不停,百秀见状拿食指狠狠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替她答道:“回公主,太医一早便去了探花郎家中诊断,原来是探花郎对海味不服,生了那过敏之症。而探花郎在睡梦中抓破脸又拖延太久,便是痊愈脸上也要留疤了。”

    林妙悟倒是不知道他还对海味不服。前世她没等琼林宴散便让人拿麻袋套了探花郎去偏殿,成亲后因为她挑嘴不喜海味,公主府里也没怎么吃过。没想到这一世还有这种变数。

    林妙悟知道她父皇母后哥哥还有她自己都十分看重容貌。若探花郎没毁容,今日盛宁帝约莫是派他去江浙一带的县里当个县令,待三年任期满了就回京升迁。结果如今被贬到云南……也无异于被盛宁帝暂且放弃了。

    想必好几年都不会听闻他的消息。

    眼前耳边都清净,林妙悟霎时觉得分外舒坦!

    林妙悟高兴得晌午饭都多吃了一点。

    待消食了片刻,林妙悟估摸着她父皇母后应当也用完饭了,便起身领着宫女们向福宁殿走去。

    刚出了长乐宫,就看到不远处太子正摇着他最爱的那把玉竹折扇,施施然朝她走来。

    比起父皇母后,她与哥哥别离更久一点。且昨日晚宴上因着太子离席去和众位进士交谈,她来不及与哥哥重逢便回了长乐宫。这会儿林妙悟见了他,心中思念之情乍起,立刻如乳燕投林般向他飞奔而去。

    “哥哥!”

    太子本担心妹妹因为昨晚说不定现在还不高兴,见她如往日一样活泼,瞬间放了心。他马上收了扇将她抱住,等她站好便放开她,好笑道:“小妹今日怎么这么热情,是不是哥哥这一身太俊美了?”

    说着,他便当场转了一圈。

    再望向她时,脸上尚还得意洋洋。

    不远处的太监宫女们见了都忍不住低声窃笑。

    林妙悟这才注意到他换了身新衣,虽然还是他日常最爱的白衣,衣袍边角却绣了不少祥云图案,走动间还能看到祥云或深或浅像在涌动。若是远远看去,忽略他的表情,他好似徜徉云间,愈发衬得他长身玉立,绝不愧对众臣们对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评价。

    林妙悟从不吝啬赞美:“哥哥穿上这一身,走上朝堂,群臣失色!”

    林泰孳闻言飘飘然了一会,才仿佛回到人间,看了眼她身后众多宫女,正色问道:“小妹正准备去何处?”

    林妙悟笑道:“昨晚醉酒误了时辰,晌午前又担心父皇不在,我想着父皇母后每日午餐都要共同享用,便等午后去向父皇母后一齐补个请安。顺便今后我将长住宫中,也得向他们请示。”

    林泰孳点头:“宫内有父皇母后还有本太子,小妹住宫中倒是挺好,我们都能照应你。不过宫中宵禁更严,又人多眼杂,远比不上住公主府自在,你可要想好了。”

    林妙悟莞尔:“今后我都白日出宫玩!”

    “你呀……”林泰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也不管她,道了声别就径自走了。

    林妙悟早习惯她哥这种私下里来去如风的性格,更不管他,继续去往福宁殿。

    倒是她身旁百味进宫得晚,才被赐给盛平公主没几天,从未见过兄妹俩互动,见太子走远了,忍不住嘀咕道:“难道太子殿下来……只是为了向公主炫耀一下他的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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