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期待之后的参观环节。”
斯万维特坐在港口咖啡厅门外,优雅地端起一杯咖啡,轻吹一口气驱散杯口的热气。
“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
坐在他面前的友人则不顾形象地翘着腿,歪坐着。
那是一个留着漆黑长发的男人,发束由一节深色缎带绑起,垂在右肩上,直直盯着斯万维特的那双猩红色的眼睛,透露出一阵让人恐惧的力量。
“这次是只有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斯万维特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表示。
“信里不是写了吗,还有札克拉比,她怎么不在?总不会是疯了吧。”
面对男人的疑问,斯万维特轻笑一声。
“札克拉比死了,我们不用等她了。”
男人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踌躇一阵后才说到。
“谁杀的?不可能啊,札克拉比都要准备晋升了……”
“她死的很轻易,可能是不想活了吧,那计划根本没有获得极光会其他神使的支持,但她就是要去执行,实在可怜。”
斯万维特轻抿一口咖啡,并没有对札克拉比.卡瓦尼亚——极光会E女士的死表现出任何的怜惜。
男人撇了撇嘴。
“你也真不是人,对自己相好的死没一点反应。”
“这是她选择的死,我没有意见,说到底我们信仰不同,我当然是无法共情她的。”
斯万维特放下咖啡杯,视线逐渐漂移到了港口某艘刚抵达的轮船上,注意力也逐渐从札克拉比的事上转移开。
“又要找新的受害者了?”
男人一眼看出他的打算,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是露出了一抹浅笑,似乎对斯万维特要做的事感到兴奋难耐。
斯万维特站起身,最后再看了一眼还坐在位置上的友人。
“我找别的方式过去,不用等我了。”
“又留我一个,这么孤单。”
“别装可怜,塔特。”
斯万维特戴上一顶礼帽,走向了那潜在着无数可能性的人群之中。
就在那艘轮船上,瓦希尼尔领着执夜者小队从舷梯上下来,打算直接去安宁教堂报备一声,再开始寻找法图娜的去向。
绕过几个人声鼎沸的巷口后,安宁教堂门口的路灯下,有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那里,还时不时朝他们的方向望去,就像是在等着他们来一样。
见到几位值夜者,陌生男人微笑着走上前来。
“抱歉,如果是我认错了,我提前道歉,请问你们之中,有卡斯托尔.瑞先生吗?”
瓦希尼尔警惕起来,但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一把飞刀就划破了他耳边的空气,闪着一道寒芒刺向男人的脸庞。
咚,咚,咚。
那是心跳声,不需要依靠任何器械,仅凭耳朵就能直接听到的心跳声。
那是激动,愤恨,紧张,害怕的心跳声。
而心跳的主人正是抛出那把飞刀的,卡斯托尔.瑞。
或者说,曾是他之物。
男人更是仅凭一把手杖就将飞刀弹开,随后以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闪身出现在卡斯托尔身后。
绯月耀耀,于那光辉之下的卡斯托尔的影子,是一匹头颅为犬首之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但唯独瓦希尼尔没有感到惊讶。
他早就发现了卡斯托尔的奇怪之处,但还没来得及试探更多。
“卡斯托尔”的指尖逐渐溶解,蔓延着如蛇群的肉海向男人的方向袭去。
阴翳之下,狂乱又邪异的气息猛地扩散开来。
而这气息之中,竟然又有一丝堕落藏匿其中。
但男人没有慌张,青灰色的眼眸一瞬间闪起了猩红色的光。
“还得留着皮囊呢,就请暂时睡一觉吧。”
手杖重重砸在“卡斯托尔”的脑后,随着伪物发出一阵令人狂乱的嚎叫过后,曾名为“卡斯托尔.瑞”之人倒在了地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而那个手持黑色手杖,击倒卡斯托尔的男人则终于舒了口气,微笑着朝着众人走来。
“看来那些人给我的情报属实……”
注意到众人警惕的目光,男人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着鲁恩皇室徽章的印记,以表示身份。
“失礼了,还没来得及跟各位打招呼,我的名字是斯万维特,维利亚公爵的手下。”
维利亚公爵?瓦希尼尔仔细回忆了一下,皇室里确实有这么一位公爵,但他为什么会派手下来拜亚姆,又是怎么知道卡斯托尔的异常的?
