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让我来好好地疼爱你吧！”她又听到了那一声狞笑，惊得她周身一阵恶寒。

    不要，不要……

    在那个人的身下，她用尽全力地挣扎反抗，换来的，不过是那双泛着□□的眼睛溢出更为强烈的光芒。

    浓稠的黑夜，深蓝色的海水，在那个梦幻般的宫殿中，俊美优雅的海皇居然露出了自己禽兽般的本性，上演出一幕与之背景截然不同的肮脏混沌的场景。

    然后，便是鲜血，铺天盖地的鲜血如烟火般绽放，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甚至看不清背后那人瞪大的眼睛中，是深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潇。”蓦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如美酒般优雅醇厚，却蕴含着严冬里的冰冷彻骨，她颤了下，却莫名的心安，一只手被牢牢得握住，向着前方游移如飞。

    四周的景物被拉成了一片绵延的水蓝，她看见，金色的发丝随水而漾，点亮了她见惯黑暗的双眼。

    指尖传来的温度，顺着她的手臂，一直传递到她的心尖上，似乎连她的血液，也不再是那般冰冷。

    她的唇角露出盈盈浅笑，似欢愉又似无知，她甚至天真地希望，这一路，永不到头该多好。

    破浪而出的刹那，夕阳下海鸥环伺中，握住她手指的那只手已然转移了方向，停留在她的腰际，那温度，却是一样的，让她忍不住地依恋。

    风过无迹，蓝天碧海成漩涡状迷离了开去，化为夜色下的星空，他依旧不言不语地抱着她，身如苍鹰般，飞掠无阻。

    苍茫的冷月，飘散的冰雪，刺骨的寒风中，她看着那座冰之宫殿，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一步步走近那片美得接近于空洞的白色中。

    停驻在那个飞雪流霜般绝美的女子面前。她看到，那个一直不知道相貌的人蓦然转过了头，带着与宫殿一样冰寒的神情看着她，唇角的笑，残忍得像是刀刻：

    “复活我的姐姐”

    “不要想着逃离”

    “潇，你已是我的人”

    她踉跄着后退，那张俊美得如同天神的面孔竟使她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惊恐。然而不等她逃离，那人迅速地出现在她身后，强行扭过她的头。

    她身不由己地转过头去。

    冰封般纯洁的女子，唇角居然绽出了一个笑，像是活着一样，真真切切的笑。

    她一时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那女子睁开了双眼，瞳色，不是想象中的冰蓝，而是——如流光川出产的翡翠玉石，只有鲛人一族才拥有的，盈着波光的深碧色。

    “潇，冰炎是你的父亲”

    “我就是要你，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白衣女子的脸在一瞬间发生奇艺的变化，幻为一张倾国倾城、丽色无双的面容，那熟悉至极的脸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娘…娘亲！”她的嘴唇颤抖得几不能言，喃喃自语中，脑海中一片无望的空白。

    “恨我吧！潇。”雅燃带着悲哀又痛恨的神情望着她，笑得癫狂又迷乱。

    宫殿顷刻间摇摇欲坠，厚重的冰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毁，裂纹蔓延遍布，转瞬碎为了冰晶。连同那张熟悉至极的脸，片片破碎，毫不留情地撕毁了往日伪装而出的温和和如今不加掩饰的仇恨。

    她感到，整个宫殿都在摇摇欲坠，像自己脸颊上刚凝结而出，挂于眼角的那滴晶莹的泪。

    鲛人泪，坠落，叮咚的脆响似落入了水面，涟漪搅乱了一池的平静，水纹荡漾开去，席卷了整个梦境。

    “记住，我叫云焕！”在梦的尽头，她尚且能够听到那个声音，若即若离地响起，分不清远近距离，也不知处于何处。

    ……

    痛苦地闷哼一声，潇睁开双眼，愣神看着床帐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还是一个，与现实如此接近的梦。

