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临近夏天的那段时间天气一直很不错,天空一碧如洗,翠绿的树叶被照耀得闪闪发光,缝隙里沉甸甸地坠着大小不一颜色鲜亮的花,红里透着热,摧枯拉朽地烧了一整个角落的院墙。

    伏黑惠已经蹲在三楼的露台上边看了这个角落好几天,看得有些腻。只是除了这里,院子里其他的地方都乱得不堪入目,原来的喷泉池被拆了,院墙也倒了一大片。以前栽种的植物被挖走了不少,草坪被铲得光秃秃的,沙砾土石散了一地,建筑器材零件堆得四处都是,看起来像是废墟。

    “妈妈——”他哒哒哒地从露台跑回书房,跑到五条律子坐着的沙发跟前抱住她的膝盖。她顺势伸手将他抱起来,掂了掂他的重量后,颇为满意地将他放到身上坐好。他顺势钻进五条律子怀里,脑袋枕着她的肩膀滚来滚去,“想下去玩。”

    “楼下还没修好,现在下去玩很危险。”最近后院施工,总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五条律子在自己生日这天给工人放了三天的假,这才难得在家里的白天遇上安静的时候。一静下来,她就防不住自己犯懒,抱着伏黑惠稍微换了个坐姿后就不肯动。

    “有滑梯。”他在楼上看见了摆在一边的滑梯。

    “还没有搭好,滑梯要等泳池一起用。”院子翻新是年初时候的计划,已经把三楼两个房间改成了儿童房的五条律子开始想着动家里的后院,给伏黑惠弄点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打发时间的简单玩具设施。这些器材有现成的能买,安装维修都花不了多少时间。结果那时候五条悟总惦记着在夏天来之前挖一个游泳池,见到伏黑惠的玩具后灵机一动,索性把泳池和儿童玩具合起来打造一个小型水上乐园。

    于是,就有了现在破败的后院,原本一个月不到就能处理好的工作硬生生要拖到夏季。

    “那什么时候好?”

    “很快的,等惠换短袖的时候就可以了。”前些天刚带他去过北海道,现在回来闷在家里,五条律子不奇怪他闲不住。她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转移他的注意力,“中午家里有惠喜欢的甜点师,要不要先想一下吃什么?”

    “是上次那个吗?”去北海道的时候,她和伏黑惠都很喜欢一家餐厅的主厨风格,为了庆祝生日,五条悟把主厨请到了家里。

    “嗯,要不要多选几个?今天特别招待,可以吃多点甜的喔。”原本请假了的五条悟临时收到通知,不得不赶去学校处理临时事故。三人午餐现在成了亲子午餐,“今天就我跟惠两个人吃饭,多了很多食材,我们干脆敞开来吃。”

    “好耶。”伏黑惠喜形于色,张开手扑进她怀里。

    吃过中饭,她抱着伏黑惠在二楼看动画片。之前一直没怎么认真学过说话的他现在正处在迟来的语言学习阶段,好学又好奇,跟着动画片学到一句话可以自言自语地重复很多次。不过,反复强调不止能增强记忆,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产生催眠的作用。

    动画片放完,他正好把自己哄睡着。房门忽然被打开,五条律子听到动静才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筱原,将食指压在嘴唇上,低头示意。她怀里的伏黑惠呼吸和缓,两颊鼓鼓的软肉随着他砸吧嘴的动静颤了两下。

    筱原轻手轻脚地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的桌面上,打算抱走伏黑惠,压低声音说:“我带他回房间睡吧。”

    五条律子点头,转过身要把伏黑惠交过去。结果还没把人递过去,突然发现他两只圆滚滚的手正拽着自己身前的衣服不放。

    她低头摸了摸他睡熟的脸,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改口道:“算了,就让他在这睡,帮我去取条毯子过来。”

    毯子送来,五条律子静音开了一部新的电影。筱原出去前替他们把窗帘拉紧,房间暗了下来,如同蒙了层毛玻璃。她歪着脑袋懒懒地倚在沙发扶手上,怀里的伏黑惠睡得很沉,在毯子里只露出一颗柔软的黑色脑袋,靠在她胸前。他的双手这会儿已经放开了她的衣服,握着拳,抵在他鼓起来的嘴上。浓密的睫毛盖在眼下,静悄悄地随着呼吸一起一落。两颊透出一股健康的淡粉色,越发显得他的面庞看起来有种稀有的,独特的鲜活。

    她就这么靠着出神,打量他的脸,打量那点在这里无比罕见的新鲜生命力,真实的生命力。荒唐的是,这种绝无仅有的生动,只不过是五条悟满足自我表达欲望的礼物。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不能够放任这场谎言继续下去,让伏黑惠这样留在自己和五条悟身边。总有一天,他会看破伪饰的假象,看见他们病态又扭曲的关系。所谓的家,不过是一件底下被蛀虫啃咬得破烂不堪的华丽外衣。而他以为的回忆,全装在谎言堆积的城堡里。

