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元东曦心中陡然一悸,正想抱起张三娘走人,就见张三娘挣脱了她的束缚,以极快的速度往垂花门跑去了。

    “三娘?你在这作甚?”

    “阿兄,我想画梅,能否借用你的书房?”

    “自是可以,我让小厮……”

    “不要,我要阿兄你带我去,”说完,张三娘还看了一眼身侧的云都济,“三娘还想让云五郎陪着一起去。”

    见张二郎君拗不过张三娘,有人出来打圆场,“听闻二郎珍藏了许多大家之作,不知某能否荣幸一观?”众人听后纷纷提起兴趣,簇拥着张二郎往书房走。

    原来三娘是想帮我引开人群,元东曦站在墙柱之后,听见脚步声远离,这才重新走了出来,正想继续前往花厅,就撞见伯淮璟略带戏谑的眼神。

    他竟没有跟着一起走。

    元东曦秀眉轻蹙,这人什么毛病,“外兄,我并非有意偷听,刚才的情形,如同上次在净慈寺时的你一样。”

    她不提还好,一提伯淮璟又想起了手腕上至今未消的蚊子包,姨母只与他说七娘在寺内听经,一时入了神,这才未及时告知,但伯淮璟知道这些都是说辞,一个女子如此明显地拒约,显然是并不满意这桩亲事。

    既然对方先拒绝,他也不想自讨没趣,“某与七娘的婚事,待归家后,自会与双亲重谈。”

    伯淮璟说的是取消婚约,而元东曦却误以为这是要定下婚约,顿时心中一急,提着裙裾上前,站到了伯淮璟对面。她微微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心里又给对方打上了一个缺点——太高,聊天会累。

    “外兄,你可是守信之人?”

    伯淮璟眉头一挑,“某自是重诺之人。”

    “当下你我的谈话,外兄可否不告知于第三人?”元东曦眼神灼灼地望着对方,伯淮璟顿了一瞬,点头说好。

    “外兄是否中意于我?”

    伯淮璟眼底迅速掠上一抹诧异,她这是看上我了吗?而元东曦见他沉默不语,紧接着又说:“外兄,我善妒,将来夫婿的后院里只能有我一人,你可能接受?”

    伯淮璟的诧异转为了震惊,他虽见过大胆的女子,但从未见过如此直白大胆的女子,如此的冲击让他一时忘了说辞,元东曦又见伯淮璟迟疑,决定加上一记重码,“最好连秦楼楚馆都不要去。”

    元东曦盯着伯淮璟,一瞬不瞬,知道我是这样的人,肯定就不愿与我结亲了吧。

    当下文人崇尚风流,最喜在歌姬舞女的祝酒奏乐下吟诗作赋,切磋交流,且烟花之地的女子俱才貌双全,善解人意,能让他们在纵情声色的同时获得无数灵感,如此一来,便更加受到了文人墨客们的追捧,更别说大户人家都流行供养歌姬了。

    伯淮璟也看向元东曦,见她妍姿俏丽的脸上煞是专注,不似作假。在如此环境下,终将嫁给世家子的云七娘还能说出这番言论,可谓惊世骇俗,若非出于本心,那便这又是用于拒绝他的理由。

    伯淮璟又暗自起疑,皆说云家七娘仪静娴淑,秀外慧中,难道都是言过其实?

    “七娘当真这么想?”

    元东曦张口就来,“世间哪有女子不期望自己的夫婿一心一意呢?”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换回现代,若是不能,她早做好了与夫婿相相敬如宾的准备。

    伯淮璟鸦羽般的眼睫闪了闪,嘴角突然一扬,“若按七娘的择婿标准,七娘日后怕是要做女官或是女冠了。”

    是在说我嫁不出去吧?是这个意思对吧?