瓦希尼尔仔细确认过,此前那堕落气息并不来自面前这位自称斯万维特的男士。
但他的身份,还有待考证。
“皇室派来的?但你看上去就像是大学里的老师。”
特劳里妮耸了耸肩,还没从刚刚的事件中缓过神来。
“总有人这么说呢,或许我确实该去当一个老师。”
斯万维特微笑着回应。
而瓦希尼尔一直保持着警惕,接过那枚印记,确认了其真实性。
“我是黑夜教会值夜者,瓦希尼尔.帕特森,他们是我的队员,至于你身份的真实性,我还要发电报确认一下。”
即使如此,瓦希尼尔还是保持着警惕,如此情况下,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似乎变得不可信了。
更何况这个突然发动袭击,自称“皇室派来”的斯万维特。
戴着黑框眼镜的斯万维特露出一副能理解的表情,摊开了双手。
“就在不久前,我的人恰好听见了维纳斯阁下与教会人员的交流。”
他顿了顿,抬起眼睛确认瓦希尼尔和众人的表情。
“她说有位叫卡斯托尔.瑞的值夜者盗取了她的信件,怀疑他有问题。”
听到这番话,瓦希尼尔的眉头紧皱,但基尔伯特和德米利安却终于放下心来,此行的其中一个目的竟然就这样达成了。
斯万维特搓了搓手。
“维利亚公爵此前接受过黑夜教会的帮助,我正好在拜亚姆,有时间腾出手来帮忙解决这件事,也算还了一份人情。”
说着,他又一脚踩在了昏厥的“卡斯托尔”胸口。
“维纳斯阁下?她确实在拜亚姆?”
捕捉到斯万维特话语中的关键信息,瓦希尼尔追问道。
“是,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现在敲门去问安宁教堂的神父。”
瓦希尼尔沉默良久,没有说任何话,让基尔伯特和德米利安抬着昏迷的“卡斯托尔”,就这样走向了安宁教堂。
而落在队伍最末端的斯万维特则冷笑一声,回头望了一眼巷子的尽头,那里站着一对双手抱在胸口的男女。
为了不让值夜者起疑心,他又立刻快步跟上了队伍。
“没想到他也来了,那塔特估计也在。”
克劳迪娅眯了眯眼。
“故事的登场人物越多就越复杂,这下头疼了,要跟上去吗?”
克洛撇过头,询问克劳迪娅的意见。
“算了,我不想跟教会的人再扯上关系了。”
克劳迪娅甩了甩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克洛则多看了一眼斯万维特的背影,咕囔着说。
“只希望这次的受害者不要太多就好。”
混沌的童谣声后,幻境逐渐剥离,现实重新露出水面。
于是意识清醒,笛卡尔惊讶的发现自己靠坐在露台的躺椅上,下意识在脑内呼唤凯茵,但凯茵并没有给予回应,似乎也在睡眠之中。
笛卡尔分明记得,记忆断片之前,他还在客房里和德文兄妹打牌。
凯茵那样严谨认真的人,或者说,严谨认真的天使,是绝不会冒着暴露附身对象的危险,在他人面前完成意识接替的。
在二人同时沉眠的时候,是谁操纵了这幅身躯呢?
笛卡尔不敢继续想下去,但那个神秘的第三人想要瞒着观众途径天使藏匿于自己的意识之海里,其难度可想而知,除非是神明,否则又有谁能做到?
他立刻爬起身,拿起挂在躺椅扶手上的外套,准备去找德文兄妹试探一下。
夜已深,但德文兄妹依旧在那里玩着两个人就能组成牌局的扑克游戏,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我赢了。”
哥哥史黛西把手中剩余的几张牌全部丢在床上,宣告了牌局的胜利。
索妮娅气的一阵抓耳挠腮,把手里的牌往空中挥洒,任其洋洋洒洒自由落下。
“这不公平,今晚我只赢了一次!”
“又不是这么算的,”史黛西耸了耸肩,“你玩的差,自然赢得少。”
正当两人结束这场牌局,准备再来一把时,笛卡尔便推开了房门。
“怎么了?”
史黛西压低眉头,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一脸着急的笛卡尔。
“呃,我刚刚好像丢了把钥匙,想问有没有落在你们这。”
“你自己记不得吗?还要我们找!”
口头上虽是这么说,但索妮娅还是开始在床上四处翻找起来,愣是没有找到钥匙的踪迹。
“我吃晚饭时喝多了,有点记不清了,你们帮我回忆一下,我记得第三把牌开始前钥匙还在的。”
笛卡尔编了个合理的借口来骗取二人主动说出刚才的经历。
索妮娅和史黛西交换了一个眼神,与笛卡尔同行数年的相处经验让他明白,这幅表情是笛卡尔有事瞒着他们的意思。
很明显笛卡尔根本就没有丢什么钥匙,只是刚才发生了什么,笛卡尔没打算告诉他们,但二人没打算戳穿他,准备就着他的想法来。
“第三把……我想想……”
索妮娅一手托住下巴,回忆着第三把牌局开始时发生的事。
“啊,那时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时间回溯至五十分钟前。
“这场还是我的胜利。”
笛卡尔笑脸盈盈地抛下手中最后一把牌,随后扬起下巴,以一副胜者的姿态俯视二人。
索妮娅气的直锤床面,恨不得现在就一拳把床锤塌。
而史黛西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默默收拾起了床单上的扑克。
就在二人的视线离开笛卡尔的瞬间,笛卡尔像是突然睡着了一般,头猛地垂下。
他的眼神开始放空,连淡灰色的瞳孔都开始扩散,放大,手指尖传来与时间不符的冰冷触感,吓得史黛西和索妮娅都差点以为他突发重病死了。
“狗娘养的!”
