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离遥若有似无地笑了下：“你想说，不是忍受，对吧？很喜欢他？”
楚榕不愿再和他纠缠这个奇怪的话题，不管其他人怎么认为，她和司昀写在合约上的明面关系确实是男女友无误。
她索性轻轻“嗯”了一声。
喻离遥指骨收紧，脸色淡了又淡。
他和司昀家中是世交，两人出身相近，年岁相仿，从小就不免被族中长辈相互比较。
若是循规蹈矩的优秀也就算了，偏偏喻离遥是极为罕见的天才，司昀被奉承得唯我独尊的性格难以接受自己被秒得一无是处，自然将这个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家伙视为眼中钉。
喻离遥清楚对方从小就跟自己不对付，但两人根本不在一个比较级，他从未把不值一提的人放在眼里。
司昀连绊脚石都算不上，平时无关痛痒的小绊子不过略施手段就解决了。
有家族情面和复杂的利益纠葛在，他总能巧妙跟外人粉饰好表面功夫。
这还是第一次，喻离遥觉得司昀这么碍眼。
楚榕身上有种懵懂的气质。
她不懂利用自身优势讨取司昀的欢心，一切都是想到就做了，可恰恰是这种很偶尔时候的天然反应，能巧妙地让人心软。
譬如现在，楚榕不知道喻离遥的不悦，却主动想了想，放低了声音底气，像一朵从枝头耷拉下花瓣的鸢尾花。
“昨晚的事情的确是司昀要求我去做的，可我也没有真的伤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和司昀言和。”
喻离遥一愣，低笑了下，没说话。
楚榕点头向他致意：“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她再度转过身，喻离遥掀了掀眼皮，又把她叫住。
“楚小姐，司昀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恋爱对象。”
“你以为他只是不喜欢你吗？他没有跟你说过，他的精神状况？”
喻离遥淡淡提醒：“我觉得作为女友，你应该有权知情。”
楚榕眨眨眼，拢了拢自己蓬松的裙摆，推开前厅的软包门踏了进去。
橙黄的光斑呈四边形拉长又逐渐闭合消失，走廊重归于静。
喻离遥垂眸，伸手想扯松领带，半晌又扶正了领结的位置，瞥了眼身后道：“躲那干嘛？”
“嚯，咱们喻总这是被姑娘给拒了？”
司尧从转角后走出来：“稀奇得很，什么来头，小喻总铁树开花枯木逢春，巴巴地给送裙子，人还不领情。”
喻离遥嗤了一声：“看她可怜而已。你选衣服的眼光不行，她穿着不自在。”
“不自在是尺码不对，那不是你给我讲的尺寸吗？周围没服装店，我特意绕了远路给你捎来的。”
司尧抚了抚下巴，摸出根烟：“是你眼光不行啊小喻总，姑娘穿多大的衣服，搁我看两眼就清楚了。”
喻离遥没接，打开手机看了眼，微微勾唇：“司昀的女朋友。”
司尧凑过去看了眼他屏幕上的合同文件名称，嘴边的烟刚点上火，险些呛一口。
“要死要死，你刚抢了他项目，现在还看上人家女朋友，司昀知道别气死。”
“不算看上。”
喻离遥按灭手机，心情转晴：“我怎么觉着，你在幸灾乐祸？”
“老爷子那么看重他，你把他斗得越狠，我当然喜闻乐见。”
大家族表面上称兄道弟，私底下你死我活的事情不少，司尧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我就纳闷了，这妹妹得是什么样的天仙？同时拿得下你们两个。你真喜欢啊？”
喻离遥沉默了两秒：“没什么感觉，项目也不是故意抢他的。”
司尧拍喻离遥的肩膀被他避开，自己耸耸肩：“知道知道，你就是看不下去好资源被糟蹋嘛，我懂，我也是啊，看不惯德不配位的人。”
*
饭后，众人转战到二楼。
茶室里横置一扇屏风，袅娜的人影映在花鸟画的屏风上隐隐绰绰。
四人一桌的本地麻将，一晚上几十万的输赢刺激肾上腺素，茶香被烟酒熏污，每个满面通红的少爷身边都坐着个妞伺候，司昀旁边是那个模特。
楚榕被几个女孩子簇拥在外间。
庄园后院有大片的水潭，适逢盛夏，主人蒋睿也附庸风雅，让几个女孩子们素手剥莲蓬。
楚榕家乡就有成片的水泽，剥起莲蓬轻车熟路，几个女孩子都围着她看。
最小的那个长着张娃娃脸，托着腮接受楚榕的投喂。
“楚楚你真厉害，司少为什么带你来啊？带你来了又不陪着你。”
不等楚榕开口，旁边一个努了努鼻子，翻起白眼：“司少？最近被方小雅迷得跟什么似的，喏，就是那个模特。”
“司少脾气不好，还是小喻总好。”
“可小喻总不爱理人。”
“嘘，有人过来了。”
姑娘们齐齐住嘴，男侍者在门外撩开帘子。
夏夜的凉风袭来，楚榕被推挤靠到檀木几边缘，手肘撑着抬起头。
喻离遥刚好撩起眼皮望向她们的方向。
四目相对，楚榕泠泠然移开眼，和看到别人没有不同。
司尧推开喻离遥抢身进来，抓了个白嫩的菱角吃：“哟，手挺巧。”
姑娘们解释：“一大半都是楚楚剥的，蒋少叫剥完了把它分给你们。”
“楚楚是哪个？”
司尧其实早看见了人群中的生面孔，估摸着就是刚刚后院廊下跟喻离遥暧昧不清那位。
