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古勒斯像孤魂一样飘荡在人群里。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莱斯特兰奇庄园的，他只记得在一道绿光后，有笑声，有拍桌子的声音，有黑魔王嘶嘶说话的声音…唯独桌上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他也没有立刻回霍格沃兹，他不知道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要怎么重新回到校园。
邓布利多会看出来吗？雷古勒斯想了一下，也许不能吧，就像在他还坐在烛光闪烁的大礼堂里听着分院帽走调的歌声时，也想不到几小时后，他的灵魂就会万劫不复。
今晚的伦敦又在飘毛毛细雨，路上没有人打伞，雷古勒斯也没有，甚至他希望雨再大一点，再荒唐一点，才更应景。
其实雷古勒斯上次像这样走在麻瓜中间，还是在西里斯没有离家出走之前。他发现麻瓜世界又出现了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大大的滚动的广告牌上的女人穿得比西里斯房间里贴的还少，商店橱柜里放着一台屏幕不断在变动的机器，有时候西装革履的路人腰间会别的一个小玩意儿发出滴滴答的传呼声。
路人也看不懂他，毕竟他现在穿着斯莱特林的校袍，手上拿了根木棍，脸惨白得像幽灵。
雷古勒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等他意识过来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出现在了阿尔法德舅舅的公寓楼下。
他抬头，有几户是亮着灯的，但他不知道阿尔法德的公寓是哪一套。
西里斯会在里面吗？雷古勒斯盯着一户透出光的窗户想。
第一次，他希望西里斯在波特家而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西里斯一定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到底都做了点什么，然后冰冷地说——
“我早就知道了，我的弟弟就是个懦夫。”
“雷古勒斯，你真的不怕那些无辜的生命压垮你的灵魂吗？”
“哦——可怜的小雷尔，陷得太深，想要后悔但为时已晚，感到害怕但无法退出。”
“告诉我，杀人是什么滋味。”
“……”
他逃跑了。
他不知道他跑到了哪里，也许是某个热闹的地方，不然不会在他浑浑噩噩地游荡在人群中时，那么多麻瓜的视线都在看向他。
街道上灯火通明，宽大的马路上车来车往，道路两侧的店铺挂牌亮得让人快睁不开眼。
他就在这样的喧哗嘈杂中一眼看到了她。
在霓虹灯光中，伊万斯穿着所有麻瓜女孩都在穿的那种喇叭牛仔裤，帆布鞋，戴了一顶棒球帽，长了不少的金发快垂到腰间，站在一家热狗店门口抬头看店内的菜单。
雷古勒斯想立刻转身就走，但是她像是装了某种窥镜一样，扭过了头，绿眼睛一下就发现了他。
他看到她的表情立刻就警戒起来，手下意识伸向腰后应该是在摸魔杖，热狗店的店员跟她说了什么，但她充耳未闻，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回答我，对角巷那天，你在不在。”伊万斯的魔杖已经抽出来了，她不管周围人怪异的眼光，直接把魔杖对准了他。
雷古勒斯发现了，这次完全不一样了，她的眼神变了，冰冷仇恨得就像在看一个…真正的食死徒。
她是不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这个荒谬的想法一出来他就快呼吸不上来，他的手指下意识用力捏住校袍边的银绿面料，然后告诉自己，她是泥巴种，她不可能知道食死徒总部一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不在。”他回答。
伊万斯松了一口气，但雷古勒斯确信，如果他回答了“是”，她会真的对他动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冷冰冰地回答她。
“一个食死徒走在麻瓜中间，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
雷古勒斯捏紧了手上的魔杖，几秒后又松开，冷笑一下，“是啊，当然和你有关系，你可是正义的，光明的凤凰社。”
伊万斯眯起了眼，“我不知道你在抽什么风布莱克，但你现在应该在你的斯莱特林休息室，而不是出现在伦敦。”
“也许就像你说的，一个食死徒走在麻瓜中，寻找自己的猎物。”
伊万斯没有生气，反倒放下了魔杖，夸张地笑了两下，“算了吧布莱克，那不是你。”
她凭什么那么有信心？
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他做不到，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早就看穿了他的懦弱。
还是说，她对他是有一点信任的？信任他不会伤害她，信任他不会对她动手，甚至信任他不会对任何无辜的生命动手…
不。
他刚刚杀了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为了布莱克的荣誉和自己的性命，在所有食死徒面前对伏地魔献上了忠诚，以两条灵魂的代价。
一条是无辜的，一条是罪恶的。
……
雷古勒斯把魔杖一点点抬起来，对准了她。
伊万斯愣住了，她挑起眉毛非常意外地看向他，几秒后也把魔杖重新举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所有的笑意都在她嘴角收了起来。
雷古勒斯没有说话，他看着她，街边广告牌发出的光投射到她清澈的淡绿眼睛里，她的嘴唇抿了起来，眉毛皱着，戒备地看着他，但同时还有一些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困惑。
“我是个食死徒，伊万斯。”
“我知道。”
雷古勒斯自嘲地笑了一下，“不，你不知道，我是个食死徒。”
伊万斯奇怪地歪头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有，我提醒你，如果你不想因为在麻瓜面前使用魔法而立刻被魔法部抓走——”
“我是个食死徒！！！”他大声咆哮。
雨点悬停在空中，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只剩他这句怒吼浮在空气里。
所有路人都看向他们，而雷古勒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们，他喘着气直直看着她。
而她的表情也终于严肃起来，她好像终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皱起眉，打量他此时歇斯底里的表情，“你怎么了？”
“……”
“我是个食死徒，伊万斯。”雷古勒斯好像冷静了下来，轻声说。
还不等她反应，他又向前跨了一步，她握着魔杖的手下意识要往后缩，但他却一把握住她那只手，胸膛直接撞上她的魔杖尖。
“你早就该恨我了。”雷古勒斯又向她靠近一步，同时带着她的手往上移。
现在，她的魔杖尖直直点在他的心脏上——
“或者，杀了我。”
淡灰眼睛沉默地注视着绿眼睛，他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困惑，打量，思考，唯独没有仇恨。
