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了国公府，紫芯礼数周到地随侍隋氏进了主院，没有逗留，便去了东边裴祭的独院。
出乎意料，一向不许外人进入的院中，竟有个娉婷女子，正站在角落处小小的苗圃中，绑了襻膊，侍弄花丛。
紫芯眉心紧拧，看了一眼低头立在庭前台阶旁边的几个侍卫和侍女，很快面上又换了一层淡淡笑意，走过去道：“柳小姐今日怎么得空来看世子，稀客呐。”
那女子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瞧见是紫芯，讶异之色一闪而过，一张如画般姣好的容颜极快露出笑意。
“还以为是裴祭哥哥回来了，原来是你呀。你来的正好，过来替我看看，裴祭哥哥更喜欢我折哪枝？”
紫芯顺势瞧过去，那丛不知名的野花许是正值花期，正开得鲜妍明媚。
她笑道：“这花的花籽是您当初所送，世子手植，奴婢觉得不拘哪枝，世子都会喜爱。”
柳纨素听得舒心，手缓缓拂过带露的花瓣，当真择了其中最大最艳丽的一朵折断茎秆，双手执着，放在鼻尖轻轻嗅闻。
紫芯心内摇了摇头，觉得这人挺愚钝的，她果然没听懂自己的话。
自己提示的还不明显么，花籽是她送的没错，可这花一直是世子精心照料，没假手过人。
平日也从未有过插瓶供案的念头，只希望花儿好好长在庭下，年年作陪，因而每一枝都珍惜异常。
柳纨素可倒好，竟猜不透这一层含义。
随侍隋氏的马车回来路上，锦贞同她说了隋氏的打算，说是要给柳氏个贵妾身份。
紫芯那时还有些同情柳氏，现下感觉，日后该同情的是自家世子。
还不待她多想，一阵浅淡馨香扑鼻而来，竟是柳纨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冲她一笑。
“你暂且替我拿着，我再瞧瞧其他的，总觉得这枝也不那么好。”
紫芯始料未及，有些错愕地接了花，瞧见柳纨素又走到另一边的花圃，探身去摘牡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虽不能点破柳纨素的愚蠢，却也不能真的任她去摘那丛牡丹。
那可是故去的国公夫人、世子亲生母亲最喜爱的。
紫芯连忙闪身拦到她身前，阻止道：“侍儿愚钝，竟不备茶水招呼您，还让您做这等不雅的粗活，实在是招待不周。”
柳纨素兴致正高，被她拦了一下，只是笑道：“不打紧，只要想到裴祭哥哥忙于案前时，看到那些鲜丽花朵，能舒神片刻，我辛苦些，不算什么的。”
紫芯略略苦笑一下，坚持着不让她再靠近那丛本就不易照料的牡丹。
“柳小姐，奴婢前些日子看到世子爷案头摆过一瓶簪菊，想来世子应该更喜欢供菊花——”
“你什么意思？”
被阻止多次，柳纨素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她原就只看中了那丛牡丹生得极艳，什么询问紫芯的，都是托词。
没想到即便打着裴祭的旗子，这个紫芯也再三拦她，当真是一点不将她放在眼里。
柳纨素眼角余光飞快地朝旁边扫了扫，依稀瞧见一道身影，接着便小声问紫芯：“你是觉得我配不上摘那些牡丹？”
她说着，很快声音便哽咽起来。
紫芯瞧了她半晌，无奈地垂头而立，朝她身后行了礼道：“您回来了。”
柳纨素听到这身子僵了僵，但很快就转过头去，笑容更是有些凄迷勉强，“裴祭哥哥，你回来了。接到你的信我就马上动身，不知你叫我来·····怎么——·”
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忽然疑惑起来，瞧着那个陌生的、系着青绿斗篷的男子徐徐步入亭中，摘下兜帽朝她一笑。
——这男人显然不是裴祭。
虽然不是裴祭，但那身华服锦带和头上的盘螭冠，一看便绝非凡品。
她悄悄抬了眼想去仔细瞧对方的面容，正遇上对方充满探究性味的眼神。“在等裴世子？”
柳纨素脸上的表情不自然地僵了僵，并不作答，只是很快便垂下头去，嘤嘤啜泣了两声又止住，仿佛那两声只是委屈没有忍住。
男人瞧她的模样，又逼近两步，笑道：“让柳小姐失望了，本太，咳，孤可不是裴祭，想必此刻，他正在长公主花宴上寻欢作乐呢。”
说着，他便将自己的兜帽揭下，递与旁边的紫芯。“孤渴了，去让人沏壶屯绿来。”
“是。”紫芯闻言，答应一声，又睨了一眼柳纨素，见她仍没有跟自己一同退下的觉悟，暗地里摇摇头，果真便直接走了。
“……你，”听到他自称“孤”，柳纨素吃了一惊，很快便想起来，京中能这般自称的，唯有同裴祭交好的二皇子。
听说是今上特许二皇子如此自称。
怎会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他，这是不是说，裴祭可能在附近？
柳纨素想着，对着二皇子便盈盈拜下。“臣女柳纨素见过二皇子，二皇子安好。”
“柳纨素？京中素有织雪才女声名的那位，就是你？”二皇子恍然大悟般哼笑一声，问道：“怎么，你竟识得孤？裴世子想必私下同你说过不少？没想到，声名在外的织雪才女，竟也是裴世子的囊中物——”