他上前笑道：“楚楚妹妹，加个微信吧，我跟她们都加了。”
楚榕这厢扫完码，拿一篮子装好的莲子递给他。
司尧笑得合不拢嘴：“还有见面礼，这么客气呢。”
“不是见面礼，人人有份的。”
楚榕说完笑了笑，又感知到喻离遥那道若有似无的冰凉视线。
说话间，屏风对面的麻将刚好打完一局，麻将机轰隆隆地洗着麻将。
有公子哥起身去洗手间，出来看到喻离遥，朗声招呼。
“小喻总怎么又来迟了，这都没位置了。”
司尧站在旁边，颇有些得意地随口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小喻总今天成了笔大生意，所以来晚了，收购了个好像叫什么科技……”
“CR科技。”有人积极补充。
“对对对，就是CR科技，做生物AI的。”
楚榕听得耳熟，纳闷起来，这不是前阵子司昀接洽的那家公司吗？
司家的收购意向还几次上了新闻，声称要借此进军AI赛道，推动技术转型。这个项目居然被截胡了吗？
楚榕看了眼喻离遥，对方低头在给手机回消息，没看她。
内间突然传来咣啷的一声巨响，隔断的长屏风应声倒地，几个女孩子吓得花颜失色。
“司少！！！”
司昀怒火中烧，一脚踹了屏风不够，直直朝着喻离遥走过去，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非跟老子过不去是不是，姓喻的你他妈找死。”
司昀一把拽起喻离遥的衣领，喻离遥脸色变都没变。
他比司昀还高半个头，岿然不动，低头看人怎么都有种俯视的意味。
几个相熟的公子哥上来拉扯劝架，司尧还站在旁边暗戳戳拱火：“三弟别生气啊，生意有得有失，好苗子总还会再有的，起码这次找对方向了呀。”
“你！”司昀目眦欲裂，一拳就要砸过去。
他挥起的拳头被一只手死死拦住。
司尧以为没躲得开要挨打，吓得闭起眼睛，睁开一条缝，瞅见一只素白的手。
是楚榕拉住了司昀。
司尧长吁一口气。
她不知何时挪到了司昀身侧，湿发披散，素脸苍白，伸长着胳膊，像雨后洗刷过的眼珠乌溜溜地盯着司昀。
司昀扭头看到楚榕，眉头一竖要发作：“你……”
楚榕飞快一把捂了他的嘴，将他的脑袋用力掼到自己怀里，结巴着跟众人赔笑道歉：
“抱歉各位！阿昀今天喝多了。”
她双手蒙住司昀的眼睛，制止恶犬斗殴似的遮挡住他索敌的视线，软声劝导：
“对不对阿昀，别生气嘛，都叫你少喝点了……你看你醉成这样。”
这一幕从旁看去，是酒醉发狂的男人被少女三言两语地哄住，抱着她不撒手，还把头埋在了她的颈窝里，一副被驯化的样子。
众人纷纷震慑于这小美人看着不得司少喜欢，居然真能把动怒的司昀劝开。
只有喻离遥低眸瞧见了楚榕鼓起的肌肉线条，以及她把司昀的脑袋禁锢住的动作。
他眸子里浮开笑意。
这哪是劝的，分明是榆木脑袋屈服于怪力少女的淫威。
楚榕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挟制着司昀，尴尬笑着，以一种四肢缠绕险些双双摔倒的别扭姿势退出房间。
门一带上，楚榕立即把这个醉鬼撂在地上，靠着墙心跳剧烈，手心都是汗。
“你刚干嘛拆别人屋子！”差点就酿出祸事了。
司昀还不安分，蠕动着要爬回去：“唔唔放开我。”
楚榕用腰带反剪了他的胳膊，踩住他的脚，连摁好几下电梯。
“你清醒点，这么多人看着，你把喻离遥打了，这事能善了吗？”
司昀根本听不进一个字的道理，红胀着张浮肿的脸，恶狠狠地瞪楚榕，恨不得把她吃了。
“你他妈居然不帮我揍喻离遥！你个贱人……吃里扒外，你等着！我回头就把你炒了！”
楚榕对这些无谓的谩骂毫不在意：“行，我等着，等你醒酒再说。”
终于等到电梯门开，楚榕把地上烂泥似的男人连拖带踹地拽了进去。
消防门外。
司尧左手提着楚榕送的那篮子莲子，右手捂着肚子，憋笑憋得要疯了：
“绝了。司昀这不是被吃得死死的。我不行了，小喻总你喜欢这款啊？”
喻离遥语气漠然：“说了，不是喜欢。”
司尧了然：“我懂，想睡是吧，”
喻离遥倏地冷冷一眼：“你懂个屁。”
“开玩笑的，没见你关注过女人。”
司尧拊掌长叹，评价道：“那姑娘脸就不说了，那腿那腰……啧啧，要说我们模特也见过，搞健身的女教练也见过，这样的真没见过。给司昀这个没眼力的，白瞎了。”
喻离遥快步到车边坐进去，发动了车，把司尧甩在后面连声叫他。
圈子里的人是什么德行不是不清楚，平时这群人的垃圾话左耳进右耳出就过了，今天却听得刺耳，愣是免疫不了。
车窗打开，荷花的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喻离遥闭了闭目。
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雪白的菱角。
含进口中，菱肉细腻，清甜爽口，他的心情也跟着平静。
司尧大约是喝高了，还蹲在台阶上犯贱，拿出手机一看，窃喜大叫：
“哎嘿，楚楚妹妹通过我的微信了，她叫楚楚呀？名字真好听。”
喻离遥眉眼一沉，握上方向盘的手顿时抓紧。
跑车加速，离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