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小雨润如酥,薄薄的云雾遮住朝光,微风拂过带来些许清凉。

    此行,是江南通往汴京的水路。

    仿佛银针般的甘露密密麻麻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映出环山与船舫的倒影逐渐歪斜模糊,吐息中轻嗅又满是新鲜的尘土味。

    三伏天本该是赤日炎炎、骄阳似火,像这样如此清冽的天气实属难得。行客们无所谓淋得潮湿的衣袍,照常倚栏而眺。他们兴致盎然,又是欢声笑语欣赏美景,又是对酒当歌吟诗唱曲,好不自在。

    船舱的某处厢房中,正坐着一位小憩的佳人。

    佳人身形纤瘦娇小,肤白胜雪,浓密弯曲的长睫下是一颗泪痣。她外着素衣,宛如皎洁的昙花绽放,飘飘然然。即便是在睡梦中,忧虑的神情也占据眉梢。

    倏然,她猛地睁开双眼。

    秋妙菱纤细的玉手扶上泛着闷痛的太阳穴,初初,还未缓过神来,喘息急促,沉思半响才轻叹了口气。

    最近她时常头疼,夜夜都睡不安稳,可能是与许久未做的梦有关。

    不过,那可不是梦。

    从她记事时,便常常梦魇。随着她一点点长大,那些噩梦愈来愈清晰。她清楚的知道,这些是她曾经历过的。

    “阁下可听过美人病?”

    此时是饭点,船外搭起的席面坐满了人,他们吧唧着嘴吃得正香。

    “美人病?”众人好奇。

    “这你都不知道?罢了,我来跟你说道说道!”

    “话说,汴京城的宁远侯府大将军娶了一对貌美的姐妹,姐姐慕容氏为妻,妹妹小慕容为妾。两姐妹可都是苏州城曾名满天下的才女,但,说来有趣,宁远侯最为宠爱的便是那姐姐。”

    “这是为何。”麻衣粗汉口中吸溜着素面,呲着沾满绿菜叶的牙乐道:“这要是我,巴不得两个一起宠呢!”

    “我猜测,大约是姐姐比妹妹更漂亮。”

    “不,这倒不是,若说容貌,妹妹的姿色可比姐姐精致许多。但,谈吐之间,便可看出两人的品性相差甚远。姐姐慕容氏更为娴静素雅,而妹妹小慕容更为聒噪善妒。”

    众人恍然大悟,“没想到,这老将军年轻时竟不是个以貌取人的。”

    确实如此,可慕容氏哪里都好,就是不能生育。将军悬赏天下名医,在府上也养了不少的大夫,也没能医好慕容氏的病。于是绵延子嗣的重任就放在了小慕容的身上。

    宁远侯祖母承诺,只要小慕容能生个儿子出来,便不分嫡庶,照样继承家中产业与这宁远侯之位。

    小慕容听了,大喜,拜天拜地拜观音,就想着生个男娃出来。

    可不成想,第一胎便是女儿。

    小慕容又便把希望寄托在第二胎。

    期间,小慕容突然得知慕容氏的不育之症得已痊愈,急得吃了不少的催产药,险些让孩儿夭折。将军震怒,一气之下将二女儿交给姐姐慕容氏抚养。

    “这二女儿,生的那叫一个天生丽质。既继承了小慕容国色天香的美貌,也继承了慕容氏出尘脱俗的气质,实乃绝世美人也!”

    “唉……可惜的是,这美人因小慕容的一时贪念,从小天生怪病,药石无医。命不久矣啊!这便是那‘美人病’。”

    白衣书生思索良久,掐指算道:“听说,慕容氏逝世后,这病美人赶去苏州守孝,一守便是十年,我计算着,是不是也差不多到了日子?”

    梁婆子气冲冲地踏进了房门,一声巨响,只见她“咣当”将食盒撂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咱侯府这点破事儿,这帮泼皮们到底要念叨多久才算完!”

    她横眉怒眼忿然作色,又转身安慰起秋妙菱来,“二小姐,你可别听他们胡说,什么药石无医,什么命不久矣,等主君将家里最好的医师给你请来,届时,什么病医不好!”