“殿下，不是的······”柳纨素犹豫了一会儿。
裴祭同她回京后便十分忙碌，几年间面对面说过的话，屈指便可数尽。
对于二皇子，她更是只远远看过，从未这样近距离瞧过对方。
怕二皇子识破她暗地里常常关注裴祭，并非表面上那样冷淡，柳纨素便连连摇头，咬了唇怯声道：“奴是，是受裴家大小姐相邀在此赏花。原本并不识得谁，只是偶尔听世子爷的姐姐说起过您，世人对世子爷多有诽谤，唯有您慧眼如炬，识得真君子。”
“哼，慧眼如炬。”二皇子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竟颇为轻蔑。“不过是臭味相投罢了。”
柳纨素有些诧异地朝他看去，却猛然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已靠近了自己。
被一个丰神俊秀的天潢贵胄打量着，柳纨素又惧又羞，凭着本能向后退了一步，声音颤颤道：“殿下这是······这是何意？”
不想男人却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腰肢，重重往怀里一撞，燥热温暖的烈香立刻充斥鼻尖。
“孤的意思，你说呢？”头顶传来男人霸道的声音：“柳小姐，你不识得孤，可孤却留心你许久了。”
他说着，声调有些奇怪的冷。
柳纨素没有细细辨别，只是听字面意思便禁不住浑身一抖。
她的身子软了下来，心头仿佛有鼓槌在敲着——二皇子竟对她早有留意，难道······是想要纳她做个侧妃？
未曾想好要如何做，男人又低下头，唇角凑了过来，柳纨素只能伸手无力地推了推。
“殿下、殿下不可，这里是世子爷的院子，要是被人看见，殿下清誉可就——殿下先放开奴吧······求您了。”
“哼。”男人又是一声浑不在意的哼笑，揉了一把柳纨素的腰，激得她吃了一惊，终于用了些力道真心实意去推男人。
不知是真是假，男人竟真的被她推开，退到亭子台阶前，故意望着她，将捻过她腰肢的手凑近鼻端嗅了嗅，
“孤向来不勉强人，你看，早用些力道，不就推开了？”
被明晃晃地讽刺自己欲擒故纵，柳纨素愣住，脸上一阵燥热——刚被他抱住时，她确实没有挣扎太多。
可那是她以为二皇子都来了，裴祭定然就在旁边，她只是存了要气一气裴祭的心思，促着裴祭发觉她也是不愁嫁的，好快快做个决断出来。
谁知这点隐秘心思，对方竟也能敏感发现。
柳纨素觉得他其实十分厌恶自己，但再定睛细看，男人除了眉眼天生的阴狠凌厉，脸上的笑意却较先真切不少。
柳纨素便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堂堂二皇子，在世子府院中竟忍不住亲近她，可知早已被她倾倒。
还不待她说些什么，远处月洞门外传来一阵喊声，“殿下，太——”
男人似乎很不悦，眉头紧皱，声音也略略高了不少：“嚎什么丧，孤还没死。”
那边果然没了动静，似乎是男人的长随侍从，但是话还没喊完，声音就像被人掐在喉咙里一样熄了。
气氛难得安静一刻，紫芯便笑吟吟地从月洞门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队人，捧茶的捧茶、奉座的奉座，还有三四个垂着头，手上搁着食盒，很快在院中铺占了大半地方。
“殿下，您要的屯绿，仔细烫着。”将茶奉给男人之后，紫芯又笑着向柳纨素道：“大小姐那边知道您来了这里，很是欢喜，派了提斓姑娘来请您过去一叙。”
“紫芯！”
柳纨素没想到紫芯无意之间戳破了她方才说过的谎言，焦急之下，忍不住喝了一声。
男人似乎没有在意，只是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柳纨素，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而后饮了一口茶，道：“待你家世子回来，叫他多去宫里拜见父皇母后，整日里游手好闲，成什么体统。”
紫芯答应之后，外院的侍从露了头，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始至终没关注过在旁边如坐针毡的柳纨素。
柳纨素心中越发恨了紫芯，脸色十分不佳。
“柳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紫芯带了些担忧地问她：“若是不舒服，奴婢便请提斓姐姐先回去，再找个郎中来给您瞧瞧吧。”
柳纨素差点没忍住发作起来，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怒气冲冲地看向紫芯。
对方却一脸平静，并不看她。
她最终想起来这还是在裴祭府上，于是悄悄忍下被紫芯摆了一道的气，问道：“提斓呢？”
“就在院门口，小姐出去便可寻到。”
看样子紫芯是不会送她了，柳纨素暗暗剜了一眼紫芯，来日等她成了这国公府世子妃，定不会放过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