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赣熙给她八卦了不少“涸国内幕”，而现下，金帝文给她传递的信息，和她了解的部分也对得上号。

    叶贝妮相互印证了一下，不错，至少他俩都没说假话。

    能在这种关键时期表现出真诚，事无巨细地透露，无疑是想建立信任，尝试拉拢她……

    说拉拢，好像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那就换个说法——她这段时间的表现，在金帝文眼里俨然成了一种“不确定因素”，几番斟酌后，决定精诚合作，至少，不愿意把她变成敌人。

    金帝文在向她传达一种信息：你看，我做这些事，都有苦衷，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游盗，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也是叶贝妮乐见其成的。建立了最基本的信任，她就不必担心金帝文会背后捅刀。

    唯一担心的，就只剩下涟月此去是否顺利了。小狗要升级，她除了支持他，又能怎么办呢？

    至此，她和金帝文算是达成了默契。

    话又说回来。

    叶贝妮联想起掠夺者做的肉蚊生意，主要供应地是涸国，金帝文的目标或许就是这条供应线。

    可是，金帝文选择对付掠夺者，不论怎么看，都有点舍近求远了，就算杀了阿尔索和阿赣熙又怎样？对涸国整体，以及“伪神涅丝”都无关痛痒。

    但对金帝文自己，却是高风险、玩不好就丢命的豪赌。

    除非，他有把握，这一次出手拿下掠夺者，能伤及涸国的根本。

    “涸国那边，国情有所变化？”她灵机一动。

    金帝文对她的敏锐表示赞赏，“我们的人，在涸国发现了光明国旧部的活动痕迹。”

    叶贝妮诧异道：“光明国没有完全覆灭，还留有后人？”

    “光明国的确覆灭了，国都成为了亡灵的永冻之地，绝无可能有人能在那种极端的条件下存活，但奇怪的是，仍然有自称光明侍从的家伙，到处寻找‘神明’的影子，不久前，他们盯上了涸国。”

    叶贝妮懂了：“他们仍然贯彻着‘废除神明’的理念。”

    金帝文点头：“没错，光明旧部，也要铲除伪神。”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原以为人类沦落到这个地步，首先考虑的是抱团生存，共图发展，就像她的村子——外界却恰恰相反，各种各样的内耗、战争，千年后仍在继续。

    等等，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信仰之战？

    叶贝妮隐隐有种触摸到真相的心悸。光明皇帝当年弑神，难道是因为他想成为唯一真神？当拥有了一定的权利，就想要至高权利，不是难以理解的事。

    但献祭人类和整个星球，成为所谓的“真神”，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她格局太小？她始终无法理解。

    所以，金帝文想利用光明旧部实现双线攻破？

    可光明旧部，他们有抵抗一国之力的能耐吗？

    “要想接触涅丝，首先要经过涸国皇室，可艾德蒙三世是涅丝的死忠，自封教皇，绝不会松口，想必再过不久，光明旧部就会发动战争。此时，我若能截断掠夺者的人口供给，对涸国来说必定是重大打击。”金帝文想到这就止不住笑意，他似乎对光明旧部极其有信心，坚信能看到伪神倒台的一天，“涸国的皇室贵族，都是贪图享乐的废物，只要前线的战斗人员告急，他们一周后就会竖起白旗。”

    “先不谈双方战争结果如何，要杀死涅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叶贝妮质疑道，“有人见过，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么？”

    金帝文沉默了，许久后才说道：“光明国的旧部，会解决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金帝文并不清楚，涅丝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叶贝妮蹙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能靠谱吗？

    可杀死伪神，是金帝文的执念。一个beta，能暗中谋划做到这个地步，说实话，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既然他认为可以，那就是可以——科研大佬的话，她不便置喙。

    她最关心的不是涸国，也不是伪神。

    “能告诉我，燊石的真正用途？”她冷不伶仃地说。“你知道涟月对我有多重要，我要重新评估此行的风险。”

    金帝文感叹，她是真会挑时间，知道他在这个关键时期，无法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你是如此聪慧。一个omega，太聪慧，不知道是好是坏。”

    叶贝妮笑笑。关于这一点，他错了。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聪慧，仅仅因为，当身边人处于漩涡中心，她总会替他想的多些，恰巧联想到了一些关键点。

    “谢谢夸奖。”但她没有否认金帝文对她的误会。

    “要到了。”涟月忽然抱起她。他注意到，周围已经没有光源了，脚底下只有深渊，“接下来的路，没有应急灯。”

    梯笼哐当一声落地。

    他们来到了这颗星球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曾到达过的渊层。

    金帝文打开手电，照向前方漆黑的通道。

    他说：“这条路还长，在揭晓答案之前，你要不要先猜猜看呢？”

    叶贝妮一听有戏，很快说出了她的猜想，“燊石，其实并非一种天然的能源，是旧世界人类的研究成果。”

    脚步声在耳边悠悠回荡。

    “你猜对了。”金帝文说，他的确有所隐瞒。当年勘探队下来时，搜集到了一些当年的研究信息，但这些信息被人为损坏，只剩下寥寥几句，他东拼西凑，这才推测出了一个结果，“燊石，是神力的结晶。”

