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姐姐死后,灵魂化为了万千块碎片,从我指缝中流走,”修长的手指长久地流连在那光洁如镜的冰壁上,蓦地一顿,云焕抬眼看着自己的手,嘴角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

    “若不是她身上自小佩戴的那块千年古玉护了体,只怕,她的身躯也会和灵魂一样碎裂千块……”

    潇静默地立在他身后,整个人安静地像是不存在。

    她甚至不敢稍稍用力呼吸一下,因为,怕打扰到那个人的回忆。

    他述说那段回忆的过程中,无论是语气还是面色,都是极其淡漠的,不见喜怒,没有任何过激强烈的情绪,仿佛他说的只不过是别人家的事情,与他本身毫不相干。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才会时不时泄露出他心底的真正情绪,冰封般黯然绝望沉淀在眼眸深处,却是从未有过的纯粹和迷人。

    那样淡漠的话语,却仿佛有着最为强烈的画面渲染感和氛围营造感,身临其境地,潇像是一头坠入了那场他为她织就的幻境中,目睹那早已湮灭的一切,无法更改,亦无可插足。

    透过他的眼睛,潇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一些真实想法,也全然可以理解他憎恨的由来和他成魔这样无法避免的结局。她甚至察觉出了心底的一丝沉闷的钝痛,像当年母亲离去后,自己将自己反锁在屋子中所承受的那种冰冷和压抑:一点一点的冰凉的雪飘落到心尖上,越积越深,将温度吞噬,将跳动埋葬,只余下深陷夜色中独一无二的孤独、空虚和乏力。

    只有真正寂寞的人,才能够真正理解同样寂寞的他——他的孤独和痛苦。而不是,盲目地去心疼和爱惜,妄想着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给予他拯救。没有哪个女子给得起他所真正要的救赎,因为,唯一有资格的那个女子早已死去。

    多年后,云焕才终于明白这点,只可惜那时候,他还是分不清自己到底爱不爱潇,这个与众不同的公主。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越来越习惯于留她在身边,仅此而已。

    然而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姐姐死后,我想尽了各种方法替她收集灵魂的碎片,只要凑齐了她的魂魄,她便可复活过来。”顿了顿,他情绪一变,语气陡转为激烈痛苦,按压在冰柱上的手,青筋突兀。这让一旁暗自观察他的潇不由变了脸色。

    “只可惜,我是恶魔之子,我根本没有资格去触碰她纯白的魂魄,每次只要一碰到,那碎片就会裂成更加细小的碎块……”说起这样的话,云焕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来,似是正在沉溺于最黑暗的梦境中,无数次的失落汇聚成绝望,几乎压垮他钢铁般的意志。

    手指微微用力,在光洁的冰柱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眼看着那因为情绪失控而来的划痕在室内极度冰寒的气温下渐渐消失,冻结回了最初的平滑如镜。云焕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收回了手,亦收敛了眼中的那一抹失落,重新回过头来,将自己的视线放到了潇的身上,目视着那张苍白恍惚的脸,他的脸色也变得严峻而冷漠起来:“所以,我需要一个与姐姐一样,拥有纯白魂魄并且灵力强大的公主,只有她,才能达成我的愿望——复活姐姐。”

    原来是这样的。

    她早就猜到他是必然要利用她的,甚至,聪明的她也早已猜测了那件事情必然关乎云烛的死亡。她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那么为什么,在听到他亲口确认了之后,心中还是被针刺般地痛了一下,不是那种被寒冷慢慢淹没的无知无识,而是,尖锐的一股刺痛中,她被迫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恰巧具备了他所需要的那种灵魂特质,可以作为复活他姐姐的一样必不可少的工具。

