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山庄内。

    庄主望舒放下鸽子腿上解下来的密信，眉头紧促，已经两个月了，却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坤灵在两个月前突然出走，望舒将她的住所拙香馆内的婢女和侍从都拷问了一遍，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不动声色的从这戒备森严的山庄中消失的。

    自从丞相谋反被抄家后，国师以修行为名将这身负天命的孤女送至水镜山庄，只待成年之时嫁与太子。至今已整整十年，她在这即将入主东宫的节骨眼上逃走，到底是为何？她又是何时存了这心思？

    难道真的是她曾说过的那个原因？自己当初却只当是戏言……

    望舒只觉得心下一片混乱，烦躁得喘不过气，这一个月来令水镜山庄明里暗里的所有探子去打探消息，寻遍高门亦或者是市井都不曾见她的踪迹。国师和太子那边也只能尽力遮掩拖延。

    “公子，这…”一旁的护法青陆看了眼密信迟疑道：“疏影楼领主还在等待您的回信。此事不宜耽搁。”

    望舒定了定神，看着银竹的密报，淡淡道：“云洲氏族世代联姻，关系盘根错节，赤盏珣竟能求娶到云洲四世家之一的锦绣庄氏之女，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随即展开宣纸上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虽无法堪称绝色，但也是明艳的美人，眼角下一颗泪痣别有风情。

    “云洲四世家担心朝廷疑他们与藩王勾结，一直与云洲王赤盏珣泾渭分明划清界限，如今锦绣庄氏之女嫁与赤盏珣为侧妃，赤盏珣算是真正融入了云洲大地啊。”青陆感叹道。

    “四世家之间百年联姻，关系早就盘根错节，即使圣上有疑，其他世家也根本无法与锦绣庄氏彻底分离。赤盏珣不仅能用庄氏制衡其他三世家，还让圣上与云洲四世家离心，届时四世家就不得不真的归顺于他，这当真是一箭三雕了。就不知是如何在庄氏女已有婚约的情况下还能如愿求娶……”

    望舒回忆起之前在帝都与云洲王赤盏珣的匆匆一面，皱了皱眉沉吟道：“此人心智坚定，不容小觑，此前是我大意了。这样，你命疏影楼领主寻一上好的玉如意赠予锦绣庄氏为贺礼，至于赤盏珣那边，贺礼就与其他藩王无异，叮嘱她切勿越制。”

    “是，公子。”

    “拙香馆那几个，还不肯说吗？”白衣男子望着不远处青翠掩映下的白楼，淡淡道。

    “什么酷刑都用了，一个月有余了，还是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坤灵姑娘性子冷淡，甚少与下人交好，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公子，你看是杀了他们还是？”

    “没看好主子，是他们的失职，也算惩戒过了。”望舒眼中有罕见的动容，“给他们疗伤，养好后放回家吧。经过牢里这一遭，怕是下半辈子也做不了什么体力活了，替女子安排个好婆家，替男子找个妥帖的营生，毕竟都是与她主仆一场的人。”望舒语气中有明显的倦怠，他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你退下吧，加大搜寻力度，务必把她给我找出来！”

    ***

    云洲乃富庶之地，与其他城镇不同的是，云洲城内河流四通八达，小贩走卒沿河叫卖，集市上百货俱全，说书人摇头晃脑添油加醋说着坊间秘闻，好不热闹。

    云洲王府内，侧王妃院子里还是一片寂静。

    云洲王赤盏珣已与锦绣庄氏之女庄致韵成婚半月有余，对庄氏喜爱有加，常宿在庄氏院内。此时已近晌午，俩人却还没有动静。伺候在外的仆人们感叹新王妃受宠程度的同时，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看看。

    侧王妃独自端坐在铜镜前，纤细的手握住雕花檀木梳，将满头青丝梳齐挽髻。所有的发丝都被松绾在脑后，慵懒中更显娇俏妩媚，却随意挑了一支白玉芙蓉花簪，做唯一的装饰。

    镜中女子肤白胜雪，她用描眉的笔在眼下轻点了一颗泪痣。

    “夫人可得好生打扮，今日本王宴请云洲世家贵族，届时可是云洲城所有勋贵都会来，若出了岔子，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赤盏珣从塌上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地看着镜中的王妃。在额环上宝石的映射下，一双蓝黑色的眼眸夺人心魄。

    “有王爷在，能有什么岔子？”女子款款起身，正色道：“我不管你招揽了多少文臣谋士，为何非要在晚上出去与他们密谋？虽是用我当掩护，也不能日上三竿了你才回来！院子外面怕是围满了人。你多少要给我留些颜面！”

    “新婚燕尔，夫人盛宠，还不是颜面？”赤盏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镜中的女子打趣道。

    他面部线条干净利落，整个人不像是养尊处优的王族，笑容有着属于大漠男儿的粗犷。

    两个月前与坤灵初遇之时，那时的他还在为求娶四世家的小姐而费尽心机，面前这个女子带着他写给水镜山庄庄主南望舒的密信而来，夸下海口半月内可助他求娶到庄氏之女——

    “想来王爷并不想让当今圣上看到这封密信吧？”女子一张脸不施任何粉黛，素净的就像邻家少女，口中却吐出惊人的话，“我助你娶到庄氏女，你收留我。这桩交易王爷您一点不吃亏。”