    元东曦白了他一眼,刚想反驳,就听见身后有来人的声音,只能作罢。

    元东曦来到花厅,这里宽阔通透,三面靠顶用琉璃镶嵌,厅房里摆放了数种珍艳奇葩,十二色牡丹韵华斗丽,姹紫嫣红,金边瑞香小巧旖旎,溢得满室芬芳。阿兄正在此处,与一两友人欣赏一株台兰。

    厅后有一小穿堂,两侧花木春繁,雕梁画栋,接连着一汪莲池。水波鎏金,春风骀荡,好不惬意。

    正当元东曦放松观景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张三娘的呼声,“七娘!笔墨我已经备好了,帮我画团扇吧。”

    她微微咬了咬后槽牙,看来今天这关是躲不过去了。云熙让她准备花木鱼虫的诗赋典故,让她模仿自己的笔迹,就是没让她也学一下画迹。元东曦虽然也会画画,但版画的底稿对比传统的水墨工笔,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未等元东曦想好对策,张三娘已凑到元东曦身边,而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一左一右正捧着笔墨与素净的纸扇。

    张三娘笑容灿烂,“此处有歇脚的凉亭,七娘在此处画可好?”

    元东曦笑容开始勉强,救命啊,能不能来个人拦住她啊……

    “三娘,不可胡闹,”张二娘适时出现,还带了几位娘子一齐过来,她命人备上茶点,又轻轻牵上了元东曦的手,“七娘海涵,小妹平日里被我惯坏了。”

    “无妨。”元东曦恢复端庄,心里大松口气,见张三娘撅起小嘴,挥手让婢女把东西都带下去,元东曦刚要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时,又听一位娘子忽然出声。

    元东曦内心咆哮,别说话,千万别说!要说也别说我,算我求你了……

    “娘子便是云家七娘?听闻七娘与徐家七娘并称襄光双姝,今日一见,果然婉婉有仪,般般入画。”

    另一娘子接话道:“听闻云七娘不仅有一手好字,还有一手好丹青,不知今日能否一见?”

    “刚才还见二娘拿着七娘你绘的团扇,上面的翠鸟栩栩如生,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张三娘听到关键字“团扇”,当即兴奋补刀,“这里有笔墨,七娘现在就能画……嘿嘿,若是能给我画团扇就更好了。”

    气氛烘托到这,再说拒绝未免刻意。所有人的目光均汇聚在元东曦脸上,如火似炬,元东曦虽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但实际心里已经七上八下,慌个不停了。

    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如此,那七娘便献丑了,若是画得不好,各位娘子可不许笑话我。”

    *

    襄光城外的顾家村,一位少女正裹着包袱,紧赶慢赶地往云府走。都怪我醒来得太迟了,若是能早一天重生,兴许能拦住云熙前去赏花宴。

    顾月回想着过去,前世的今天,云熙凭借一把扇子画名声大噪,一举成为襄光女眷中竞相结识的对象,而这面团扇将被张家女郎带往建安,在锤丸试艺中送作彩头,好巧不巧被柔福郡主一眼相中,云熙就是借此才攀上了安王。

    云熙虽与外兄有婚约,但外兄身故,婚约作废,安王便牵了鸿胪卿次子与她,二人婚后和谐,琴瑟美满。而自己,虽被阿娘寻回并另觅亲事,云熙作为阿姊也处处照顾她,但她们二人同住府中,难免会比较,会彼此尴尬,所以她们自始至终也没有亲近起来。

    想到这,顾月面色难看,各种宴会当中,她永远是被人忽视的那个,她始终也摆脱不了自卑和挫败。

    外貌、学识、运气再到夫婿,自己没有一样能比上云熙,云熙让她羡慕,更让她嫉妒,如今上天重新给她一次机会,她定要仔细把握,至少不能让两人的差距再如此悬殊。

    站在熟悉府门前,顾月定了定神,用力拍响巍峨庄严的大门。

    “何人?”守门的小厮将门打开一截,对着陌生的女郎不住打量。

    顾月迅即从包裹里拿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镂空金珠,“我是云府失散在外的女郎,拜托郎君将此物交予云夫人,见后她自会相信。”说完顾月又从包里拿出一只极为简约的银簪,并一粒碎银,她狠了狠心,快速地将其塞入小厮手中,“拜托郎君,恭请把话带到。”