    身边，一颗浑圆的珍珠静默地滚在床单上，泛着微蓝色的冷光，似乎是在证明着梦境与现实的重叠。

    潇的眼神从那颗珍珠上移开，抬起手臂递到自己眼前，纤纤玉手无声无息地抚摸着手腕处，那丝毫不会滑动的玉镯。

    她的唇角转出一个笑容，似雪莲盛放冰原上，夺人心魄的美丽中尽显苍凉与孤寂。

    原来，好梦向来与噩梦交替，难分彼此。

    而有些人，是不被允许做梦的。

    因为他们，没有那个资格。

    五．故人重逢

    夜是漫长的，潇自打从那个梦境中挣扎着醒来后，就再也没睡着过。她沉默地倚靠床沿坐着，双腿蜷起，纤细的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

    维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破晓的亮光划破天际。晨曦从窗户缝隙中射进来，移动着细碎闪耀的光点，漫过到她雪白冰冷的皮肤。

    天亮了！

    潇眼中闪过微茫，随意地抬手拂过额前一缕散乱的发丝，手到中途却蓦然停顿。

    谁？她凛然惊觉着转头，只因眼角的余光突然间捕捉到了一缕不寻常的光芒。

    凝视望过去才发觉。不是一道光，确切地说，那是一个人银白色的身影，从潇眼前飘荡着闪过，速度快得惊人。

    她是谁？皇宫中戒备森严，她又是如何来得这般自如？

    心下带着疑问，潇毫不迟疑地用手一搭床沿，身体轻飘飘地凌空而起，仅一闪神的功夫，便来到了那个飘飘忽忽的身影面前。

    “说吧！你到底是谁？”冷冷地看着这个幽灵一般的女子，潇秀气的眉头微蹙。

    听到这样的质问，那个女子反而不慌不忙、缓慢地抬起了头，眼睛像一汪死水，愣愣地看着她。

    云烛乍见那张苍白秀丽的脸露出冰山一角，潇的脑中便不假思索地冒出这两个字。她又惊又喜地看着她，直到那张僵硬得与呆滞无异的脸整个儿呈现在潇的眼前时，潇才恍然惊觉，面露诧异之色。

    不对，她，绝不会是云烛。

    虽说面容与云烛姐姐过于相似，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可是，云烛身上那种淡然超脱的气质，却是一分也没有显现在这副躯体上。

    她是很美，极致般的美。然而那种美丽仿佛是冰封的，空空洞洞，似是没有魂魄的躯壳，跟死去的尸体竟无太大区别。

    而云烛姐姐，就算是真的死了，却还是那么深邃和神秘，倒像是沉睡，像是还活着一般。

    “潇公主，您有事吗？”面无表情的女子似是感知不到潇沉默深思般的眼神，嘴唇微微开阖，吐出的字句也是机械式的，没有任何起伏。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潇当机立断地做了一个决定。

    碧色的双瞳泛着冷光，潇一边凝神提防着这来历不明的女人，藏于宽大衣袖中的手指却如蝶翼般翻飞交织，迅速地结出一个探查灵魂的手印。

    她到底是什么？人？魂魄？机械？还是，什么也不是？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心绪如翻飞的手指，一个接着一个的念头走马灯式地流过。

    而现实的奇异，比没有得到答案更加地让人费解。

    怎么可能？下一刻，潇的眼中便布满了震惊，连结印的手指也感同身受地微有颤动。她诧然抬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女子。

    她焦距之处的那个女子，竟是，不管不顾、自顾自地走过来，横穿过潇的躯体。那样的身躯，几乎是虚无的，不动神色地漫过潇有形有质的身躯，轻的连风过般的痕迹都留不下，仿佛，根本不存在。

