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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今上有令,关城门!”

    天在一瞬间就暗了,仿佛腾里天神张开双手,捂住了满天的星光。

    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城防营倾巢而出,数不清的兵员走上街头,城墙内外分明灯火通明,可云中城内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若一座了无生机的死城。

    一只通身覆满褐点的海东青借着夜色遮掩,于云中城上空盘旋,狼卫眯着眼睛,目光追随天鹰移动,片刻后,远方晦暗的天幕中现出小点,她便双指呈环,打了个呼哨。

    海东青受到召唤,凌空打了个转,飞回她的身旁。狼卫抚摸着海东青白褐交杂的羽毛,海东青便转转脑袋,亲昵地蹭她的掌心。

    信鸽避过海东青、飞掠城墙,悄无声息地飞入城内。齐凌风独自站在廊下,伸出一手,那信鸽便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取出竹筒中的信笺,眯眼仔细地读,脸上很快浮现出震惊的神色。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手臂上的信鸽,信鸽睁着血红色的圆眼睛,与他对视。

    齐凌风很慢、很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再次低下头去,阅读手中的信笺。

    突然,身后响起脚步声,他猛地将那纸信笺握进掌中,信鸽被他的动作一骇,忙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你在看甚?”拓跋清嵩的声音自连廊的尽头响起,“我阿耶回信了?”

    黑暗中的齐凌风缓缓点了点头,但很快又道:“不是。是盛乐的回信。”

    夜实在是太黑了,拓跋清嵩没有看见他的动作。

    “说甚?”他问。

    “要我……”齐凌风的声音变得沙哑,他站在连廊的阴影里,像只躲藏在暗处的恶鬼,“现在就送你出城。”

    拓跋清嵩不疑有他,只道:“好。”

    这时,街上马蹄阵阵,伴随着兵卒雄浑的叫喊声:“所有人,取来户帖,出得门来——”紧接着铠甲摩擦碰撞,脚步声隆隆,遍布全城。

    宫外禁军步伐整齐如雷,宫内虎贲卫则个个噤若寒蝉,无人敢发出声音。

    盛乐与长安的矛盾许多年前便已有之,草原人没有门阀、不论士族,唯独崇尚力量,五族就是狼群,而在狼群中,老迈的狼王必定会被年轻的头狼驱逐。

    旧的部落死去、新的部落诞生,一如中原朝代更迭。年轻的勇士就像新鲜的血液,浇灌滋养着这个庞大的王国,数百年来,五族始终以这样的方式保证联盟的团结。

    而自从许多年前,燕武帝越过长城,率军南下,在长安建立起那个名为“燕”的王国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信仰腾里,中原有更多的神明,能保佑他们娶妻生子、升官发财;他们也不再过伊慕那节,那象征着迁徙与丰收的节日、象征着腾里降下福祉的节日,早已与塞外的牛羊一起湮灭在了长安城中;他们亦不再依靠力量,汉人讲究血缘、讲究宗法、讲究贵贱,就像平民的孩子是平民,而人皇的孩子是人皇。

    凭什么呢?

    所有人都望着拓跋勖,要他给出一个答案。

    拓跋勖沉着脸,将目光投向拓跋嬛,狼主保持着沉默,她无法开口,她是腾里的女儿,庇佑所有的草原儿女,不能站在任何一边。

    “所以,”良久,拓跋勖终于开口了,他捏着金杯,目光扫过众人,说,“你们想怎样?”

    总要面对的,拓跋勖很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他将这个问题抛回去,让他们说话——人不能总听别人的意见,偶尔也要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废除您的新政,人皇。盛乐和中原不一样,就算是狼主,作出决定前也要与诸族族长商议,您的新政不能给盛乐带来益处。”话音落地,下首的老者开口了,他十分年迈,编成细辫的长发花白,像是深冬的雪,“我们与汉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对!你是我们推举出来的人皇,你是鲜卑人,不是汉人。”

    又有人道:“不能总让我们学他们,也该叫他们学学我们!”

    “学你们当街纵马,横行无度吗?”座下有人冷嗤一声,道。

    这句话如同泼入油锅的水,顿时使得整座大殿都炸了起来,一时之间胡人官员拍桌而起,怒而斥责,汉人官员亦面红耳赤,梗着脖子辩驳。

    拓跋嬛始终一言不发,只安静地看着,大萨满立在她身后,亦沉默寡言,不说一语。

    阎凤林觑着拓跋勖的脸色,低声叫了一句今上,拓跋勖的肩膀动了动,发出冷哼,问:“这便是你所说的‘亲如一家’?”

    “纵是一家人也难免会吵架。”拓跋嬛终于开口,说,“就像我与阿兄,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站在一边的。”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大萨满便以杖拄地,神杖砸在地上,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劲风朝四面八方涌去,带着强悍的内力震慑殿中争执不休的满朝文武。

    殿内又安静下来,仿佛适才的吵闹只是幻觉,众人依旧仰头沉默,望着主位,但这次在看的人却是拓跋嬛。

    “吵够了?”她垂着眼睛,问。

    阶下无人应答,她便继续道:“诸君自长安来,于狼主而言皆是客,吵嚷不休、口舌逞利,非是盛乐的待客之道。”

    一时之间,随她自盛乐而来的胡将脸色都不甚好看,拓跋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目带威慑。

    最终,老者拄着拐杖起身,以手覆心,朝对面的长安官员低了低头。自此,诸将才不情不愿地行礼、致歉。

    拓跋勖的脸色好看些许,却又听拓跋嬛道:“明日出得云中,便是塞外草原,长安有长安的规矩,盛乐亦有盛乐的传统,客随主便乃无可厚非之事,诸君,可懂得吗?”