    小厮掂了掂手中的物件,又再次打量了一下顾月,这才说:“行,女郎在此处稍等。”

    说罢,他干脆地合上门。顾月见紧闭的红漆大门,不禁捏紧了包袱,心中惶惶,上一世,自己便是要典当这金珠时,阿娘靠金珠认出了我,而这一世我主动上门,不知是否还如前世那般顺利……

    小厮不敢耽搁,待通报后便进内院拜见夫人,云夫人原本不甚在意,但当她亲眼瞧见了那金珠。

    “快呈上来。”

    金珠暗沉,模样磨损,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为女儿专门打制的,此物也一直挂在女儿的脚踝之上,直至那次意外。

    云夫人凝眉沉思,将金珠置于手心看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出声,“将人来进来。”

    顾月干瘦弱小,完全不像十四岁的样子,但云夫人仍从那蜡黑的面庞上,看到了六分与自己相像的影子,她原本的怀疑变为了震荡与不安。

    而顾月这边,她一见到云夫人,便热泪盈睫,自她出嫁后就十分想念阿娘,如今得以再见,自是无比动容。

    云夫人语带轻颤,“小娘子,你为何会持有这金珠?”

    顾月轻咬贝齿,擦掉了眼角的泪痕,“这金珠,自小便挂于我的脚踝之上。”

    她忍着情绪,用鬼神之说,阐明了自己是如何知晓身世的,“及笄后,阿耶阿娘才揭露此事,他们是在延和四十九年,于荆阳县黄北山的西坡上捡到我的。乍然知晓真相,我自是彷徨无措,想要去净慈寺求菩萨指点,却在路上失神落水,昏迷中,菩萨告知了我的来历……”

    云夫人无意识地搅住帕子,心潮难平。对上了,全上了,定安四十九年,平襄王欲反,四龙夺嫡,而那时的她刚分娩不久,郎君带着她与孩子齐齐返回邕宁老家避难,路上他们遭遇刺客,有一人抢走了她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后来孩子虽被寻回,但身上的衣物均被调换,值钱的物品也消失一空,当时的她凄惶难安,虽心有疑虑,但孩子模样未变,身上也没有多出胎记,故而便认定这就是自己亲女。即使女儿越长越大,也越来越不像他们夫妇二人,云夫人也不敢怀疑,因为她知道,一旦知晓熙儿并非她亲女,自己将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倒不如维持现状,将错就错。

    直到此刻,她才不得不直面自己竭力忽略的事实,云夫人涂有口脂的嘴唇颤抖几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后仰,心里倏地挤满了各种情绪,难辨分明。而顾月前世与云夫人相伴几年,早已摸清了她的秉性,开始趁热打铁,她哭着问:“夫人若是丢了女儿,为何从不寻我?”

    “我……”

    顾月见云夫人踌躇悲痛,态度暧昧,便泪意更甚,跪首叩拜道:“民女鲁莽,听闻云府有一女儿,如珠如宝,应是菩萨弄错了罢,还请夫人将金珠归还于我,让我好寻亲生父母。”

    听着瓷实的磕头声,云夫人命人阻拦,顾月算准了角度站起身,云夫人见她的双眼像极了郎君,心中又是重重一跳。

    她狠狠攥紧了帕子,再次细细地盯着顾月的脸瞧,直至指节泛白,她才克制地说:“孩子,身份的事尚且存疑,你先住进府中,双亲那边我会派人禀报,你不必忧心。”

    顾月心里喜不自胜,但面上还是装着忐忑的样子,万分珍惜地接过了金珠。

    云夫人不忍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敢继续再想,安排人住下后便回房休息了。而顾月看着这熟识的飞檐青瓦,亭台雅阁,暗下决心。

    终于重新开始了,这一次,我定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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