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一时有些震惊。
顶着修容过的这张脸，确实很容易让人感觉自己营养不良，也很难喜欢上，但她因此获得了不少便利。
比如谢老太太就对她降低了联姻期望，御姿公主也因她的相貌觉得她并没有特别大的威胁。
虽然她们都不同程度地不喜谢羡的模样，但是像栾叶郡主这样初见时，当着谢羡的面就把嫌弃宣之于口的，便只有她自己了。
谢羡不知这位郡主的性子，只当她是为自己弟弟不值，于是觉得顺水推舟，故意道：“惹郡主担心了，可惜民女自幼便是这样，母亲费心调理也不见好，像是体质天生如此。”
不管郡主是什么性子，她是裴世子的长姐，总是会多为裴世子考虑，定不希望他娶一个身体很不好的女子。
旁边跟着郡主的一个年长的妈妈很快听出她的意思，附到郡主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谢羡虽然听不清，但大抵能猜到，不外乎是些“如果是娘胎里带了弱症，便有些棘手了，面相又不好，瞧着不好生养”之类的话。
梦里，去谢府退婚的世子她没有见到，女眷中来的人说了什么，她却刻骨铭心。
果然，郡主姣好的面容一时有些阴云密布，她盯着谢羡看了一会儿，表情纠结，似乎在做什么艰难决定。
但是没用多久，她跟想通了什么似的，脸上阴翳一扫而空，自信地扬起手挥了挥，脆声道：“上菜。”
谢羡和翠花都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先前出去了的宫人，在两个服制不同的侍女带领下布置好了两张长桌，堆满了各种食盒。
再人手一只盖盅如流水般将菜品取出呈到了谢羡面前，她才感觉自己好像有些懂了，郡主是什么意思。
栾叶郡主，好像是打算喂胖自己？？
“过来吃呀。”栾叶郡主笑眯眯道。
谢羡顺着已经掀开的盖盅一一看去，有些菜品勉强能叫出名字，但更多的，是她也无法同食方上菜名对应的新鲜菜式，但每道菜看上去都色泽清爽鲜亮，汤汁浓郁香气扑鼻。
两位侍女中的一位见她有些兴趣，便很有眼色地逐一介绍：“这是沙舟踏翠藕丝羹，里面加了芥末可以开胃，这是蜜汁山药拌银耳，最能清病热去心火，这道水晶珍珠裹金茄鲞丝，其中用了不少茯苓粉，爽口开胃，还有这边，小姐应该见过，徽州的腌笃鲜，不过我们小姐改了佐方，尝起来自是别有风味······”
“郡主果真精通膳食，竟懂得这么多菜。”听到这，谢羡心中也不由有些钦佩，栾叶郡主身边丫鬟能对这些菜式如数家珍，绝对少不了主子平时的耳濡目染。
“谢小姐，这些菜可都是我们小姐亲自为你下厨做的。”另一位侍女笑着补充了一点。
谢羡和翠花都更惊讶了。
她看向在旁边已经忙碌开的郡主，心头有些不一样的滋味：“郡主好意，谢羡只怕受之有愧。”
栾叶郡主只是笑眯眯地指挥着人在谢羡面前放了一只红酸枝细腰西番莲纹条案，又亲自拿起秘釉白碗每样夹了些摆放好，递给她道：“不用说些场面话，一切都在这里面啦。快吃吧，天气凉，菜冷了味道也会变差。”
她望向谢羡的目光带着几分真诚，谢羡尽管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不想拂了好意，接过去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
她吃完了一些，郡主便会重新添菜再递过去一些。
谢羡注意到，栾叶郡主是按着一定顺序去搭配那些菜式的，这样一来，甜咸也不会互相冲撞，菜品的口感俱是上佳，而她的胃口也逐渐好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竟真的将郡主做的菜吃了七七八八。
谢羡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连忙停箸，克制着心中想继续吃的想法，对还在想着怎么布菜的郡主道：“民女吃饱了，郡主如此厚待，民女万分感激。”
“你怎么吃得这么少？罢了，调养也不是一日之功。”栾叶郡主听了眉梢凝了会儿，似乎有些苦恼，但最后还是罢手，对左右的侍女道：“提斓织绮，带着她们都下去。本郡主要和谢小姐说说话儿，若是世子来了，让他外面等着罢。”
谢羡听她的话意，似乎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连裴世子也听不得。
她连忙调整了方才有些随意的姿势，郡主却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阻止道：“寸金莲的事，我都知道了，虽说那两个笨蛋会的不是真的寸金莲，弟弟应该也为你开了药，但你身子这么弱，不必在我跟前拘礼。”
谢羡默默听着她的话，只感觉自己错过了不少事情。
跟着郡主又在谢羡床榻前坐下，望着紧张站在旁边的翠花，视线落到她手里无意识地扭着一根帐幔上的流苏上，转头问谢羡道：“这是你从覃峪老家带来的婢女？”
郡主关心亲弟弟，查过自己的来历并不稀奇，谢羡点头，直言：“回郡主，小僮名唤翠花，自小便跟着民女。”
“······奇了，方才我刚进来时，你还没这么拘谨有礼，”栾叶郡主望着眼前这个微微垂头、回话时并不直视她的少女，不由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怎么这会儿吃了本郡主一顿饭，反而变得生疏了？是本郡主那些菜做得不好吃？”