不该这样的，她不该对他放松警惕。
他和其他食死徒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
“你在发什么疯。”伊万斯一把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两步。
她左右环顾一下，对几个张望他们的路人歉意地笑了一下，又扭回头看向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雷古勒斯沉默。
伊万斯皱起眉上下打量他一遍，从他被雨水淋湿的黑发到他垂在身边握着魔杖颤抖的手，最后看向他下压的眼角，啧啧摇头，“看看你现在脆弱的样子，布莱克，你像一条失魂落魄的狗。”
“让我来猜猜，邓布利多教授终于把你开除了？哦不对…你的堂姐给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去执行你主子的任务了？”
雷古勒斯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看到一个食死徒落魄的感觉还不错。”她的语气轻快。
大概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并没有意思，在冷嘲热讽了几句都得不到他的回应后，伊万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歪头问他——
“吃热狗吗？”
…
雷古勒斯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的，他就被她拉到了那个麻瓜热狗店面前，她一边熟练的帮点了两份芥末酱、洋葱和胡椒配料的热狗，一边扭头告诉他没有热狗是霍格沃兹厨房唯一的遗憾。
好像他没有刚刚杀了人。
好像他们不是一个凤凰社和一个食死徒。
好像…他们是一对很好的朋友。
“乘热吃，虽然我猜你在开学晚宴上已经吃饱了。”伊万斯把热狗塞到他手里。
雷古勒斯不知道说什么，出于多年的教养他下意识说了声谢谢，之后又后悔，他根本不想吃这种麻瓜的食物，也不想像个野人一样没有餐具就用餐。
伊万斯大大咬了一口，把嘴巴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鼓起来，歪头看向他，用眼神催促他快点吃。
鬼使神差的，雷古勒斯就把手上的东西举到了嘴边，咬了一口。
嘴里都是洋葱和劣质酱料的味道，他忍住吐出去的冲动咽了下去。
“好吃吗？”她期待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
“你哥就不喜欢，他真是挑剔死了。”她一边咀嚼一边翻了个白眼。
那看来西里斯的味觉还没彻底被麻瓜腐蚀。
“不过麻瓜的食物确实没有家养小精灵做得好。”她又咬下一大口。
他周围没有这种会在用餐时讲话的人，哪怕西里斯也不会，但他发现还挺可爱的，并且看她大口吃东西的样子让他也感觉到了饥饿，他在开学晚宴上什么也没有吃。
伊万斯安静了下来，他们并肩站在街边的屋檐下，雨滴顺着屋檐留下来形成雨帘，伦敦的行人在他们面前行色匆匆的走过。
“…你还打算回学校吗？”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
雷古勒斯轻声嗯的一声，然后又咬了一口食物。
她看上去好像松了口气，抬头看他，“不管怎么说…先好好享受你的霍格沃兹生活。”
她的绿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非常干净。
雷古勒斯垂眼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看向街上的行人。
他们默默站在一起，不知不觉中，他发现他居然真的把这个麻瓜热狗一口一口吃完了，也许食物真的有特殊的咒语，总之胃里暖洋洋的时候，雷古勒斯发现他好像好受一些了，最少那双挣扎恐惧的眼睛不会如影随形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你是自愿的吗？”伊万斯又轻声问。
“…什么？”
“加入食死徒你是自愿的吗？”
“这不重要。”他回答。
“不，这太重要了。”
雷古勒斯沉默了几秒，“我是自愿的。”
他也别无选择。
加入食死徒或者不加入，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选择，而是布莱克的选择。
伊万斯也终于把热狗吃完了，她重重叹口气，把包装纸团成一团，“早点回学校吧，小心你这一脸后悔的样子被你的黑魔王发现了。”
“我的大脑封闭术很好。”雷古勒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
但伊万斯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线索，立刻肯定说，“所以你后悔了。”
“我不后悔。”
他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下一次，如果黑魔王还需要布莱克杀人，那他只会再重新举起魔杖。
至于他的灵魂…
已经不重要了。
伊万斯又深沉地叹了口气，他已经数不清这一晚上她叹了多少气了，她接着说，“你想要回头还来得及，你还是个学生，如果你去找邓布利——”
“伊万斯，”雷古勒斯打断她，他讨厌她的说教，“是不是你们凤凰社都喜欢摆出一副圣人姿态，别忘了，我不后悔，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伊万斯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很想管你吗？听着，布莱克，我浪费口舌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救过我，所以我相信你。”
“不要相信我。”雷古勒斯冷漠地说。
伊万斯又开始叹气了。短短几个月不见，他发现她的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凤凰社成员了。这种气质的变化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战争和死亡。
“你还好吗？”他忍不住问。
她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一句话，下意识回答，“我很好。”
这不是一句实话，他一秒就感觉到了。
雷古勒斯又想到了那张报纸上的跪在地上痛哭的人影，他想问一下她的悲伤是不是好点了，但他忍住了。
最后，他只是轻声说，“那就好。”
在伊万斯略带困惑的眼神中，雷古勒斯微微欠身，“我先走了，谢谢你的热狗。”
“晚安，伊万斯小姐。”
他看着她干净的绿眼睛最后说。
在他刚走了两步后，她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他回过头。
“布莱克，下次再遇到我，你最好先用出保护咒。”雨里，她对他假笑一下。
她刚刚是在模仿我的笑容吗？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秒，雷古勒斯想了一下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