    就像刚才的灵力探查一样，那个人，没有心跳和呼吸，与死人无异。

    这，这么可能？潇几乎是下意识地，迷茫间恍恍惚惚地伸出手来，轻扯住那一缕秀发。

    纯白柔和的光芒火焰般在指尖跳跃着，潇看到，那虚无得没有任何形态的头发在柔光的包裹中渐渐变得充盈起来，短短片刻间，竟似凝聚了形态，由虚幻变为真实。

    纤指微动，潇捻了捻指间的那缕发丝。那触感，就如绸缎般，顺滑又柔美。

    就像进入了一个异样的梦境中，潇深深看着手中的那抹纯净之极的白色，迷离的眼神竟仿佛穿透了发丝，看到了另外一番情景——

    雪白的头发翩然飘舞，化为漫天的流雪飞霜，映衬着云烛那张美丽而洁净的面容，皎洁地像是月色下的迷梦，不沾一点儿尘埃。

    这样真实美丽的秀发，似乎本就该，长在云烛的头上。

    明灭闪烁的光影中，像是雾气横呈，这其中，是否是海市蜃楼一样的虚幻

    潇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奇怪的女子，极度的困惑中驱散了眼中的那丝防范和敌意，只余，阵阵不解和空寂、迷茫。

    长发被无缘由地扯住，那女子也不知道是否凭着感知，幽灵一样飘荡的身影突兀地顿住，她僵硬地扭过了头，用那双空洞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潇。

    那种死气沉沉的注视，比云焕那冷漠如冰的视线更让人倍感悚然，潇也在那个时间里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

    背脊已然一片冰凉，仿佛周身遍布着薄薄的霜雪，一丝丝地沁入内里。潇不禁想到这女子给人的感觉，如昨夜到过的那座冰之宫殿，冰冷、空洞、一无所有。

    难道她本该不存在？可是她的头发，又该怎么解释？

    瞳眸中的恍惚一闪即收，潇固执地再次伸出了手去，指尖大片的灵力聚集，斜刺里拉向她的一条胳膊。

    她要确定一下，除了头发外，她身上可还有着属于人的真实。

    “别白费力了！”冷不防，一声冷淡中夹杂着讥笑的话语从殿外传来，黑色的影子，在话音尚未落地时，笔直傲然地伫立在潇的面前。

    潇淡淡看了来人一眼，没有做任何表示，手指倒是默不作声地收了起来，指尖，赫然没有任何触感般的虚无。

    云焕冷冷地看着他名义上的妻子，剑眉锋利地蹙起：那个在他眼中自命清高的公主，今日一早相见，居然又是一副淡定漠然的模样，全无一点身为他的武器的自觉性。

    只有那个冰冷苍白的女子，此刻竟像见了主人一般，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随后毫无阻碍地飘移过去，用头触碰着那个人的脚尖：“破军大人”

    那样的触碰也是虚无的，然而她还是执拗地一下下低头，那用力的姿态显示着她如此低微的身份和符合这样身份的忠实。

    潇并不知道，自己该以怎么的姿态去面对云焕，如今或是将来他们又会是什么关系？是夫妻？战友？主仆？还是什么都不是？

    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些纷乱的问题，这会儿又全被这个美丽又诡异的女子填满了自己的思绪，自然而来地，她的目光更多地投注在女子身上。

    不同于对着自己时的冰冷漠然，面对着云焕时，那个女子竟是自愿低贱辱没了自己，只不过，这样的讨好方式，依然是冰冷的，空洞地毫无作为一个人般的谄媚。

    云焕别开了看向潇的眼神，眼中还残余了随时会爆发而出的怒意。转向无怨无悔跪在那里的人，云焕淡淡一挥手，一道蕴含着灵力的清风拂过，托起那个女子的身体。

    “星槎，”他冷冷地弯了下唇角，淡然伸手指向一旁被忽视的潇，“记住，那是你的女主人。以后，对她要像对我一样。”

    那种冷漠中带着威严的话语，足以震慑人心，听得潇不由得愣住，碧色双瞳也终于移了个方向，愣神地看着那个英武伟岸的男子。

    这又是何必？她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而已，又怎配享有女主人的尊荣？

    但见星槎木然地转过头来，茫然地看一眼潇，随后，幽灵一般轻飘飘地飞了过来，毫不迟疑地，跪倒在潇面前。

    “潇主人。”就如对着云焕一样，她极为小心的俯首，用光洁的额头去触碰潇的脚尖。潇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任由那虚幻般的触碰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别这样，你快起来！”

    她，应该不会疼吧，只是潇尚不能接受那样的逢迎，因为那太过卑贱。

    “一个毫无思想的飘魂而已，”步至桌前，云焕端起面前的茶盏，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他们不会有情感，也不会思考，更不会觉得痛苦和耻辱。”

