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绝不会想到，他们前脚刚从船坞营地出发，叶贝妮后脚就联系上了金帝文。

    这次的会面地点，是在塔楼下方的地下室内，与外界隔绝，是金帝文的专属工作室。在见到这间屋子的陈设时，叶贝妮除了惊叹，就是惋惜了，这儿集研发锻造为一体，凭金帝文在这做的一桩桩项目，在地球，怎么都能混个科研大佬的名头。有这水平，能统御一群游盗，发展成如斯规模，也不奇怪了。

    “没时间了，我们要马上帮你拿到燊石。”叶贝妮甚至来不及喝口水，“恕我单方面否决了你最初的提议。”

    “我就知道，你们没那么听话。”金帝文笑了笑，关闭了手里的维修工具，摘下眼镜，“已经让铜音开始着手准备了。”

    她眨眼：“准备什么？”

    “你也不愿意看到，你的小情人涟月，一拿到燊石就原地爆炸吧？”金帝文说。倒不是他危言耸听，虽然他对顶级alpha的吸收能力有信心，但说到底，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为保险起见，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我们收集到一些制衣材料，虽然不能最大程度的隔绝燊石的影响，但也聊胜于无，按照涟月的尺码，给他做了一件防护服。”

    叶贝妮：“懂了，死人的衣服。”想想也知道，他们是就地取材了。

    “还请不要嫌弃。毕竟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来自旧世界，也都是死人的东西。”金帝文端起工作台一侧的白瓷茶杯，“包括这个喝水的杯子，好用就行，难道不是么。”

    很快，铜音敲响了锻造室的门。

    “你好，叶贝妮小姐。”他带来了金帝文所说的衣服。

    叶贝妮检查了几遍，做工的确精良，看上去没什么问题。默默地递给涟月，让他去一旁换上。

    “需要帮忙吗，涟月？”铜音轻声问。

    涟月：“不必。我自己来。”他捞开衣服，果断开脱。

    可惜，叶贝妮暂且无心欣赏他那边的美景。

    “你有几成把握能干掉掠夺者？”叶贝妮问金帝文。主要还是想要试探，金帝文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金帝文答非所问，笑她：“你看上去比我还要着急。”

    “你也猜到了，我会分化为omega，受人摆布的感觉并不好。”叶贝妮说，“这一点，您很清楚。”

    金帝文：“你很赞同我的做法？”

    “说不上赞同，但表示理解。”叶贝妮深知这世间没有非黑即白的事，全凭当局者判断，“如果我们不是参与者，我会更理解。”

    她对他很不满呢。金帝文听出来了，她在介意他们算计涟月的事。就像她所说的，她不想受人摆布，当然也不想身边人被他摆布。

    但因为有共同的敌人，掠夺者，她可以既往不咎。

    他越来越欣赏她的机变和果决了。

    “谢谢你，体贴的孩子，如果接下来，还有不能理解事，你就将其归咎为命运吧。”金帝文意有所指，“人就该早早悟出这个道理。”

    “早？是有多早呢？”叶贝妮恳切地问询。他这句话，是指他自己？还是说，如果涟月因为燊石而死，也是命运的一种？

    “出生的那一刻起？”金帝文笑笑。

    涟月换好了衣服，它包裹住了全身，只漏出了一双湛蓝的眼睛，像一只巨大的北极熊。

    叶贝妮一时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让他蹲下，拍了拍他的头，又抱了抱他。

    金帝文打开工作室的门，走了出去：“到地方再说吧。”

    他们沿着一条长长的阶梯，一路往下。墙壁上每隔一段路，挂着一只应急灯，幽幽的蓝和绿，如眼，如豆，身后跟着铜音，以及几名全副武装的alpha，脚步声稀碎又空洞。

    而后，他们到达了快速通往渊层的途径——梯井。

    金帝文命令身旁的alpha打开了通道，他们已经在上头安装好了梯笼，可惜还没来得及通电，只能靠人力在上面拉动钢缆，下潜的时间十分漫长，需要半小时才能到达渊层。

    “我们会在12小时后，拉动钢缆，请及时返回。祝你们顺利。”铜音替他们锁上了梯笼。

    笼子缓缓向下，有些摇晃，梯笼边角撞击着四面的梯井，挂着的应急灯随着撞击忽明忽暗，映照在侏儒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叶贝妮憋不住了：“……金帝文先生，你要不说两句？”再次声明，她没戴有色眼镜，而是他真的快丑哭她了，就像那种游乐园恐怖屋里做工粗糙的吓人道具，在这种环境下，搞人心态的效果翻倍。

    “好吧，贝妮。”金帝文出声，“我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是个很普通的孩子，然而你不是，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走眼。当然，涟月太过耀眼，也是一部分原因。我很欣赏你，面对困境时依然能冷静的做出选择。所以，我愿意给你讲一讲我的故事，供你打发时间。”

