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小巷迂回曲折地勾连两个繁华的商业区，除却门窗狭小的便利店传出电视广告，道路上空无一人，声光寂寥，连汽车鸣笛的喧嚣也在百米外。
“少爷，合同书我已经检查没有问题了，明天就可以和对方签字，这样我们之后会拿下CR科技的控股权，优先抢滩AI方向的下一个热点。”
“知道了。”喻离遥微笑：“谈下来不容易，结束之后给大家放天假吧。”
电话那头，助理的语气颇为兴奋：“好，CR的技术可以为固远科技所用，喻总知道您独自做成了这个案子一定很高兴……”
喻离遥淡淡应声，挂断电话。
降噪耳机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世界一时寂静。
夏夜微风沙沙，枝叶的罅隙漏下潦草的黄光，喻离遥慢慢停了脚步，摘掉耳机。
路灯下，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站在那里。
浅色罩衫被风吹得鼓起，下摆轻扬，短裤下一双腿白皙笔直，整个人颜色鲜艳得像浓静黑夜里的涂抹油画。
仿佛感知到他的注视，楚榕收了手上小小的单词本，顺手插在口袋里，回过头来，抱着胳膊望着他。
“你是，喻离遥吗？”
他扫过她胸前的校徽，“嗯”一声。
神色无惊地从路边行经过她，再没有多看一眼。
两人擦肩而过，鸢尾花的发香钻进鼻尖。
喻离遥下意识皱了眉，接着脚步警觉地一顿——
下一刻，一记迅猛的拳风直扑面门。
喻离遥本能地往后仰躲，随即勾着手肘蓄力迎上接踵而至的撞击。
手臂震得发麻，喻离遥想起这段路没有摄像头。
他抬起眼问她：“你是谁？”
她没作回答，回转后再度伺机贴近，异样柔软而紧绷的腰肢从他怀里旋身而过。
喻离遥看见她明净的眼底倒映着他的身影，挥舞手刀，专注得仿佛要把他置于平面上剖开。
他边格挡边后退闪避：“谁派你来的？”
拳掌交错来回间，楚榕轻盈地跃起：“你自己不知道？难道你仇家很多吗？”
力量级的差距完全被学院派的功底掩盖，敏捷的少女凭借着熟练的技巧把三板斧施展得干脆利落。
枯叶并尘土扬起，喻离遥乘机擒握住她左手，步子往后滑了半步，定住。
“仇家不会用这种方法给我使绊子。”
“那可不一定。”
少女猛地挣脱他，踩着树影步步后撤，薄衫扬起，如身裹又轻又淡的烟霞。
喻离遥保持着拨挡反击的姿势，一开始的惊讶逐渐变得若有所思，甚至饶有兴味地微弯了唇。
对方虽然招数凌厉，却没有要伤他的意思。
更像是一种警告。
三招完毕，楚榕对对方的实力有所判断，顺势站定，喻离遥也收起手，和她冷冷对望。
“怎么，要杀我吗？”他轻笑一下：“还是要绑我……你一个人够吗？”
这是在试探她是否有其他帮手，楚榕却只是皱眉：“我不做犯法的事情。”
“原来还是个有正义感的打手小姐。”
喻离遥话语带了揶揄，勾着唇角，手插回口袋里，身姿挺拔又透着闲矜的落拓。
“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要劳烦尊驾出手教训？”
“不是我要教训你。”
楚榕回忆着司昀把她派来时候的脸色，诚实地如是说：“派我来的人只是想要你以后安分一点，不要再和他争抢。”
喻离遥笑意渐真，似乎觉得她一板一眼的模样很有趣：“动物才争抢地盘和食物，人只有竞争关系。你这么说，是我哪个幼稚的手下败将派你来的了？”
楚榕抿了抿唇。
喻离遥观察到她渗出细汗的鼻翼微微扇动，像狭路相逢的一头独狼，虎视眈眈地在对方的领地边缘试探。
漂亮的雌狼退了几步，警惕地缓慢和他拉开安全距离。
喻离遥笑意淡去，无所谓地弹了下手指：“后会有期，打手小姐。”
见对方没有追击的架势，楚榕转过身，朝着小巷外三下五除二地拔足飞奔。
参天大树的树干掩映了她的身形，轻巧的步伐很快消失在路口。
喻离遥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舒展开指节，眉骨轻抬，不知在想什么。
楚榕来到道路尽头，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停在那里，车灯大开，注视着另一个方向的搏斗良久。
见她到达近前，门锁应声打开。
车厢内的爵士乐轻慢悦耳，醒酒器里深红色的酒液散发出浓郁的黑醋栗香气。
“身手不错。我以为国内没有真正的格斗术，只有观赏武术呢？”
“怎么可能，花拳绣腿的把式上屏幕好看，所以你们见得多，但以前走南闯北靠的都是真功夫。真正的独门绝技都是不传人的，散佚得多了，才让人有中国没有自己的格斗武术的错觉。”
楚榕关上车门，扭头看见司昀半躺在另一侧，看起来心情挺好。
亚麻花衬衫松松垮垮地罩在他身上，下缘翻在外面，两腿交叠伸展，随意得像在沙滩度假。
“要来一杯吗？”
楚榕摇头：“不用了，你也少喝一点。”
“这都不喝，没劲，你还真是好学生啊？”
司昀轻啧，撂开手上的一叠资料，楚榕余光看到上面夹着一张自己的证件照。
“我看你行，那就这样定了，我的行程你平时问司机。”
说完他拿起酒杯虚朝着楚榕点点，“能跟喻离遥过招，你是有资格跟着我的。怎么样，有把握打败他吗？”