谢羡想到方才差点没能克制的食欲，禁不住真心实意道：“不是，民女从没吃过那样好吃的菜式，每一道都很喜欢。”
“行吧，算你识货。”虽然谢羡没用什么华丽辞藻夸赞菜品，但她的话令栾叶郡主觉得听起来舒服。
“对了，你来京中这么久，听说过一个人没有？”
“郡主请说。”
“织雪才女柳纨素。”想起那个浪费了自己茶叶的柳纨素，栾叶郡主就下意识地皱了眉，“对了，你来京中才月余，想必也没进过书院，下次我带你去吧，到时候也见见她。”
迎着谢羡有些不解的目光，栾叶郡主解释道：“她原籍也是覃峪的，只不过，十年前跟着我们家进了京，自此便在这落脚了。”
“原来是同乡。”谢羡微微抿唇一笑。“但凭郡主做主，谢羡无有不从。”
栾叶郡主望着她，有些移不开目光。
不知为何，她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个貌不惊人却气质出众的姑娘，对自己的弟弟和自己的郡主身份可能不怎么在意，至少在意程度，是不如自己做的一顿饭的。
她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自己是她未来的姑姐，要给她介绍的人是位才女，她就不想想，她的未婚夫，或许也认识这么个女子，甚至还倾慕于那女子呢？
栾叶郡主觉得自己此来，肩上担子不轻。
她又问，“那天的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结果如何了？”
谢羡微微一怔，很快意识到郡主说的是梦嫔下场的后续。
她摇摇头。
旁边的侍女提斓忽而带着紫芯进来，两人朝谢羡行过礼，便对翠花道：“走，姐姐们带你去给胖胖喂点鱼干。”
翠花望了一眼谢羡，见她轻轻点了点头，方才念念不舍地放开了手里的流苏，跟着紫芯走了出去。
栾叶郡主很快将梦嫔被杖毙的事情大略同谢羡讲了讲，并没有告诉她，行刑中，梦嫔数次晕了过去，皇后派去的人又往伤口上灌了辣椒水将人弄醒，最后用参汤吊着她的一口气，活活折磨了几个时辰，才将人收拾了用麻布一裹，塞进了不知哪个老太妃的地宫中。
连具自己的棺椁都不曾有。
此后，后宫内志上只会记载一个妃子因暴病而亡，因她生前侍奉太后太妃至孝，皇帝仁善，破格赏她去给太妃伴灵的尊荣。
而她的娘家户部尚书府，连哀伤痛惜亲人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是皇帝钦定的“喜丧”，不许有哀容。
不过裴南绾不说，谢羡却也能猜到一部分，毕竟她当时并不是无脑地去硬抗那刑罚的，只不过当时她不知道裴世子会把皇帝带过去，将事情闹到凭梦嫔一人收拾不了的局面。
梦里面，她依稀记得在为数不多同萧氏在一个房中的时候，有位夫人对萧氏说了一嘴，陛下在宫中处死了两个用寸金莲的宫人。
萧氏似乎知道她说的是谁，冷笑一声，说宠妃也不过如此。
说起来，那些梦带给她的影响不只是对江慎昭的提防和看法，还有一些，就是像这样的零碎对话。
有很多谢羡都听不懂也不明白，可后来再回头看看，那些琐碎的蛛丝马迹，像是冥冥中给她指引一般。
可惜她实在琢磨不透，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许是见自己说完半晌，谢羡都没什么反应，栾叶公主伸手在谢羡跟前晃了晃，小声道：“诶，把这件事告诉你，不过是叫你宽心，我弟弟很有本事的，你怎么反而不敢吭声了？”
谢羡吃了一惊，初次见面，裴南绾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认定了自己只能是裴家的人，受裴家的庇佑？
“郡主，”谢羡轻声道：“不知您是否听说过，民女家中还有一位长姐······她称得上是一位小家碧玉，承蒙您和世子对民女的关照，民女不敢瞒您，那日国公夫人来府中时，与她见面的，是民女的姐姐，听说，她和姐姐相谈甚欢——”
裴南绾被谢羡说得一懵，而后心中最初那点怀疑变得越来越清晰，不，已经不是怀疑而是肯定了。
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又不吐不快般，缓缓问道：“本郡主怎么觉得，你嫌弃我家弟弟？？你是不是喜欢开玩笑啊？”
不然把她姐姐说得天花乱坠的，是想干嘛？
这姑娘脑子没受伤吧？
谢羡也没有料到，郡主没有像普通人会想的那样，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家里人把姐妹俩人弄错了，所以才把妹妹顶替了姐姐的婚约。
而是去纠结一些在她看来无足轻重的事情——比如，谢羡是否嫌弃她弟弟。
“你这人原来看着挺不错，怎么刚吃了我做的饭，就这样啊，半句好听的都没有，”栾叶郡主气呼呼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要不是看那姓柳的不顺眼，她也不会想着先过来提点一下未来弟妹，告诉她一点裴祭的喜好，方便她将来笼住丈夫的心。
这下可倒好，竟给她无意间发现了这未来弟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弟弟，还企图把弟弟往外推，这还说什么，可能她这边将弟弟喜好说了，那边说不定就被柳氏派人套了个全部。
她原本真的打算离开，但是在门口时，她碰到了过来看望谢羡的御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