    宏伟广阔的冰之宫殿中,空气中始终流淌着冰一样的严寒温度,在迷离炫光的映照下,潇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垂下的羽睫微微颤动,眼神盯着自己脚下的冰砖地面,一时间没有出声回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十多年前,在黑暗阴冷的海底地牢中,美丽温柔的母亲用激烈愤恨的语气为她讲述了那一场悲剧的由来,并要她发誓为之报仇。而今日,在空旷严寒的冰之帝国,在那个空茫透明的宫殿中,年轻英俊的丈夫在新婚第一夜,用那样异常淡漠又压抑着层层强烈情绪的话告诉了一段关于他的悲戚往事。

    他,也跟母亲一样,需要利用她来达成目的。

    连母亲的爱都夹杂着愤恨和阴谋,那么,他仅仅是要她做收集魂魄这种看似简单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潇轻咬了下红唇,抬头直视眼神变得越发不耐的云焕,她看到,他的眼瞳中,金色光芒已经开始蔓延扩大,几乎要取代那澄澈的冰蓝色,危险的讯息又开始在眼底深处泛起,中间充斥着残暴和杀气。

    他其实不用怕她会拒绝,自从掉到了他手中,一切都已经由不得她自己去选。他有的是方法去威胁她去逼迫她,根本不需要为她一时半刻的犹豫走神而动怒。

    但是,眼中的愈发明显的金色亮芒却在提醒暴露着他自己的矛盾心理——他是希望潇能够自觉任他摆布,像那些单纯善良的女子一样。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冷静地、清醒地、用犹豫的时间才忖度他的用心和话语的真实性。

    “潇很愿意帮殿下您去复活你的姐姐,”潇的眸子亮晶晶的,深碧色中仿佛藏着一汪浅水,清澈见底地将云焕的样子倒映在了瞳眸深处。那样的对视中,云焕不觉压下了起初翻涌而上的冷厉残暴,瞳仁再次变成纯粹的湛蓝色。

    “但是,请您对我不要有任何的隐瞒。”清冷的言语随风而来,虽不大,却是清晰无匹地在整个宫室中回荡,“就算复活她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哪怕是死。潇也是无所畏惧的。所以,请您告诉我,”

    潇面色平静如水,眼眸中却腾起了星火般的微茫,灼痛的、固执的、骄傲的、悲哀的,

    “不要让我被蒙在鼓里。”

    不要让我,在最后一刻才知道隐瞒和欺骗,我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了。

    那双眼睛中有迷人而深邃的漩涡,几乎可以将任何东西卷入,尤其是,当她正视着他,眼瞳中蕴满了丰富而纯粹的情感时,一瞬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暗夜星辰倒映在她的眼中,夜一样的诱惑和哀伤伴随着寂寞,那种本不该有的感触竟突然出现在云焕的心头。

    他听到,体内许久不曾跳动的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有些微微的惊讶,又有点迷茫。

    不愧是以美貌与魔性著称的海国公主!稍稍一怔,眼中的变幻的情绪一闪而过,如云烟过眼,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云焕嘴角微扬,似是不屑于潇又似是自嘲于自己那一刻的反常

    ——连自己,都差点被那双有着无上魔力的美丽眸子给吸引住了呢!

    理所当然地将一切归于潇那该死的迷人眼眸,云焕微敛了心神,蹙眉冷嘲道:“你认为呢?我到底隐瞒了你多少了不得的大事?”

    目中带着一抹好笑的意味,云焕视线稍稍下移,看向那双垂在身侧、无意识地握紧了衣摆的纤细小手,那样细小的动作,无疑泄露着她平静外表下所看不出来的一丝慌乱和恐惧。

    不以为意的收回视线,云焕沉默地开口,字字冷漠如冰“你认为我会在利用完了你之后立即杀了你灭口,还是,”

    眼中的笑意更浓,充满了恶意的讥诮和讽刺:“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你,直到将你榨干净为止?潇公主,你既然怀疑我讲话的真实性,大大方方地直言出来便是,又何必拐弯抹角、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出来试探我?”

    手指再次紧了紧衣摆,嘴唇动了动,却是好半晌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他一定什么都看出来了——她强自装出的冷静和勇敢,她心中的不安、恐惧和迷茫。以及,那最直白又欠缺考虑的话语,彰显着她所有的天真和愚蠢,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无言地苦笑了下,潇不禁联想到若是重回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水牢,自己将今日的一番话说给母亲听。母亲,就真的会如她希望的一样,将真相告诉她吗?——绝不可能!