楚榕默了一瞬：“我的任务只是保护你，他不是司家的人，不会直接影响到你的安危，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针对他？”
司昀嗅了口酒香，笑了：“谁让他这么多年一直跟我过不去，用他试试刀罢了。何况，楚小姐，你总要跟我证明一下你确实有能力保护我吧？”
见楚榕凝眉，他又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喻离遥的性格，刚刚既然没有追上来，他不会记得你的，他啊，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人，更没有女人。”
楚榕转过头看着车外，“我会经常见到他吗？”
司昀耸耸肩：“不会吧，谁知道。”
楚榕垂下眸，右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左手手腕。
刚刚交手的时候，那人为了迫使她收势，擒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又痒又热的红印。
他大约下了重手，不打对抗的时日久了，肌肤韧劲不如从前，只是这么一下就火辣辣的泛疼。
楚榕眉心微微蹙起，在心底叹了口气，无视他醉醺醺的气息，又掏出了单词本放在腿上。
司昀摇了摇酒杯，好整以暇地透过窗玻璃观察楚榕。
这姑娘是长得很有欺骗性的，这也是她能当他的贴身保镖的关键。
南方小城水土养人，不及二十的姑娘杏眼圆润，像汇集了山林的灵气，皮肤透嫩得能滴出水，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投出的目光却不带温度，清凌凌的。
饶是如此，乡下来的姑娘，捡着靠窗的角落乖乖坐着，只占个巴掌大的地方，呼吸声都听不见，又容易让人觉得她很好欺负。
生存在最肥沃的雨林土地的昆虫进化出了拟态行为，生活在财富庞大的家族里的人同样需要伪装。
没人会相信这么个娇美人几年前就得过原子量级格斗冠军，青年国际赛事银牌，能打得过大多数男人。
楚榕就是司昀的一层伪装，当然，只是其中一层。
司昀挑剔地把楚榕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斜着眼睛评价道：
“这裤子勒着大腿真难看，你平时的穿衣品味就是这样吗？”
“只是比较方便。”楚榕看了眼自己穿着热裤的大腿，她每天维持着锻炼肌肉的运动强度，腿围并不算是太细。
“明天穿裙子吧，记得化个妆，跟我去个地方。”
楚榕没有异议，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跟着司昀，她对外的身份是司昀的女朋友，司夫人要求她闲暇时间的行程基本和他一致。
车不一时到了楚榕住的小区附近。
楚榕道了谢下车，不等她站稳，就听那小少爷催促着司机离开。
再往前一公多里就是司家所在的小区，固州城寸土寸金地段唯一的别墅区，和楚榕住的世纪初建造的逼仄的钢筋森林对比鲜明。
然而总归是一条路上，可以目送到司昀的车从下一个路口转入小区。
司昀回家之后的行程就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了。
楚榕揉着红肿的手腕在24小时药店买了止痛药膏，店老板好心地给她推荐了牌子。
“我要跌打止痛的。”
“那拿这个，42块钱，我扫你。”扫码支付完成，笑眯眯的老板注意到她衣服上的校徽：“固州大学？怎么不住校？”
“有兼职，要住得离雇主比较近。”楚榕解释得意简言赅。
老板看了她好几眼：“赚得很多吧？自己租房住呢。”
楚榕默认了，跟着司昀不轻松，司家给她开薪水是很大方的。
楚榕回到自己位于顶楼的出租屋。
二十平的房子，带了一个小阁楼，冬凉夏热，好处只是离司昀家比较近。
一楼没有窗户，楚榕就喜欢待在窄小的楼上，高楼风大、声稀、离月亮近。
洗过澡打开半扇天窗，她对着台灯仔细缠绕了一圈手腕，肉色的绷带当护腕遮住青印，不怎么显眼。
实在是大意了，喻离遥虽然看得出有练过，但和职业选手应该差得远，居然让对方捏住她这么关键的部位，还好喻离遥没有杀心。
她当时为什么贸然贴近？是因为发现他居然在笑吗？
真是个怪人。
楚榕舔了舔嘴唇，暗暗记下下次注意。
接着是每天早晚都要练习的基本功，在桌边压腿、吊手臂、放松肌肉。
她十四岁独自来到固州求学，离开武馆太久，期间不过偶尔回去过几趟，去年授她毕生所学的师傅过世，她只能凭着回忆复习师傅一遍遍教过她的真传。
趁着不算太晚，楚榕边压腿边给母亲打了视频。
“喂，妈妈，最近有没有去医院复查？”
“复查什么，费那个钱，妈妈好着呢，今天刚择了茶叶回来，茶园老板给的价格一斤六十，比往年低一点。”
楚榕语气微微严肃：“医生说了必须要去的，没事最好，有事绝对不能耽误了——你平时别太累着，司阿姨给我打了钱，我转给你了。”
妈妈欣慰地笑了，叮嘱她：“好，你那个司阿姨真是个好人，她资助你在固州读书还让你打工赚钱，榕榕，我们家的人是要记恩的……”
“我晓得，这么晚了，妈你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