    “潇公主，有必要怜悯这样一个连生命都没有的女人吗？”

    随手放下茶盏，云焕转头看着潇脸上怔忪的表情，狭长的双目眯了起来。

    “飘魂？”没有在意云焕话语中的不屑和嘲弄，潇惊讶地抬起长睫，忍不住对着云焕提出了心头的一个疑问：“可她的头发却有着一半的真实，不知为什么，抓住时我仿佛看到…”

    “姐姐是不是？”一口打断了潇的话，云焕的眼神却蓦然间沉痛低迷了起来，声音中冷嘲般的语调也消失不见，“她本就是姐姐掉落的头发所制，只可惜，那种情况下掉的头发，却是失了颜色。”

    “殿下，”潇看看尚且无知无识伏于地面的星槎，又看了眼漫不经心斜睨着她的云焕，垂睫斟酌了下措辞，才缓缓道：“就算她没有作为一个人的魂魄，她也毕竟是你姐姐的头发不是吗？”

    轻柔的声音弥散在空气中，清冽地像一泓冷泉，“对于你最爱的姐姐的一部分，为什么你不单不加珍惜，反而要——”她顿了顿，似有些说不下去，“这般地折辱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善良的公主，”面对潇隐晦的不满和斥责，云焕不怒反笑，“你是认为我虚伪做作，根本不爱我姐姐是不是？”

    “也是，在一些人眼中，莫说是一根头发，就算是她曾经触碰过的事物，都会视如珍宝。”

    他向潇逼近了一步，眼中光芒莫测，语声也渐渐锋利无情：“我不是那些愚蠢的人，我也没有心思看着关乎姐姐的一两样东西，用那些没用的来聊以□□——”

    “姐姐的灵魂碎片既然是附在千万个人身上，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去爱这所有的人，因为他们都有姐姐的一部分？”

    不是！

    她在心中喃喃回答着他暗含怒意的反问，却是无法将那两个简单的字句倾吐而出。

    潇在身不由己地后退中，发现自己居然又是处于一种被动的局面。

    之于他，爱一人已是难求，又何谈，去爱千万人？

    见潇瞬间出现了无言以对的沉默，云焕习惯性起弯起笔直的唇线。他复又偏头扫了眼一言不发的星槎，眼中，是冷峭如雪峰的淡漠和厌烦。

    “我要的，是姐姐，完完整整的姐姐，不是她头上的一两根毛发。那些东西，根本取代不了姐姐的万一”

    潇怔住，她恍然地目视着云焕。

    听得出来，那掩藏在清冷声线中的如狼濒死时的绝望和嘶哑；也看得出来，冰蓝色眼瞳中的沉痛意味。

    这个人，倔强得不容许任何象征性的事物去安抚自己。他的选择，从来就只有两个——绝对的拥有，或是，永久地逝去。

    潇赫然发现，她对于这个神秘莫测的“夫君”，终于是了解了那么一丁点。

    “潇明白了。”沉默片刻，潇坦然地抬头迎视云焕，落落大方地开口。

    云焕冷凝的视线一缓，略有些诧异于她这一刻的淳朴与坦诚，这样的潇，与他前半生所认知的各种矜持作态的公主截然不同，却比她们，都更加的高贵。

    “以后，就由星槎来照顾你，”他不由地放缓了语调，“她虽没有魂魄，但是最为听话和忠心的，你的一切命令，她都会照做。”

    “谢殿下。”潇极有礼貌地敛襟一礼。

    “不过，星槎毕竟是个飘魂，一到晚上，便会自然进入沉睡状态，”云焕看着潇，目光中仿佛多了些什么：“在我的宫殿中，是没有冰族侍女的。”

    “殿下，夜晚的话，潇一个人也会照顾好自己。不劳您费心了。”知他意语所指，潇慌忙开口道。

    “两天后，我自会将目标人物和行动方向告诉你。”淡淡看了眼潇，云焕沉默地掩饰起心中那本不该有的一丝失落，回身向着门外走去。

    “好好休息一下。”

    在潇还没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远离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