    叶贝妮震惊了：“真神？怎么做到的？”

    金帝文说：“不清楚，这只是本人的推测。这里的地下厂房，接连成片，实际上是一间光明国的秘密机构，叫做‘神殁所’，听名字，你应当明白它因什么而存在了吧？现目前发现的区域，正是研究燊石用途的场所……再往前，或许就能发现燊石诞生的真相了，可惜，那片区域被崩坏的沙体完全掩埋了，已我们现有的人力，完全挖掘大概需要百年。”

    说完，他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人手太少，耗时太长，“说不定，还能见到神明遗骨呢。”

    “原来如此。”叶贝妮闭上眼，心中又有了一些新的猜测。

    真神和伪神的存在，更新了她对这个星球的认知。既然“神明”能被研究，就证明它也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生物”。根据光明皇帝对神明的态度，他会暗中做一些研究并不奇怪，毕竟他要弑神，对神明的了解，越多越好。

    甚至，他或许是把“神明”研究透彻后，才颁布的废除神明法案——并且可以通过这件事确认，神明远不止一个，抑或是一个生物种族？

    “这么说，你要拿到燊石，其实是想借用神明的力量？这种事，真的能办到吗？”她问。

    “燊石的力量，普通人当然无法使用，但它可以激活一种武器——当你见到它，你一定会由衷赞美光明国伟大的器械师们。”说到这里，金帝文目光火热，似乎沉醉于对旧世界科技的幻想里，“他们已经找到了最大化利用神明力量的办法，从而以人类之躯，对抗神明。”

    叶贝妮耐心听他讲完：“那种武器，就是你准备用来对付掠夺者的东西？”

    “当然。那两个家伙，就是废土的真神啊，我这幅残躯，只有借用神明的力量了。”金帝文说，“但燊石的用途，远不止于此。”

    叶贝妮还有什么想不到的：“提升异能威力？”

    金帝文点头。

    被燊石能量辐射的beta，产生了异变，无法保持人的思维，却激发出了异能。他们尝试将异变后的beta再次投放至燊石能量的辐射区域，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他再一次发生了异变，异能威力也增加了，但第三次，他像一颗涨满水的气球一样，爆炸了，血液溅射出铁笼，给他们带来了新的研究灵感。

    金帝文将手电照向一旁，指着墙上的一滩血迹，一条人命，在他看来就只是研究必然产生的损耗，“就在这。你能感觉到，能量的残留吧？”

    涟月感觉到了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热量：“嗯。”

    “这就是燊石的能量，一点点，不会对普通人产生实质性的危害。”金帝文说。“经过了人体过滤的能量，很快就会消散于无……又或者是，回归于星球本源。”

    后来，他们又尝试了许多次，逐渐得到了一个恒定的结果。然后，他们把实验对象，换成了alpha。意料之内的，Alpha的上限明显高于beta——如果beta吸收能量的上限是水杯，alpha就是一片大水塘。

    有了大量的实验数据支撑，金帝文推断，一名顶级alpha，一定能完全吸收并转换燊石能量，将异能提升到接近半神的高度——但首先，他要保证，这名获得了神力的顶级alpha是自己人，可以被他把控，受他驱使。

    看似一穷二白，毫无根基的涟月，自然是他的不二人选。

    不曾想，这名顶级alpha，竟然早已是“有主之物”。

    了解过涟月的“女主人”之后，他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和聪明人交流，可以将事情变得更简单。

    谁不喜欢喜欢聪明而良善的人呢？——虽然，他隐约察觉，这位在alpha眼中，犹如一颗甜美果实的孩子，只是看上去良善。

    在这颗星球，人有良善是不够的，良善而弱小，只会被人吞吃入腹；还要有力量。但仅仅是拥有力量也不够，力量会使人忌惮；恰好，她两者皆具，还有头脑和决断，这样的人，值得他欣赏和信任。

    即使她会分化为omega又如何呢？他身为侏儒，不也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了么？

    “现在，你完全可以放心了么？贝妮。”金帝文轻声说，竭尽所能地展示着他的诚意——对于燊石，他的判断不会有错，这是建立在无数次实验之上的信心。

    人微言轻，叶贝妮无法指责金帝文的非人研究，沉默着没有搭腔。仁者见仁吧。

    说话间，三人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铁门前，门扇重达百吨，以液压装置推动，门缝一线连顶，密不透风，像是无声昭示着踏入此门，生机断绝。叶贝妮被涟月放下来，一抬脚，脚底就感觉黏糊糊的，发出了踩在泥浆上的“啪叽”声，她闻到了诡异的腥臭。

    “小心些，别滑倒了。时间太紧，地上残留的血液，我还没来得及让人清理。”金帝文把手放在门侧的按钮上，沉重的门扇朝两边开启，发出隆隆的声音，“接下来的路，得他一个人进去了。”

    叶贝妮透过防护服上的玻璃镜片，凝视他的眼睛，“答应我。”

    “我很快回来。我有信心，贝。”

    他隔着防护服，在她的头顶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