    秋妙菱不明所以,只好无可奈何般的笑了笑。看模样,她根本没注意房外七嘴八舌的行客们。

    梁婆子这才知自己话说多了,怯怯避开视线,弓腰将食盒拾起打开,笑盈盈岔开话题,“这是奴托外面的伙计带来的糕点、果子,二小姐是不是饿了,吃点儿吧。”

    秋妙菱轻轻“嗯”了声,说道:“辛苦你了。”

    她用两指捻住颗开胃的蜜饯送入口中,食不甘味的嚼了好几下才繁难咽下。

    秋妙菱及笄前从未出过院门,所以也没坐过船,只有十年前那一次,那时像要把胃给呕出来似的。现在虽没有那么严重,却也觉着晕乎,且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再吃不下去了。

    “小怜呢?”她问道。

    若是她在,这么多吃食摆在面前,肯定乐开花了吧。

    “这儿呢!小姐!”

    说曹操,曹操就到。

    “刚刚贪嘴,去外头讨了碗甜豆花。”应怜一屁股坐在秋妙菱身旁,嘿嘿一笑:“呦!又有好东西吃啦?”

    她是秋妙菱的贴身女使,应怜,前世被那江雁儿害死。

    梁婆子见她豪放的模样,狠狠地挖了她一眼,“几年未见,这丫头竟还是个没规矩的!”

    秋妙菱余光瞟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应怜,偷偷笑了声,继而打着圆场:“梁妈妈饿了吧。”

    “的确有点儿……”

    她把食盒往前推了推:“梁妈妈也吃吧。”

    梁婆子双手摩挲,逢迎似得笑眯眯看向秋妙菱,“那老婆子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迅速将点心捣腾在席面上,大快朵颐起来。梁婆子本是站在桌旁见应怜坐得舒心,也默默落了座。

    秋妙菱两腿并拢,侧身依偎在椅踏上,看两人吃得有滋有味,含笑问道:“我离家这几年,可有什么趣事?”

    梁婆子怔住,那满是老茧的手拿着糕点也在空中停顿下来,她眼神飘忽,张张合合的嘴仿佛有什么话,即将要吐露出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末了,只叹了叹气。

    秋妙菱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轻声问道:“梁妈妈,怎的了?”

    梁婆子吞吞吐吐:“也没什么……就是觉着,二小姐长大了,有些话也不能瞒着了。”

    “嗯?”秋妙菱倍感疑惑,“梁妈妈有话不妨直说。”

    梁婆子垂下头面露窘迫,偷偷瞟了几眼,迟疑许久,才悠悠开口:“自大夫人离世后,大约过了三年,二夫人便成了家里的正室。”

    秋妙菱津津乐道:“我当是什么事呢。”

    梁婆子先是震惊,而后欣喜问道:“这么说,二小姐不怪夫人?也不怪侯爷?”

    秋妙菱摇摇头,娓娓道来:“我不怪任何一个人,姨娘、不对……现在应称为大娘子了,大娘子对我有生育之恩,母亲对我有养育之恩,都是我的娘。我又怎会怪罪自己亲娘?爹爹就更不用说了,他因我先天重病最为宠爱我,我自然是体谅他的。这都是皆大欢喜的好事,至于它日往事,过去了便过去罢。”

    梁婆子望着豁然的秋妙菱,一拍大腿,激动万分。

    “我就说,根本不用瞒着二小姐!”

    她仿佛是开了话闸,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叙说着十年来秋妙菱所错过的兴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船上的食客也终于归寝,耳畔不再听到他们的嬉笑声与吵闹声。

    “啊——!!”

    一声尖叫,好似穿透云霄般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也吵醒了酣睡的应怜。船舰开始轻微摇晃,梁婆子正襟危坐,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

    应怜慢慢起身,有恃无恐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气将房门半敞探头去看。

    船舰被好几艘破旧的木船围了起来,一群黑衣人手攥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提着刀枪棍棒冲了上来。吓得应怜瞬间从困倦中惊醒,立马用身子将门抵上,回过头来满脸错愕。

    她呆呆说道:“遭……遭贼了。”

    “什么?!”

    梁婆子火急火燎扒开窗户向外瞧了过去,发觉果真如此,又将窗户关严,急得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差些哭了起来。她颤抖着声音问道:“这可怎么办是好?”

    秋妙菱刚要出声抚慰,只听“砰”地一声木门被人破开。梁婆子刚好撞了个正着,慌了神失声尖叫,看着贼人手中的大刀,吓晕了过去。

    贼人嫌弃地将梁婆子一脚踢走。打眼一看,屋里竟有个妙龄少女,眼里瞬时亮起了诡异的光。

    “小美人,跟爷走,爷饶你不死。”

    他大步流星,先捉住了秋妙菱的手臂便向外拉去。

    噗通,又倒在地上。

    应怜举着板凳站在他身后喘着粗气,反应了一会儿,才急忙将秋妙菱扶起。

    “小姐,快跑!”