    她身姿娇小，腰板挺的很直，虽然是面对天潢贵胄的云洲王，但是神色依然那样从容。

    “你一孤身女子，信和人我都扣下，你又能如何？再者说云洲四世家有适龄女子的只有锦绣庄家，而庄致韵却已有婚约，你又如何能做到让她悔婚嫁与我做侧妃？”

    坤灵并不回答他，只颔首微笑点到即止：“王爷不奇怪这封密信怎会在我手中吗？”

    也许是想看看这孤女到底是何方神圣，也许是她的淡然自若打动了他，赤盏珣答应了与她的交易。

    没想到半月后庄氏果然同意联姻，更没想到的是洞房花烛红盖头之下竟是这张熟悉的脸！

    “夫人能否告诉为夫，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庄氏小姐？”赤盏珣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细细为她描上螺子黛，“真正的庄致韵又在何方？”

    坤灵灿然一笑，不动声色推开他的手。

    “王爷放心，您真正的侧妃当然还健在，此时估摸着已过了松洲地界，和心上人浪迹天涯去了。”

    “心上人？”赤盏珣挑眉，真正的庄致韵已有婚约在身，况且探子来报不久前是林府少爷主动退了婚，此事事关庄府脸面，并未对外宣扬，怎么又冒出个心上人来？

    “与庄氏有婚约的林公子真是个痴情人，我与他相识不过数十日，他便主动去退了婚。”镜中女子微微叹息，像是在自嘲。

    林公子本是清正克制之人，她略施小计，就让他昏了头。那年轻公子深情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一时间坤灵有些恍惚。

    可当她凝视镜中的自己，此时又已是端庄贤淑的王妃打扮，与数日前为引诱林公子时的我见犹怜大不相同。

    坤灵心中冷笑，世间情爱之事如水中月镜中花，让人辨不清真假。他怎知我口口声声倾心于他就是真话？什么爱与不爱，就跟那些折子戏一样，皆是可以演出来的。

    “林家世代为官，刚正不阿，没想到他家公子竟能干出此等出格之事，看来你确实有几分能耐！”赤盏珣蹙眉，“锦绣庄家也不是好相与的，被退婚此等事，栽了好大颜面，怎会不言不语？”

    “这有何难？世间万事只要有心，都有迹可循。我告诉林公子，庄致韵心已所属府上管家之子。未过门的新娘有了私情，他就恰好顺着这个由头去退了婚。庄府不仅不好说什么还有愧于他，又岂会声张？”

    坤灵眼里闪过厌恶的表情，她知道，所谓情爱只是浮光掠影，对方所沉溺的也只是假象罢了，而为了这个假象，就可以背弃承诺，说到底林公子也是个自私的人罢了，如若不是在疏影楼中情报库看到庄致韵的私情，单凭那数日情爱，林公子能不计后果为了她去退婚？

    不等赤盏珣说话，坤灵冷笑道：“私情被撞破，庄致韵自然成了烫手山芋，恰好有王爷您求娶心切，后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那为何是你嫁过来？你到底是谁？”赤盏珣深蓝色的眼眸中有探寻的深意。

    “王爷不会以为庄小姐被撞破私情就会心甘情愿嫁与你吧？”坤灵淡淡道，“庄致韵是个烈性女子，本就不愿意与林家联姻，林公子去退婚，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来，倒还称了她的心意。她是宁死都不肯另嫁他人。后来我替了她，她随心上人走了。”

    “原来如此。”似乎是回身边的女子的话，又似乎是一个人在沉思，云洲王修长的手指不停拨弄着手上的玉石扳指，目光变幻莫测。

    忽然，他猛然起身，眼神雪亮如电光：“你是前丞相之女，未来的太子妃！水镜山庄秘而不发寻找的人就是你！”

    看对方终于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坤灵不紧不慢开口：“王爷所言差矣。国师宿火的预言王爷可还记得？”

    “丞相之女出生时漫天祥瑞，国师本只断国运，却预言得其者得天下。”赤盏珣低声道，眼神变幻莫测，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得其者得天下？”坤灵重复道，纤长的手指抚上赤盏珣的肩膀，歪着头仿佛是在权衡什么，她柔声细语，直达人心底：“一定要是太子妃吗？我，也可以是王爷的王妃。”

    “国师法力无边，预言不可不信。如今我就在王爷眼前，不知王爷可愿归顺天命？”

    娇小的女子轻移莲步绕面前的男子缓步而行，玉指从他的肩膀慢慢划到胸前。

    她的声音充满蛊惑：“也许，坤灵能伴王爷走到那个位置，称呼您一声陛下……陛下，您，敢不敢？”

    赤盏珣身材高大，面前女子才刚到他胸膛的位置。

    她涂着朱红色蔻丹的玉指在他微敞的胸口滑过，火热的皮肤上泛起一阵涟漪。

    坤灵感受到赤盏珣有力的心跳，而后他握住了她的手，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待你成为帝王的那一日，重查丞相谋反案，为我家族洗清冤屈。”

    赤盏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如同上好瓷器般完美无瑕。原来她就是国师预言中的人。

    得她者得天下？这种话他从来只当是无稽之谈！而如今她却送上门来？这是否是上天的暗示？

    虽摸不准她真正目的到底如何，但这样一个弱质女子，逃离了水镜山庄又能有什么倚靠？

    想到这儿，他再次勾起唇角，一双幽蓝色的眼睛中有玩味的笑意，他挽起她的手，朗声道：“确实是一桩只赚不亏的交易，夫人，这就与我去见客吧？”

    侧王妃院的垂花门轰然洞开，从中走出的王爷和蒙面王妃执手相望，好不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