    阶下众人忙道懂得,拓跋勖的剑眉又紧皱了起来,他望向身旁的妹妹,目光中带着不满,斥责她胆敢挑战人皇与兄长的权威。

    拓跋嬛则无视了他的目光。

    一场争执不了了之,阎凤林吩咐人搬来球和羯鼓,命舞姬跳胡旋。

    舞毕后,气氛总算再次活络起来,这时,一小太监贴着墙根匆匆而来,到得阎凤林身旁,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阎凤林漂亮的眼睛转了两转,而后又俯身与拓跋勖耳语。

    大萨满正在喝奶茶,突然听见坐在她身前的拓跋嬛问:“拓跋清嵩出城了吗?”

    拿着金杯的手顿住了,但很快,大萨满将杯中的奶茶一饮而尽,摇了摇头。

    她摇头时,坠在九叉鹿角神帽上的银铃丁零作响,拓跋嬛的目光自舞姬身上收回,道:“既入死局,且看他因何而死了。”

    就在这时,殿门再次打开,四名虎贲卫士携剑而入,欲以剑舞。

    顷刻间,大萨满坐直了身体,握杖的手瞬间收紧。她双唇紧抿,骨制面具上的空洞双眼仿若附神,竟叫人觉得她目光灼灼。

    虎贲卫个个身材劲瘦,银剑红穗,随乐起舞,龙形虎步,亦柔亦脆。

    殿内鼓声阵阵,四人持剑而舞,剑影闪烁,随鼓声愈急,如万剑出鞘,闪若群星,而后鼓声渐弱,四剑宛若游龙,凌空而行。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拓跋嬛笑了,目光落在为首的虎贲卫士身上,“今晚,谁会是沛公呢?”

    锵——

    虎贲卫以内力催动宝剑,霎时四剑齐震,发出金铁相撞之音,引得满堂喝彩。

    下一刻,四人同时掷剑,宝剑闪烁着寒芒,高飞而起,仿若入云,而后从天而落,如电光般劈射而来。四人拉起架势,执鞘接剑。

    第一剑入鞘,紧接着是第二剑、第三剑,最后一剑下落时,那虎贲卫脚下一错,转过了身形。

    这个瞬间,拓跋嬛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她曾见过的、为拓跋勖驾车的人的脸。

    ——凌璋!

    变故只在须臾,第四剑没有入鞘,那一道锋芒?如落日,在殿中爆发出煌煌剑光,与凌璋一同飞向殿中高台。

    他只有一剑,也只需一剑——

    剑风席卷而来的瞬间,拓跋勖单手揽住阎凤林,一掌震飞桌案,滚至一旁,阎凤林当即大喝:“护驾!”

    埋伏在周围的虎贲卫一拥而上,时间的流逝却在这一刻奇妙地停止了。

    在这一片静止的时间里,凌璋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想起了青城山的雾、都江堰的水,想起了与他青梅竹马的发妻。

    他在一个上元节离开蜀中,他记得那日山间有雪,他们从天亮走到天黑,分别时,他为妻子买了一盏灯笼,然后转过身,奔赴建康,又奔赴长安。很多年过去了,那一盏灯笼始终如一,在黑暗中照耀他的前路。

    他在心中那盏灯的指引下走向他作为一个刺客的宿命,建康送别的场景历历在目,来的人很少,因为他的身份不能让别人知道,但皇帝亲自来了。

    南方的皇帝、汉人的皇帝,他朝凌璋深深一礼,说:拜托先生了。

    最后的最后,凌璋想起来了,想起了那天他在殿外看见的、陪伴在汝南王世子身旁的刺客的脸。

    他们的目光短暂相交,而后又匆匆错开,但凌璋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齐凌风,那个由他一手养大的得意弟子,那个满心仇恨、残忍嗜杀、不择手段的弟子。

    既然都要死了,凌璋在最后一刻想到,为什么不让自己死得更有用一些呢?

    时间终于再次开始流动,拓跋勖迅速起身、拔剑,天子剑出鞘,带着破风之音,斩向凌璋,而下一刻,凌璋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

    ——他的剑开始震动,内力如石子入水,在虚空中荡漾波纹。紧接着,剑锋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折,连带着他一起转身,扑向另一侧的拓跋嬛!

    拓跋勖的剑空了,但凌璋的剑中了。

    宝剑斩碎王袍,紧贴金玉铠而过,倒映在拓跋嬛的眼底,席卷的剑风震飞了她的金冠、割破了她的脸颊。

    肺腑剧痛,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拓跋嬛的眼底现出惊愕,但又很快转变为了然,她笑了一声,对凌璋说:“原来沛公是我啊……”

    与此同时,她后方的大萨满挥出一杖,骨饰银铃在内力催动下疯狂作响,预告着凌璋粉身碎骨的结局。

    神杖落下,重重砸在他的脊背上,骨头折断的声音与剑刃扭曲的声音一同响起,拓跋嬛手缠鱼肠,将那砍在金玉铠上的剑拧作废铁,凌璋喷出一口血,被砸入地面,留下一个浅坑。

    “这下,不止,汝南王……”凌璋倒下前,拓跋嬛听见他笑了,他浑身骨骼折断,七窍喷血,眼睛却仍旧是明亮的,被血染红的唇齿开合,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燕帝,也解释不,清了……”

    虎贲卫立时上前擒住凌璋,拓跋嬛则啐出一口血,蜷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打了个手势。

    四周狼卫这才一拥而上,隔开虎贲卫,将她与大萨满围住。

    直到这时,殿内诸人才反应过来,盛乐武将纷纷抽刀,一时间殿内刀剑声不绝,下首老者率先拄杖起身,用沙哑的声音质问道:“人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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