索妮娅直爆粗口。
“笛卡尔,你别死我房里!”
她抓住笛卡尔的肩膀,猛地摇晃了一下,想要唤醒看上去睡着了的笛卡尔。
但不等他们做出下一步行动,笛卡尔的双眼就恢复了清明,身体也在一瞬间恢复了体温。
“我没事。”
他笑脸盈盈。
史黛西一脸狐疑,围着他转了一圈。
“真的?”
笛卡尔连连挥手,以示真的没事。
于是德文兄妹就将这段奇怪经历勉强解释为“笛卡尔喝多了”。
但最奇怪的是,就在这奇怪情况发生后,笛卡尔少见的输了牌局。
笛卡尔微垂下颔,表情变得淡然,这也是史黛西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啊,看来我还是回去吧。”
笛卡尔拍了拍衣服,随后便打算离开。
真稀奇,笛卡尔居然有主动要求结束牌局的时候。
虽然从这个时候起,史黛西就觉得这个笛卡尔从刚刚醒来之后就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把这一切都解释为——“笛卡尔喝多了”。
听了索妮娅和史黛西的回忆,笛卡尔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随后又像是想起自己刚刚的借口来了,假装焦急的追问道。
“钥匙呢,有没有看到我拿出钥匙?”
“没有。”
史黛西直接给与了回复。
“那看来掉在别的地方了,我再去找找,打扰了,你们俩继续打吧。”
说完,笛卡尔便关上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从德文兄妹的回忆中,确实能得出“这幅身躯里有第三人的存在”这一结论,但究竟是谁,他,或者说祂又是怎么逃过凯茵的注视的?
为何就连凯茵也没能发觉他的存在?
突然,一个此前就已经存在于凯茵,黛斯特妮一行人脑海里的疑问浮现出来,与刚刚出现的新疑问组合在了一起。
凯茵,真的是“凯茵”吗?
但,这个疑问所传达的,除了对未知的恐惧以外,只有一片虚无。
对于这个疑问,无人回应,也无人知晓。
此刻,笛卡尔只想着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黛斯特妮。
也许是绯月之下的幻影吧,笛卡尔忽然看到走廊上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金黄色的短发就这样在笛卡尔的视线内一闪而过,随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金色头发?
那或许是伊斯吧,笛卡尔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径直向黛斯特妮待的船长室走去。
“第三个人?”
黛斯特妮把笛卡尔揪出船长室,不让他们的对话打扰到已经睡着的赛斯,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笛卡尔。
“你脑子没毛病吧,怎么可能有人瞒住凯茵藏你大脑里?”
“但刚刚确实如此,凯茵没有醒,但我却睡着了,而且还和德文兄妹打了一把牌,总不可能是我多了个人格吧?”
黛斯特妮想了想笛卡尔现在的状况,确信无论他的精神状态有多差,他的身体里都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人格,于是伸出手,抚上笛卡尔的额头。
她将自己的意识以寄生的形式深入笛卡尔的思维深处,以这种方式,她能听见这片意识海洋里所有的声音,就算是笛卡尔也无法瞒住她的倾听。
于一片寂静之中,黛斯特妮听到了一个声音。
“越来越近了,凯茵。”
那声音似乎在对凯茵说话,但黛斯特妮却分辨不出这心声主人的性别,按道理说心声的声线应当与意识的主人性别一致,但这声音的特征模糊不清,说话的内容却如此清晰。
“越来越近了……”
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之后,那声音的主人再度陷入了沉默,而黛斯特妮怎么也找不到他的所在,以及其他的存在证据。
退出笛卡尔的意识,黛斯特妮的表情变得严峻,她双手合十,轻拍四声,将自身的灵性融入这掌声之中。
暗金色的文字溶解在夜色里,记录着文字的绷带一圈一圈翻飞,沐浴在绯色月光下的,变成了金色长发的凯茵。
“有什么事吗,特地叫我出来。”
“之前的第三人猜测,果然是真的,凯茵。”
黛斯特妮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黑扇,无表情地说道。
但对于这件事,凯茵也没有丝毫惊讶。
从许久之前开始,祂就察觉到了些许苗头。
是因为再次靠近了万兽的领地吗?让祂的精神如此地脆弱。
还是因为意识的破碎,让祂无法维持现状了呢?
亦或者是,“墨水”造成的某种影响?
经历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凯茵终于开口。
“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的,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当然明白,你妥当处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