    说完这句话，金帝文沉默了许久，似乎在问，她是否愿意继续听下去。

    听啊！当然愿意听！他一说话，这氛围就好太多了。

    “金帝文先生，好像不是土生土长的废土人。”抛开一切纠葛不谈，叶贝妮的确好奇过他的来历。

    废土知识匮乏，金帝文就算有头脑，最多也只能做到兰德尔通晓旧世界知识的程度，绝对不会想着朝科研的方向发展，除非他在来到废土之前，就打下了相当良好的基础，矿井的发现，才会让他直接起飞。

    还有一点，废土从未有过畸形儿。而他是个例，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没错，我是涸国人。”金帝文自豪地说起旧日种种，“我的父亲是一名大学士，整个涸国最有学问的人，他传承了旧世界光明国的理念。”

    他自豪的来源不是父亲，而是他经受过正统的教育，即使他是个侏儒。

    叶贝妮对陌生名词比较感兴趣：“光明国？”

    金帝文解释说：“光明国是旧世界最大的国家，他们的皇帝是一名伟大的alpha，曾统治着整个星球，后人都叫他光明皇帝。”

    □□可不见得是好事。这念头一起，金帝文就说出了个让她内心“咯噔”直响的消息。

    光明皇帝有个颠覆星球文明的理念——“废除神明”。

    叶贝妮惊呼，这皇帝，这么大胆的吗？

    在这颗星球上，人类文明是因“神明”而延续的，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虽未见过任何记载，但每个新人类都对此坚信不疑，单单是异能，就是不能用科学去解释的事情。

    叶贝妮自己的穿越经历，更是坐实了神明的存在，身怀异能，也算是接受了神明的福音，她对神明有天然的好感。

    所以在她看来，想“废除神明”，难度不亚于在地球推翻达尔文的“进化论”，孟德尔的“遗传学”——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一定会出现反对的声音，所以，光明皇帝最后是如何将理念贯彻下去的呢？

    叶贝妮不敢细想，再想下去，就有些恐怖了。颁布法案后的那段历史，无疑是血腥的。

    她定了心神，决定先探明金帝文的立场：“所以说，你也支持废除神明？”

    “不，正好相反。我认为，这星球上的神明，分为真神，以及伪神。”金帝文说。“我敬重真神，痛恨伪神。”

    “何为真神，又何为伪神？”她问。

    “我beta之身，生存尚且困难，从未有机会得见真神，但伪神，我很清楚它的能耐。”金帝文说，“涸国就供奉着一位伪神，涅丝。”

    她隐有所感：“依据呢？”

    “我就是依据。”金帝文扯出一个渗人的笑，“它就是让我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罪魁祸首。”

    叶贝妮立即联想到了涸国诡异的环境结构：“……圣水？”

    “你竟然知道圣水。”实际上，金帝文一点也不惊讶，“看来掠夺者兄弟，的确很喜欢你，是阿赣熙告诉你的吧？阿尔索那武夫，可没这种脑子。”

    说完这句话，金帝文忽而沉默片刻，原来阿赣熙早就……

    可他这一步，却不得不走了。

    叶贝妮犹疑道：“但我听说，涸国人人皆有异能，涅丝是不折不扣的真神。”

    “是啊，人人皆有异能……那是因为，没有异能的，生下来就被处死了。更甚者，不仅没有异能，还会变成畸形、怪物，就算外表不是畸形的，灵魂早已不属于‘人类’。”金帝文嗤笑，“而我，因为有一个好父亲，才得以苟且偷生，最后被他托了一艘游盗的船，来到废土。”

    叶贝妮自诩不是个善人，但骤然听到那么多的生命，悄无声息就……信息量有些巨大，她一时难以消化。

    又在梯笼不断下坠的过程当中，产生了晕眩恶心之感，幸好背后的涟月及时抱住了她，目光是深切的担忧。

    她摇摇头，表示没事。

    “所以，光明皇帝的废除神明法案，失败了？”

    “失败了。但也成功了。”金帝文悲哀地道，那真是光明皇帝一生最大的错误，“或许，他真的，杀掉了真神。”

    所以，这颗星球，开始崩坏了。光明帝国覆灭，国土被沙海分裂，是神之怨，神之罚。

    叶贝妮：“……”太炸裂了，人类真的可以弑神？

    那个叫光明皇帝的alpha，得多牛啊。

    “所以你明白，我为何要对付掠夺者了吗？不是因为他们穷凶极恶，对我呼来喝去，也不是我想要独霸一方。”金帝文怒喝道，“真神不再，伪神当道！我杀不了伪神，但可以处决它的信徒！”

    叶贝妮回忆着阿赣熙的话，他对涅丝的反感，并不是装出来的，下意识地替他解释道：“他们不是涅丝的信徒。”

    金帝文察觉到了她的感情变化，呵呵笑起来，“他们的确不是。但他们向涸国提供的肉蚊，一部分，进了涅丝的嘴里。另一部分，成为了保护涅丝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