    深吸了口气,潇抿了抿唇,决定终止这个无奈的话题。

    “还有一点,我也可以告诉你,”始料未及地,云焕突然开口唤回了潇的注意力,这一次他的唇角没有了讥诮的笑,严肃而冷漠“那些灵魂碎片会分别寄宿在一些拥有纯白灵魂的人的体内,只有拥有比那些人都高贵的血统和强大的灵力,才能将灵魂碎片从中调离出来。”

    在潇抬头凝神的倾听下,云焕冷冷解释着:

    “每一次,不单会消耗你大量的灵力,连同你的精神力量也会一并消耗。还有,长此以往,你的生命力也会耗损大半。”

    “我不敢保证,等你收集完了魂魄,你还能活着站在我面前。”

    “真的是这样吗?”深碧色的眼中闪过了释然的光芒,潇的尾音中居然有压抑不住的欣喜,这让云焕微微蹙眉,觉得那般的不可思议。

    “如果是的话,真好,”眼中有破碎又完整的星芒,惆怅中略带欢悦,她颤着音,喃喃道:“至少,潇不会不明不白的死,连自己被利用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都不知道。”

    “谢谢你将这些告诉我,殿下,”她弯腰朝着云焕恭谨地行了一礼,语带恍惚,“潇愿意,为殿下您效劳。”

    心脏突然无可抑制地紧缩了一下,他突如其来地意识到了一抹许久不曾有过感觉,一时竟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样的感受——内疚感和罪恶感,久远到他已然遗忘。

    云焕微微偏头,不着痕迹地收敛了对潇那不该存在的细小怜惜及歉疚,摊开掌心,手中金芒一闪,过后,出现一个小巧玲珑、做工十分精致的玉镯子。

    他走过去,执起潇的手,将那玉镯带在潇雪白纤细的手腕上,“这是凝魄环,它会帮助你感应到方圆数千米范围内灵魂碎片,指引你去找到那个宿主。”

    潇双眼不眨地看着那蕴含着柔和灵力的玉环,直到云焕松开她的手让她的手臂自然垂落下去时,她才赫然惊觉:无论抬起或放下手臂,那看似松松垮垮地戴在手腕上的碧色玉镯永远只停留在那一个方位,不会有任何的上移或者下落。就像是,牢牢地吸附着,永不能撼动。

    “不要想着摘了它,”云焕的话语再次变得冰冷,隐隐有刀剑出鞘的锋芒和冷锐“除非你完成任务,或者,死”

    抬眼看了下他的湛蓝色的眼睛,潇发现,他眼中只有着严厉及冷漠,并无那种金光璀璨中的残暴和嗜血。心下稍安,潇纤手细细地抚弄着腕上的玉镯,轻轻地低下头,说了声:“是。”

    见潇变得如此乖巧顺从,云焕薄唇扬起,露出了一个锋利的笑容。他微俯下身,冷然拍了拍潇瘦弱的肩膀,低沉着声音道:“不要让我失望,知道吗?”

    “潇明白。”她顺从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却在不为人知地挣扎颤动着。

    “回去吧!”尘埃落定,云焕面色也变得平静了下来,他随意地递给潇一个眼神,想吩咐她随着他一同离去。

    “殿下,潇有一事相求,”潇却突然退了一步,避开了云焕欲拉她的手,“潇既已答应了殿下的条件。那么,殿下你可否也许给潇三个承诺?”

    柔婉中带着淡然与高傲的腔调,尽管有着压抑不住的微末忧惧,却依然透着一股如公主般的尊贵,不由亵渎。

    刚刚的顺从之态,莫非只是伪装?也对,他差点忘记了,她是个公主,骨子里头毕竟流着高贵的皇室血统,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条件地就任他摆布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已经抓住了筹码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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