    他的回忆就混在五条悟虚假的说辞,虚伪的掩饰,五条律子逃避的现实,背离的真心里。他们姐弟之间根本无法容许第三人的存在的,毕竟他们不能让任何人目睹他们光鲜亮丽的皮囊底下溃烂的伤口,凝固干涸的血迹。

    光是想到未来的某天,她或者五条悟需要戳破伏黑惠记忆里美好的假象,想到他们谁也没办法能完好无损的从这些混乱的真相,残破的回忆,顽固的束缚里走出去。

    五条律子总是会感到一阵讽刺。

    这是她自己选的,如果五条悟是主谋,那么她则是共犯。她和被自己指责自私和残忍的五条悟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她是仁慈的罪犯,她只用他一无所知的爱来弥补自己四处漏风的心。

    她偶尔会唾弃自己,但她无法阻止自己,因为伏黑惠是她在几乎窒息的生活里,唯一能够抓到的喘息的机会。

    她无法让自己放开手。

    想到这,五条律子拧着眉低头去看伏黑惠。他正巧动了一下,脑袋在她手臂上无意识地蹭,手又抓到了她的衣服。似乎是找到了安全感,哼哼了两声后重新埋进她怀里继续睡,像只咕噜咕噜打鼾的猫。

    她缓缓松开眉毛,低下头亲吻了他的发顶。

    五条律子看着电影没一会儿眼皮就开始发沉,也许是因为小孩子的体温很高,她抱着伏黑惠,整个怀抱都热烘烘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放松。房间内光线昏沉,什么声音也没有,像是沉没在深海里的玻璃盒子,荧幕的亮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的闪烁,是海平面的阳光折射进来。

    她躺在海底,无知无觉的闭上了眼睛。

    五条律子很少睡这么踏实,醒过来时脑袋还有些浑浑噩噩,胸口压着一股沉重的力,闷得她快要喘不上气。

    低头一看,伏黑惠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碍事的厚颜无耻的白毛。

    她的下巴就正对着五条悟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你好沉。”他整个人都塞到了这张沙发里,手肘撑在她身侧,双腿和她的交叠,脑袋靠在她胸口。沙发虽然宽敞,但要装下他们这两个身高体型都不算秀气的成年人,明显有些吃力。她整个人都快被挤得陷进沙发里,五条悟的脑袋还埋在她怀里一动不动,“悟。”

    “好久没见姐姐,好想你。”他听见声音,脑袋在她怀里左右动了两下,丝毫没有要挪走自己的打算。

    “我们早上才见过。”五条律子在他身下挪了一下身体,好让自己不被压得太难受。忽然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伏黑惠,手慌慌张张地摸了个空,“惠呢?”

    “丢回自己房间了。”他顺势在她挪出来的那点空位里躺下,就像块勉强的海绵,偏要把自己塞进不合适的位置。侧躺下后伸手去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进怀里。脑袋靠过去,嗅她发间的气味,“那家伙独占姐姐很久了,现在应该轮到我。”

    “他是个小孩子。”她撑着他的胸口抬头看着五条悟,想起早些时候见他都是拎着伏黑惠的衣领走动,有些不安,“你不要那么凶对他。”

    “我只是开个玩笑,是让筱原抱过去的,”他搂着她的手收紧,脑袋挨着她,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她脸上,“不过,姐姐总是这么紧张他,我会嫉妒。”

    “他才多大。”

    “可是我想姐姐更在乎我。”五条悟说得理直气壮。

    “你已经沦落到跟小孩子抢的地步了吗?”

    “对啊。”

    她看着他的脸,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惠现在是和我们一起生活,你明白吗?”

    “我知道啊。”

    见他依旧那副什么事都没放心上的德行,她忍不住叹气,“……悟,我们在和一个孩子一起生活,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家里多了个小鬼而已嘛。”

    五条律子沉默了片刻,手在他的胸口轻轻摩挲,再慢慢将自己的脸靠过去。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燥热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起来,高温将她烧得双眼发热,“……对惠来说,我们和他,这是一个家。”

    “家?”还没从她主动亲近的动作里回过神的五条悟抱着她愣了一下,不等彻底理解家这个词在她话里所包含的深意,被她抚摸过的地方却已经飞快地鼓了起来,“我们?”

    她不敢看他,只觉得在他的体温炙烤下,自己的眼眶越来越烫,眼皮发沉,不得不闭上眼睛,“你总是让我相信你,你至少……对待惠,得表现得成熟一点。”

    “姐姐,姐姐——”他心头狂喜,当即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再托着她的下颌让她抬起头,用牙齿轻轻地磨着她的嘴唇,舌头撬开牙关钻进去。等到她的呼吸渐渐沉重,面颊也红起来,他才放开她,依依不舍地贴着她的脸,“相信我。”

    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垂下了视线,细细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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