    应怜搀着坡了脚的秋妙菱躲在暗处,四周望了望,不由泣道:“怎么办啊,小姐,我不会水,逃不掉啊。”

    “没事,小怜,没事。”秋妙菱紧紧抱住她,安抚般拍着她的背。

    那群贼人将船上的行客绑成几团,刀架在他们的头上,叫嚷着把值钱的东西上缴。

    “哎呦、哎呦。”

    好像被秋妙菱咬过的贼人醒来,双手抱着脑袋走了过去。

    “怎么这幅德行?”

    “被个娘儿们打了。”他痛苦答道,又回身指了指后面。

    “娘儿们?”

    另一位贼人戒备朝着秋妙菱与应怜的躲藏之处走来。

    吓得应怜缩紧脚跟,颤颤巍巍藏在秋妙菱的怀里,“小姐,怎么办啊。”

    还未等秋妙菱想好对策,那贼被一支穿云箭射倒在地。

    “跑!小怜!跑!”

    秋妙菱抓紧时机,应怜的手,提着裙摆艰难逃窜。

    忽然一个转身,撞入一位男子的胸膛中,秋妙菱以为又要落入贼人之手,抬脚就要跑,一下又被扯了回来。

    只听那男子唤道:“二姐姐?”

    秋妙菱缓了缓晕眩的脑袋,仰首看向已经高出她一头的男子。起初还认不得此人是她的三弟,呆滞了一小会儿才惊呼道:“尧儿?!”

    秋承尧拎着长弓,露出了两排小白牙,笑道:“是我,没错吖!”

    秋承尧将秋妙菱紧紧护住送到另一艘船上,她担忧拉住他的手,又被他一句话安抚:“姐姐且等着。”

    见秋妙菱安全,他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和船上的贼人拼了起来。但贼人实在太多,空间又狭小施展不开,秋承尧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也无处可用,大多都在陆地上,以现在的人手只勉强打了个平手。于是,他带着人将船上的行客接走,又一把火将巨大的船舰烧了个干净,惹得贼人们只好跳水自保。

    待到岸上,又将他们一网打尽。

    秋妙菱坐在另一艘船的厢房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出来又拉着秋承尧打量了一圈。

    他是养母慕容氏所生,比她小了十月有余。还记得儿时,他跟只小鸡崽子似得,如今身形纤长健硕,五官也长开许多,变得十分俊俏,简直判若两人。

    秋承尧见她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禁乐出了声,戏谑道:“怎么样,二姐姐,我是不是变帅了。”

    秋妙菱连连点头,又回忆起从前,“还记得,你那时瘦瘦小小的比我这个病秧子都要矮,偏要跟在我身后,连茅房都不敢自己去,那时,我一个没看住你就——”

    “哎哎哎!姐、姐姐姐。”秋承尧听到自己儿时的糗事,脸一红,马上打断了她,“这么多人在外面听着呢,给我点儿面子。”

    秋妙菱抿嘴一笑,“好,我知道了。”

    “报——!”

    秋承尧攥紧拳头,放在嘴边清咳几声,立马端正了身板,还真有几分威严。

    “何事啊?”

    “三少爷,外头有位商贩求见,看样子来头不小。”

    秋承尧命令道:“让他进来吧。”

    “是!”

    待下人走后,秋妙菱“噗嗤”一声乐出声来,使得秋承尧的脸颊又隐隐泛着红,他急道:“二姐姐笑什么呢!”

    “笑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摆谱了。”

    “二姐姐,你、你——!”秋承尧如烤熟的虾,红透了脸颊也只蹦出这几个字。

    应怜想笑也不敢笑,找了个由头,转过身去将帷帽取来扫了扫,待笑完后,又装作无事,将帷帽戴在秋妙菱的头上。

    “靳爷请进。”

    ‘请’字还未说完,那修长却不失壮硕的人影领头带着一群下人,掀开幕帘凛然闯了进去,一身玄色的衣袍上是金丝银线绣成的云纹,一看便知价格不菲。黑亮垂直的发飘荡在风中,斜飞英挺的眉下那双细长又深邃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宛如黑夜中的鹰,散发着傲视天地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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